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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当青春成为往事-第27部分

小说: 当青春成为往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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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了什么事情。既然这样,我们也就无须给这个孩子的大声啼哭赋予什么特别的意义,它没有意义,它仅仅是脱离母体的生命为了维持生命所进行的一种转换,从现在开始他就要自主呼吸,就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了,他就开始作为人“存在”于这个他没有丝毫准备的人生舞台了。这还是一个空瓶,究竟用什么东西来填充它,严格一点儿说,既不是这个孩子也不是周围的这些人、包括他的生身父母所能够决定的。 
“赶紧去叫醒冯坤,”白旭医生对金花说,“让他马上去告诉老爷!” 
金花应声去了。 
井云飞不在靖州,他目前正在洛州为成立靖洛联合商会的事情周旋。 
所谓周旋,就是把两个州政府和原有的民间商会拉到一起,进行新的谈判。这是一个费心费力的过程,你必须照顾各方利益,不断督促人们达成某种妥协,从而让所有人都感觉能够从联合商会的管理中得到安全和利润。这方面,井云飞掌握着得天独厚的条件。不要说他的团总身份和麾下的五千名团丁,就是论财富,目前在靖州和洛州两地,也没有任何一个家族能够和他企及。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他的家业并没有因为豢养民团而被消耗,相反,他的财富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增长。 
靖州的汪、郭、林、井四大家族中,井氏家族正在成为最有权势的家族。在那个年代,财富和武装是强人立身的根本,这些东西还会给主人赋予一种政治力量,让他在靖州地盘上发挥豪绅和国家地方政权的职能。民国初年的地方政府普遍软弱,有很多地方出现了被豪绅们的联盟替代的严重情况,这也是辛亥革命以后出现的行政管理权散乱、军阀割据现象的微观反映。 
井云飞在洛州为成立靖洛联合商会的事情所做的周旋,牵涉各方利益,难度很大,最大的难度还在陆相武——他不愿意眼睁睁看到井云飞的势力进一步坐大,他想利用眼下商人和士绅间的脆弱平衡进行拖延。但是,不管靖州还是洛州的士绅,显然无力抗拒井云飞提出的条款,所以,尽管谈判仍然在继续,但是已经能够感觉到大多数人的妥协姿态,陆相武无能为力,现在,他想的更多的是将来如何与庞大的井云飞和平相处的问题。 
冯坤急急火火赶到洛州军政府豪华宴会大厅的时候,与会者正在为刚刚签署靖洛联合商会章程而举杯庆贺。被推举为商会会长的井云飞面色微醺,竟然跳到一把红木靠椅上,挥舞着手臂向大家通报了这个消息。人们恭维他,为他喜添贵子祝福,就像罗汉章在陆省三的官邸接受人们对他喜添贵子的祝福一样……宴会陡然有了一种摆脱开严肃议题的色彩,变得热闹而没有节制。 
在这种乱哄哄的气氛中,陆相武执一杯酒,特意从人群中挣脱出来,站到井云飞面前,平静地说了很多这个场合应当说的话,然后,满含着真诚的笑意,让这个年纪不轻的父亲和靖洛商会会长把酒饮下去。 
井云飞接过酒杯,另外斟了一杯酒递给陆相武,说:“相武所言极是,我们生为靖洛人,死为靖洛鬼,一切着眼于未来……这杯酒,我们干了!” 
两个人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很响亮地碰杯,很响亮地把酒喝下去——所有人都知道,在靖洛的地盘上,这两个强人的宽容和解甚至于相互欣赏对方,是未来安安静静过日子的保证,这杯酒非同小可。 
随后,井云飞与所有在场的人碰杯,第一次以靖洛联合商会会长的身份表示,将竭诚努力,为士绅服务,为靖洛两地百姓谋福……人们频频点头,热望着井云飞,喝干了杯中的美酒。 
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成为士绅们长久的话题,直到以后很久,人们还说 :“井云飞会长喜得贵子那天……” 
这通常是指靖洛两地长达十余年和平发展时期的起始时间,这也是那个还没有名字的人毫无准备地来到这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世界的第一天。 
井云飞当天晚上启程,在冯坤的陪同下,星夜赶回靖州。井云飞推开房门,顾不上玉兰,直接扑向卧在襁褓之中的儿子。他不知道该怎样向这个柔软的肉体表达爱意,害怕因为莽撞磕碰了他。他决定只亲亲他的脸蛋。他趴伏下身子,轻轻亲了他。孩子睡着了,并没有在意父亲的第一次亲吻。玉兰的手向井云飞摸索过来,井云飞握住它,看着玉兰疲倦的面容,看到她眼睛深处的骄傲和幸福,也趴伏下身子,亲吻了她。 
…… 
井云飞为孩子取名绍平,井绍平。 
每当我们无奈地说到世事变化的时候,总要说 :“时间会改变一切。”但是很少有人从这个简单话语中确认某种无情的、会将你的人生整个逆转的重大事实。是啊!人生尽管会有各种各样的变故,一般来说,真正经历翻天覆地一般大起大落的人终归还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在平淡中度过平淡一生的。这些人没有极端的幸福,也没有极端的苦难,尽管时间改变了一切,但如果把生命比喻为一颗在轨道上运行的星球的话,很少有人脱离轨道,疯狂地在广漠的空间横冲直撞或者在完全失控中飘飘摇摇。很少有这样的人。 
石玉兰却是这很少的人中的一个。 
身为靖洛联合商会会长的井云飞身不由己,在玉兰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公众和家族事业上,在靖州和洛州与各种人物周旋,经常往返于靖洛—龙翔之间,为了靖洛两地的发展殚精竭虑,就连从来不赞赏和钦佩什么人的陆相武都感慨说 :“井云飞前辈为靖洛两地士绅和黎民百姓,尽力了。” 
在这种情况下,尽管儿子绍平是井云飞的精神支柱,那个在襁褓中等待长大的孩子却无法成为他生活中的切实内容,他不得不在一种想象的状态中体会父亲与儿子、丈夫与妻子的感情生活。是的,井云飞周到地做了安排,亲自嘱托白旭医生照料玉兰、绍平母子的健康,但是这无法取代一个父亲和丈夫的责任,目前他无法百分之百地履行这个责任,这就隐隐地造成了一种危险:在非常需要丈夫呵护的玉兰的心中,井云飞离她越来越遥远,她经常感到孤独,仿佛这个世界只有她和这个不会说话的儿子,其他什么都没有。她经常坐在窗前,落寞地看着阳光从院子的花草树木之间移动过去,她觉得自己就像浮尘一样漂浮在空中,即使想落下来也不知道该落到什么地方。 
绍平成为依托着她的唯一力量,正是从儿子的身上,玉兰才寻找到抗拒虚弱抗拒孤独的力量,她才能够让自己相信,所有的幸福都是真实存在的,她仍旧像以往一样幸福。她让自己在幸福中回忆往事——那是地地道道的往事,因为她的记忆回溯到了自己的童年,回溯到了已经远离这个世界的父亲和母亲……那是在贫苦的日月中经历的甜蜜,是一个生命对眼前这个陌生世界的奇妙感知……如果这个时候她被什么事情打扰,蓦然坠落到现实之中,她总会感到惊愕,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白旭医生隔几天就来看望玉兰和绍平,有时候还和玉兰拉两句家常。白旭医生见多识广,竟然知道很远的地方发生的事情—— 一个叫袁世凯的人死了,另一个叫张勋的军阀进军北京,宣布被推翻的宣统皇帝复位 ;而另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俄国),穷人打倒了富人,自己掌握了政权……这些事情对于石玉兰来说过于遥远了,她无法从这些事情当中感觉历史与人的联结,她当然更不知道这些看似遥远的事件正在通过一种被称之为历史的东西把可怕的力量传导过来,从而改变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的命运。因此,她没有在意这些事件,更没有在意井云飞是在一种什么样的历史情境之中在为这个家族奔波。 
白旭医生曾经跟玉兰说,这个世界是因为有了穷人才有富人,换一句话说,是因为有了富人,所以才有如此多的穷人。一开始玉兰并没有弄明白这句很拗口的话究竟什么意思,经过反复咂摸,她突然从自己的浅显经历和父亲的命运中咂摸出了其中的道理:是啊,没有父亲这样的佃户春种秋收,哪里就会有地主陆子仪巨大的财富?没有陆子仪把穷人家的财富聚拢到他的手里,穷人怎么就会如此艰难? 
初为人母的玉兰,竟然像哲学家那样在思考。当她把这种思考跟白旭医生提起的时候,白旭医生淡然笑了一下,并没有夸奖她的领悟,她甚至从白旭医生淡淡的笑意中,感觉到某种无法言传的阻拒进一步交谈的意味。是的,白旭医生不可能和井云飞的太太在这方面做深入交谈,尽管他知道玉兰来自一个贫寒的家庭;同样,一个被井云飞的财富供养的佃户的女儿,也很难和除了自己之外的人谈论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她必须把精神探求的渴望转向自己的内心,转向那个连自己也很少触动的地方。 
一个人如果进入这种状态,就像自然界中的生物一样,就意味着一个成熟季节的来临,任何外界条件都无法阻止结果的发生。事实上,所有人的精神生命都是在这种连续不断的阶段性孕育中一步步完善和充实起来的。石玉兰并没有因为一场奇异的婚姻而中止精神成长过程,这个过程甚至也不能够被伟大母性的复苏而中止,在她幸福地成为母亲的进程之中,精神成长也在同步进行,只不过她自己不曾清晰地意识到罢了。 
白旭医生当然不知道,他那句简简单单的话语,竟然点燃了一个渴望精神成长的人的心——既然这个人的内心被点燃了,既然这个人的生命进入到了一个精神成长的过程之中,那么,一切发生的就都是必将发生的,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那些必将发生的事情发生。这样,我们就看到了她那单纯得就像一泓清水的心中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那些与丈夫井云飞走动的豪绅都是被许许多多像父亲一样的佃户供养着的地主,地主正是父亲痛恨的人;目前成为丈夫的井云飞,本质上和陆子仪没有任何区别,她曾亲眼看到一个人殴打一个欠租的佃户,据说这个佃户正在领导集体抗租,是佃户的一个代表,就像当年父亲石广胜作为佃户的代表出现在陆子仪面前一样;靖州城最著名的一家商号突然被大火烧成了灰烬,那是井云飞为了报复另一个豪绅挑战了他在农村进行捐税收集的特权……一个佃户的女儿,一个从小就过着贫穷生活的人,一个知道是什么人造成了她的苦难的人,现在竟然置身于与她对立的人群之中,竟然要把被人们称之为“地主”、“土匪”的人接受为用整个青春和生命热爱着的丈夫……这对于她也的确太艰难了。 
她仿佛突然被抛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什么都是陌生的,就连山野上的花花草草都是陌生的,丛林中穿行着从来没有见过的野兽,天上的月亮在晴朗的夜空中竟然散乱着粉红色的光泽,太阳温暖地照耀着大地,却恶意地播撒了无数旱魃,那些像猴子一样的东西嘶叫着,攀缘在树木上,隐藏在石缝里,游荡在平原上。她必须在精神领域回答很多问题。如果回答这些问题,她必然要进行常人难以想象的内心挣扎,她的灵魂世界命中注定要充满喧嚣。 
有的时候,她甚至怀疑身边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可爱的儿子?她凝视着绍平红扑扑的脸蛋,在心里问自己:这是我的儿子么?如果父亲还活着,他会认为地主兼土匪井云飞的儿子是他的外孙吗?如果这个娃娃是大地主井云飞的儿子,那么他又在多大程度上是我的儿子呢?如果井云飞是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这个儿子与我又是一种什么关系呢?她怔怔地看着怀里的绍平——她何尝不想把他作为自己的惟一依托呀!可是,总是有那么多的东西恶意地离间着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在纯粹的母爱之中,总是有一种声音在说,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在这个世界上,你什么都没有了。既然这样,你又有什么爱这个世界的理由,有什么爱这个家庭,包括这个孩子的理由呢? 
她奶水很足,常常等不到绍平饿了,乳房就胀得不行,她就把奶水挤到碗里倒掉。给绍平喂奶的时候,她看着他红扑扑的小脸蛋,情不自禁想向他说些什么,她向这个弱小的生命诉说她的苦闷,诉说她的家事,诉说她想诉说的任何事情……像世界上任何一个母亲一样,她把对别人不能说的话都向襁褓中的儿子诉说了。 
绍平有的时候会突然停止吮咂的动作,用非常富于人性内容的目光看着她,好像真的听懂了母亲的诉说。玉兰就紧紧地抱住他,说:“妈什么都没有了啊!妈只有你了啊!”她的泪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孩子的身上。但是,当她意识到这个儿子和她没有本质上的关系的时候,她那颗柔软温热的心又会突然变得僵冷起来——不,他不是我的!我仅仅是井云飞雇用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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