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记年-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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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衣在他怀里挣扎著呜咽,却被少年推开,护在身旁。花记年正要冷笑著拒绝,却发现绿衣少年朝他比了个手势,於是犹豫著上前几步,只听见少年轻笑道:“你若是这都不答应,我便跟你父亲说实话了。告诉他,那夜谁借了我的脸……”
花记年闻言铁青,终於不再多想,冷笑道:“你自己找死,我恭敬不如从命。”说著,强提内力,气劲急吐,往他胸前连续印下三掌。花记年每上前打一掌,少年便退了一步,等到最後那招风林火山使完,少年已退开一丈来远,胸前伤口崩裂,口中吐血不止,摇摇晃晃,却始终挣扎著站直。
他喘息著用力擦去嘴角的血迹,看著花记年笑道:“你最好记住,我叫阮惜羽……若是我侥幸不死,你我再……”秋衣在旁边冲过来,扶起阮惜羽,朝华记年深深看了一眼,才踉跄走入树林深处。花记年盯著他们走远,突然用力捂紧胸口,用力的咳嗽起来,颈上的翡翠仿佛要烫伤人一般的灼热。
花千绝在旁边看著,淡淡的说:“那人性子够狠,也够聪明,看准了你内力枯竭,便拼了自己半条命,逼你再动用内力……”他看著花记年越咳越用力,终於伸手扶起他,问道:“你才多大岁数,怎样的恩怨,值得你们招招用的都是同归於尽的打法?”
花记年咳的身子都弓起来,苦笑著说:“是有仇。但追根究底……还是因为看对方不顺眼。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跟自己长相,谈吐,性子,才智都相差仿佛的人吧。”
花千绝眼中似乎有些不屑,还是转过身去,拍了拍双手,喊道:“翠儿,送他回去吧。”
随著他这声喊,一棵巨木後缓缓走出一位宫装女子,长裙曳地,满头珠翠,髻发高耸,衬著她黛青的长眉,平添了几分沾了风霜的丰韵。花记年撑著男子的手臂,缓缓站直身子,朝这女子温柔的笑笑,道:“谢谢你找人来救我。”
花千绝摆了摆手:“翠儿,他内力外泄,你带他回堡找吴秋屏看看,我还要善後……”他说著,仰头向依旧阴沈的天空看去,漆黑的长发在黑压压的天幕下被风吹乱。
那女子微微躬下身子,媚笑道:“是。”说完,扶过花记年,两人一路沈默的朝浮屠堡走去,走到山顶浮屠堡正门前,突然听到一声绵长而清越的啸声,低回处有如水落石出,悠扬处有如风过竹林,悲怆有如夕阳残照,高亢处有如一鹤冲天。花记年脸色惶然,他回头望去,散落的长发被狂风卷起,看到满天的鸟被这啸声一催,纷纷腾空飞起,一时间满山雀翥鸟翔,扑腾翅膀的声音响如雷鸣,而那啸声依然如同黄锺大吕,振聋发聩,穿过群鸟越过时投下的阴霾,令满山虎狮啸和。
花记年盯著那足足几炷香才飞过的鸟群,再次呢喃,脸上似喜还忧。他感觉到身边的女子挽他的手突然紧了一紧,这才回头看她,含著笑,如同混不在意一般,柔声问道:“添香,他为什麽叫你翠儿。为什麽你求他……他就肯来了?”
女子身子微微颤抖,似乎有什麽隐藏的秘密被发现了,可到最後却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翠儿是以前我伺候红衣夫人时的名字,大概是堡主以前叫习惯了。其他的事情,正如小公子所想,堡主三十六位女侍,哪位不曾被堡主临幸过?他的姬妾,他的女人,求他一件事情,又有什麽不当的?”
添香说著,大笑道:“你可是觉得恶心了?所以……小公子只要一日在这堡里,便一日无须担心自己恶心,没有什麽东西,会比浮屠堡里的思慕和风月,更让人觉得恶心了。”
花记年看了她一会,伸手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让那刺耳的笑声突然安静了下来。花记年看著她,从怀中掏出一条洁白的手帕,擦了擦手,又随手扔在地上。“滚。”他对女子说。
他看到女子僵在那里,恍若未见,还是低低笑著:“原来你不是添香姐,你是我母亲的丫环,你是我父亲的姬妾,你还说喜欢我……”他猛然大吼:“骗我真的有意思吗?你滚!”
──“添香这十四年的不离不弃,在我心里,比血缘之情还有更深些呢。”
夕阳残照,倦鸟归巢。
绿衣的少年被人搂在怀里,扯著那人淡黄的锦袍,在白马上飞驰,他努力张开自己被鲜血粘住的眼睫,却被一只温柔的手盖著,他笑著扯上那人的衣袖:“频真哥哥?”
那人应了一声,用力夹紧马腹,柔声道:“秋衣给我留信了,幸好来得及。你的伤口有人帮你简单处理过了,那人是谁,我改日一定亲自去谢谢他……啊,乖,别乱动,我们回毕州,我向我爹求还真丹。”
──是谁帮你处理的伤口?听到这句,少年咯咯的笑,他在以前从未想过,只是帮那人私下里准备一份生辰贺礼,一份绝世武功,想偷偷搁在藏宝阁中,竟然会遭到这样毁天灭地的变数。少年右手尾指上多出了一只弯月状的银戒,就在刚才那片深深林木中,少年遇到了冷月教教主,他因一场厮杀而得到了青睐。只因为他需要那教主救他,需要继续活下去,他便只有选择戴上著象征著某种地位的戒指。只有活下去,才能继续倚靠在这个温暖的怀里。
花记年的这次伤,又在床上足足躺了半月余,每日里看到的,不是吴秋屏坐在床榻边,右手不停的转著两个鹅卵大的金刚珠,便是苏媚娘在床边轻摇羽扇。他也算是命运多舛了。
花记年此时,便是一手撑额,一手读著《公羊春秋》。吴秋屏在旁边熬著何首乌和陈皮,连连抱怨道:“小公子,贫道这次可是足足半月没见到脂粉香了。”
少年抬头看他,淡淡的说:“有劳吴叔叔了,你若是想要堡里的哪个丫头,自去寻便是了。可别在朝花阁里,我看了女子便觉得恶心。”
吴秋屏愣了一下,几乎大笑道:“小公子莫非是不举了。红香绿瘦,万千妖娆,可都是在这脂粉之中。”
花记年冷笑著把书随手一摔,道:“吴叔叔满口便是脂香粉香,儿女之情,身为一堂之主,怎能沈溺巫山云雨。”
吴秋屏怔了一下,只以为花记年是被人说中了痛处,此时是在迁怒自己点破了他的‘不举’,反而好言道:“都是贫道失言,贫道给公子陪不是了。不过贫道取药治病炼丹皆是一绝,小公子若是真有此顽疾,我也要取写虎骨虎鞭,和入药中,保证……”
花记年俊脸微红,微微提高了声音喝道:“吴堂主!”他见吴秋屏一脸诧异,也知道他确无恶意,又是从小看著长大了,下一句又重新放软了口气,歪著头强笑道:“叔叔多虑了,记年觉得女子心如海底针,天底下谁能明白她们瞒了什麽,一瞒便是十多年的……真是要人命了。”
吴秋屏看著他微笑:“又有哪位丫鬟舍得瞒小公子呢?贫道也曾游走过山川之间,看天下正道里的翩翩之人,未必有小公子一般的。”
花记年摇头苦笑道:“吴叔叔,记年是说认真的。”他说著,眼眸抬起,吴秋屏看到他的双眸轮廓温柔,眼角生来带著淡淡的红晕,眼睛里愁星繁烁,浩淼波澜千丈起,心里突然随著他一酸,好不容易才强笑出来:“小公子,人生得意须尽欢……对了,你这一岔,贫道都差点忘了今日来,要带给小公子的好消息呢。”
他说著,伸手一指窗外,看到朝花阁的大树上都缠满了层层红纱。花记年觉得那红纱印的眼睛火烧火挠,下意识的眨了一下。吴秋屏犹自欢颜道:“你看看,堡外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小公子近日来缠绵病榻,一定不知堡主可要大婚了。”
第十四章
14,
花记年无意识的看著吴秋屏,他水红色的唇瓣微微颤抖,眉梢间不明显的英气,因为这样茫然的眼神,而显得有几分脆弱。“结婚?”少年迷茫的问道:“和谁结婚?”
吴秋屏笑道:“别一脸妒嫉地看著我,放心……这次可不是什麽名门的绝世美人,不过是把一个小姬妾扶正了,叫崔翠儿的。却不知道为何弄的这般隆重。”
花记年颤抖了一下,沈默了很久,才低低笑起来,骂道:“所以说……我看到女子就觉得恶心。”吴秋屏并没听懂这句话,他只在数年前知道这孩子多少有些恋父,当下取笑道:“小公子,你到底是嫉妒那美人嫁给了别人,还是嗔怪堡主娶了别人?”
花记年脸色大变,满脑子只有这句话轰鸣,天空被支离破碎的句子伤痕愣愣的划破──到底是父亲……还是添香……在嗔怪谁?被发现了吗?谁说的──
吴秋屏只感觉到一阵虹光掠过,随即药碗翻滚,药汁四溅,他拔出腰间拂尘一挡,震的虎口发麻才接下这招,他勃然变色,先是惊,而後大怒。他怒瞪著持剑在手的花记年,骂道:“你要杀我?就为一句玩笑话?想杀我?──”
他与花记年对视良久,突然仰天狂笑道:“哈!贫道何德何能,原来一手照顾出一个黄眼狗白眼狼!”
他说著,狠狠拂袖,朝阁外大步走去。花记年看著吴秋屏走远,脸上浮现出一抹凄痛之色,想踉踉跄跄的追上去,终究还是卧倒在榻上,拍榻大笑道:“哈哈,都走都走吧,都走了干净!”
他笑到极致,只觉得嗓子渐渐嘶哑起来,犹自大笑不止,最後笑得捂著腹部,身子蜷曲起来,漆黑如墨的长发散乱一榻,衬著他苍白如纸的面庞,和水红色的唇,更增几分凄厉。他嘴里咯咯笑著,额角满是冷汗,屋子里苦涩的药味弥漫,他低低哽咽著,喘息著,嘶哑的狂笑道:“都走,都走,一个都别留下。谁都别把我当小孩,我不是!拿哄人的把戏给别人送去吧!我受的住,什麽都受的住。”
朝花阁外一群和他同龄的小女孩还在丢手绢,明明是一样的年龄,屋里屋外,却是两番滋味,少年听她们稚嫩的声音齐齐唱著歌儿,高低婉转:“点点疏林欲雪天,竹林斜闭自清妍,为伊憔悴得人怜……”
“欲与那人同偕手,酒香和泪落君前,相逢恨恨总无言……”
花记年渐渐停下笑声,朝外面看去,带著薄薄剑茧的手指扒著紧靠床榻的轩窗,他看著那群同龄人,他微垂了眉眼,空灵低回的歌声穿过院子飞入窗内,几缕长发贴著水红色的唇瓣,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眸才缓缓睁开,温柔的,愁苦的,内敛的,尽似洌滟了万丈红尘。
──“小公子,你到底是嫉妒那美人嫁给了别人,还是嗔怪堡主娶了别人?”
到底是哪一样?是两样都没有,还是两样都有?
红衣褪尽芳心苦,曾记花开不记年。
──“没有什麽东西,会比浮屠堡里的思慕和风月,更让人觉得恶心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嫁娶还在循规蹈矩的筹备,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却并不适用於拿金玉翡翠砌就的浮屠堡,描金的请帖被送到各大门派。那些在江湖中屹立百年不倒的门派,大门用的都是厚达五寸的实心楠木,刷了九层以上的黑漆,镶了数百铜钉,要十余个壮汉才能合力推开──此时却被一张薄薄的喜帖斜插其上,入木数寸之深,在大门上永久的刻下耻辱的刀疤。
这哪里像是在送喜帖,分明是在下战书。浮屠堡的喜宴上本就没留著那些江湖帮派的位置。不过是告知一声,让江湖晃一晃,让混著嫉妒恐惧的丑陋心思通通浮出水面,再用响彻天空的锣鼓声压下去。
这样的帖子,花记年手中也有一张,蘸满金漆的笔,在大红的蔡侯纸上,端端正正的写了两个姓名。花记年躺在床榻上,仰看著这两个名字,颠来倒去的看,也看纸上印的吉祥牡丹,他用手指描著牡丹的轮廓,嘴里笑嘻嘻的吟诗:“牡丹好,还是牡丹好……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华。”
他手指移开,指尖上已沾了薄薄一层金粉,嘴里仍自低笑道:“牡丹好,哪似闲花野草……呵,似这般花花草草随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朝花阁外有人喊道:“小公子,时辰近了……”
花记年应了一声,这才从床上翻身坐起,将揉的皱皱巴巴的外袍除下,拿起一旁整整齐齐折叠著的鲜红外袍,对著铜镜安静的穿上,袍上绣满了吉祥瑞兽,祥云朵朵,一层层金色的丝线妆点成白发齐眉的祝愿。少年已经不笑了,神色谦卑而恭谨,一层层吉服,系好腰侧丝带,然後是白玉腰带,带上石青色的香囊和双龙环佩。他最後才将自己散乱的发丝,束到蟠龙玉冠中,一根通体洁白的玉簪,缓缓插过金冠,固定好一切。
他看著镜子轻轻的说:“好了,疯也疯过了。可不许再惹人轻视了。”
少年整整下摆,才从镜前坐起,双手推开门扉,门外整整齐齐的站了两派盛装的侍女,为首的领著花记年走出朝花阁,嘴里惶急道:“小公子,快些……轿子已经入了山门了。”
花记年笑笑,慢慢向前走去,他走过回廊,走出庭院,周围还是那样缠满红绸的树,树上还是数不清的大红灯笼,湖上还是那样明明灭灭的莲灯,只是有一片更厚重的红地毯,穿过白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