半个男人-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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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急于紧跟着迈出左脚，而是细心的体会迈出右脚后的感觉。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承接我的右脚，脚下空空的，但是脚却没有继续下坠，仿佛有一个极限，它停住了，我的身体也没有失衡。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脚是否真实存在，是否也是一样虚无，毫不真实。我伸手双手，在黑暗中抓了几把，什么也没有抓到，我以为双手也是否不存在。我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真的变成了虚无的事物，变成雾一样的东西，风一吹就什么也没了，就连最后的归宿都不知道。我猛地在脸上扇了一个耳光，啪地一声很响，很痛。我笑了，不是因为我感觉到痛，证实了我的真实存在，而是为自己的莫名其妙。
我终于迈出了左脚，脚下的感觉还是一样，没有承载物，我就像悬在半空中一样，没有摇摆不定的感觉，也没有失重的可能。可是迈出这一步之后我就后悔了，因为我只知道突围，却不知道突围为了什么。为了逃避黑暗？可是尽头在哪？有尽头吗？为了表现自己的勇敢？可是勇敢能证明什么呢？为了让自己败得有点骨气？可是什么是失败呢？
我又陷入了新一轮的苦恼之中。
我痛苦地端下了，双手抱着头，任由无名的泪水汹涌而出。
第八章 第三水帖
第三个晚上的凌晨四半，林子的第三个帖子出现在BBS里。
《敲响黑夜的门》
这是一个平凡的星期六的傍晚。独自坐在办公室，没有开灯。在不知不觉之间，我喜欢上了在黑色的包围中任由自己的心情慢慢枯萎、变质、发霉。
打开CPU，启动电脑，任由一串串的英文字母在黑色的屏幕上快速闪动变幻。噼里啪啦地输入用阿拉伯数字随意组合而成的，却十分好记的密码。在敲下回车键时，我犹豫了片刻，方才轻轻地按了下去。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而是哒地轻脆一声，重重地敲下去的。在短暂的停顿时刻，我问了自己几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真的需要设置一个密码来保护自己吗？还是因为别人这样做了，我就得有一个密码。每次开机都得输入一次那几个枯燥的数字，这是一个令我很不爽的却必做的事情。我觉得我不是我了。再说了，就算有了密码，秘密就真能封存住，永远不被世人发现？一个人心中有了太多的秘密，还能坦然地面对一切，还会有快乐吗？
我早已经习惯了朝夕面对的电脑。今天晚上，我却觉得它十分的可恶，它的冰冷简直是对我的蔑视和挑战。我是它的主人，它岂能如此对待我。它的不屑一顾深深的刺痛了我的心，泪水悄然间在眼眶里打转转。我提醒自己不准哭的，跟一个破电脑生哪门子气呀，不值得，不应该，太不应该。泪水就是不听招呼地一圈紧跟一圈地转呀转，就像在寻找一个隙逢，只要一有机会就马上抛我而去。眼泪最终没有滚出来，心却开始了莫名的阵痛。总以为自己都二十五岁了，是个男人了，没想到竟脆弱到如此地步，经不住轻轻一碰，一碰就碎得不成形。
不敢再面对呆头呆脑地逼视我、嘲笑我的电脑，赶紧逃到窗前，眺望淹没在悄然降下的黑幕里的高楼大厦。街灯次第睁开疲惫的眼睛，像一个暮年的老人，慢慢地，有些力不从心，有些不情不愿。真搞不明白心情为什么会一下子跌落到低谷，是本来就活得无奈，还是一直在自己欺骗自己，学着别人装笑扮坚强。总之，我看什么都是灰颜色的，就像猛然间发现自己是色盲，整个世界只有一种颜色。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却心绪难宁、烦躁不安。我的心绪在这个不属于我的城市上空飘浮，东一头，西一头，不知最终落向何方，系在何处。我望着前方，眼神却没有方向满眼的迷茫和苦痛，却无从诉说。
过去的爱与恨总在这个时候，偷偷地站到我的身后，抡起一个沉重的巨锤，嘿嘿偷笑着，一下狠过一下地捶打我瘦削的脊背。本已承载不了生命中的重，也托不住生命中的轻的脊背，就在敲打中慢慢变形，弯成了一把拉不开的朽弓，只稍再一使劲就立马卡嚓完蛋。我真的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再继续承受这一切的苦与痛。没有理由的活着，比一条狗可怜千百倍。狗还有骨头可以期待，还有一个关于骨头的梦在等待。我除了一身的疲惫和一声轻轻的叹息，就一无所有。
诗人告诉我们要用黑色的眼睛寻找光明。我把眼睛张到最大限度，寻找了二十多年，还是没有找到。我想他自己也没有找到，否则就不会杀妻自杀了。他为什么要骗我们，还是我们心甘情愿地被欺骗。这一刻，我看到了路灯。不是我没有看到过黑夜里的路灯，而是从来没有像今天晚上这样仔细看过。熟悉的事物总是容易被人忽视。路灯放出的光芒在黑色里占得了一片亮堂堂的空间。其实路灯有些黄橙橙的，根本算不上亮，但是在黑夜里就是特别显眼。那些小飞蛾老实没头没脑地撞上去，是不是它们也上了诗人的当，相信了黑色的眼睛可以寻找了光明。我觉得自己就像那成十上百拼命扑向路灯的飞蛾中的一只。一瞬间，我发现自己根本就是一个大傻瓜。人们是为了照亮自己好走夜路，就发明了路灯，安上了路灯，而飞蛾却似见到了上帝，听到了福音。到底是谁在欺骗谁？谁是这个骗局的最终操作者？
是庄周梦蝶，还是蝶在梦庄周？
是我们在戏玩蚂蚁，还是比我们大千百倍的巨形蚂蚁在把我们人类当作玩偶？
这些疑问还是没有答案，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没有答案的疑问存在。难道人生真的只有虚无，只是荒诞。我开始怀疑《十万个为什么》中有多少个是真实的答案。我甚至怀疑自己的存在是否有意义，是否真实。要是当年亚当和夏娃老老实实在过着赤身裸体，不知体面，不懂羞愧的乖乖的生活着该有多好。这样就不会有如此多的烦恼和痛苦等待着一代一代的人去承受，去无处诉苦。可是，假如我是他们，我一样会像他们那样做的。
这一切的疑问，一个个沉重的大问号都垂挂在我的细小的脖子上，我只有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我是低下了头，但是我还是用尽最后的机会向黑夜发出了最后的追问：世界上有光明存在吗？这是我最后的灵魂的追问，黑夜并没有给我答案。其实我真的很傻，这样的追问早就传递了无数个世纪，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得到回答。可是我还是要问，因为我确实想知道。
第九章 论坛版主
林子不想写了，也没有勇气再继续写下去了，再写，他真得会像维特那样，只有用结束生命的仪式，来向绝望的人生作出最后的无力的抗挣。
他不再登录聊天室，也不进论坛，甚至连网都不想上了，只是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客人们忙碌于网络之间。
直到过了一个星期后，林子才重新上网。
紫藤论坛的管理员在OICQ里找到了他。管理员想请他去当“心灵之约”栏目的版主。林子对版主这个称呼很陌生，他不知道是个什么职务，他是想问问李志文，便推诿着第二天答复管理员。
李志文只知道林子爱看书，还真没看出来他有几刷子能写文章，而且在网上得到了论坛管理员的肯定，这可不简单。在李志文的怂恿下，林子答应了管理员的聘请。
也正是这样，林子才到论坛查看了他的三个帖子，没想到点击率很高，回帖很多，林子看了一个多小时才看完。虽然有赞同的也有批驳指责的，林子还是很高兴，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在网上发表文章，他也只是写写当时的心情，随心所意想到哪就写到哪，没想到竟引起了大家的激烈讨论。
也正是在这一刻，林子仿佛感觉到了寒夜里的一股暖流正在温暖着他冰冷的身子，他觉得他还是有用的。虽然论坛版主只是一个网上虚拟的名分，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意义，但是他很看重这个职务，他打算尽全力打造一个经典栏目出来，因为他真得做点什么。
从此，“逍遥子”这个名字就频繁出现在紫藤论坛上。
逍遥子是个称职的版主。尽管白天要出工拉人不能上网，只要到了晚上，他都会及时地认真回复每一个帖子，无论是新朋友，还是老朋友的，都一视同仁不让它们受到冷落。
逍遥子这个网名就像一朵朵小花一样，盛开在坛子的每一个角落。管理员被逍遥子的责任心打动了，他坚信自己选对了人，不过他还是劝逍遥子不用帖帖必复，否则太辛苦了。其实逍遥子也考虑过，回帖多则太滥，版主的权威会因此受到影响，但是逍遥子还是坚持有帖必回。
逍遥子自己就是写帖人，他能够感同身受地体会到每一个人的文字都是用心写出来的，哪怕文字苍白无力、枯燥乏味，它们都不仅仅是简单的文字，还饱含着写帖人的心血。何况是不能轻易给一个帖子下定论的，有的帖子偏重于文字的美丽，有的帖子偏重于理性思考，有的帖子偏重于真实，有的帖子偏重于调侃，只要有其中的一个条件符合，哪怕帖子里只有一句话、一个词让逍遥子感动一秒钟，逍遥子都会十分地看重它，都会把帖子的主人当作真正的朋友一样来尊重。
逍遥子已经进入了一天不写个帖子就手痒的地步。白天拉人的时候，一有空他就会琢磨有什么可写的。晚上回完了帖子，时间已是凌晨，逍遥子再累，他都要坚持写一个新帖子，或小说、或散文、或诗歌。他的帖子不强求词语的华丽，他只想用最朴实的文字，写出自己的真实心情。
第二天一早，网友们总能看到他在深夜写就的新帖子。正是因为逍遥子的真诚和负责，论坛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辉煌，人气直线上升，尤其是心灵之约，每天都会有许多的新帖子，还涌现了不少的新写手。这着实让逍遥子高兴和兴奋，他觉得自己的付出很值得，这个虚拟的官儿干得越发带劲了。
每天收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登录心灵之约，当看到一张张冲他含羞微笑的新帖子时，一天的疲惫、一天的无奈，都会被马上化解蒸发，然后像烟雾一样随风而逝。逍遥子有一种回家的幸福感觉。
紫藤之约是紫藤论坛的在线聊天室。
逍遥子经常和网友们聚在里头，畅谈人生、文学，畅谈生与死、爱与恨。许多人都是因为在心灵之约看了逍遥子的帖子，才专门到聊天室里找他。他们当中有男有女，有结婚的有离婚的，有失恋的有正在热恋当中的。他们都把逍遥子当作知心朋友，愿意把心事告诉他，许多都是他们的隐私。
虽然网络只是虚假存在，但是无论他们讲的心情故事怎样的曲折多变、怎样的平淡如水，逍遥子都相信他们，都愿意用心去感知他们来自心灵深处的声音，都会同他们分享一切的快乐和悲伤。
很多的时候，逍遥子总被他们的故事打动，面对电脑一个人暗自落泪。逍遥子在女孩堆里长大，身上有着女孩子的敏感和细腻，他总能用最贴心的话，抚平网友心口上的伤痛。
有网友写帖把逍遥子比作贾宝玉，理由是逍遥子太多愁善感，具体表现在对每一个朋友的体贴和关心，就像他们的悲伤都是他的苦难一样，他们的苦难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一样，他无条件地和他们一起承担，一起悲伤。
尽管他没有亲历悲惨的命运，但是心灵上的疼痛远远超过了肉体上的伤害，更何况他一个人承担了太多网友的不幸。他很愿意为大家分担人生的烦恼，因为在这个时候，他就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伤痛，忘记了自己其实同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也许就是中医学中的以毒攻毒的原理了。
第十章 灵魂写作
夜深了，只剩下逍遥子一个人的时候，他就觉得特别的孤单，就像刚才家里来了一帮子朋友，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突然全部走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一地狼籍。
他呆坐在冰冷的电脑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十指机械地敲击着键盘，屏幕上跳出一个个苍凉的文字。每当面对文字的时候，他的眼里看到的只有一个灰色的世界。
他写过一首诗《都市的天空》：
都市的天空
像一位垂暮的老头
写着蓝色的自传
发出一声灰色的叹息
比赛式疯长的烟囱
抽着雪茄
呛走了太阳
梵高画笔下的向日葵
失去了当初的方向
杨柳披着灰色的孝纱
始终低头祈祷
渴望蓝天的回归
再送她
一身多姿多彩的连衣裙
护城河哭干了眼泪
鱼儿与白云赛跑的故事
遗落在岁月的风尘之中
成了一个遥远的梦
晨风唤醒了小花
小花哭了
我还没有等到星星和月亮
他的文字像他一样的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