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记年-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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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样肝肠寸断的酷刑,又是怎样甘之如饴的极乐。
就这样朝夕相处了一月,两人越是同起同眠,越是相对无言,除了练功便再没有交流。
那场专门为武林新秀展露拳脚的大会如约召开,花记年一人一马浑浑噩噩的独自上路,饿吃干粮,渴饮雨水,每到一处分舵便被强迫洗漱一次,面颊消瘦却不曾稍减姿仪。
少年手上拿著请帖,一路畅通无阻的骑马进了宣州皇城。各派人士落脚的地方是宣州最大的英雄楼,主楼深的如同天井一般,最下是舞女纵乐的圆形看台,往上约有五六层楼,每层按天干布置十二间客房,各客房门前连接的是观赏用的包间,包间直对著歌舞台。观看歌舞时,可以举杯而观;饮酒行乐时,可以放下竹帘,歇息时,更可直接从包间中进入客房,关上房门,放心休憩。
但这段时间,此地为了迎接这场拳脚无眼的生意,大刀阔斧的加固了楼房,在每层楼的栏杆上更是挂上了数百个灯笼,开赛时灯火齐明,只为将那歌舞台上照的如若白昼。
比试的弟子都要按照规矩在英雄楼中转上一圈,以便熟悉环境,之後再去主持大会的各位武林泰斗下榻的宿云阁递交拜贴。花记年到的时候,直接掠过了第一条规矩,拜贴送上去的时候,和其余子弟的帖子随意的搁在一起,还未细查便为他放了行,毕竟,有几个凡夫俗子能有他这般风姿,优雅的如灌木丛中生出一株乔木。
他走到大厅上,那麽多的世家弟子,各自绫罗绸缎。满眼看去,多是白衣,可他一进来,大厅便静下来了。一路车马劳累,他的鞋袜上尽然没有沾上半点尘埃,漆黑如墨的发丝一丝不乱的束入玉冠之中,没有摇扇子,没有腰悬玉佩,甚至没有带佩剑……只是用那样点漆一样的黑白分明的眼眸从左到右看了一眼,便让人人生出了惊才绝豔的慨叹。
不衫不履,如独树出林,俯视风云。
花记年微微鞠下身子,清了清嗓子,淡淡的开口:“在下浮屠堡……”
话音刚出,端坐在上座的丹霞观观主燕永已经动容的站起身子,几步上前扶起他,颤声道:“世侄,不必多言,我认得你,你与阮夫人如同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从云兄遭此噩耗,我正派如折一臂。想必这段时日你也不好过吧,不过,这一次,世侄大可让武林重睹金刀之风采!”
花记年微微蹙眉,把手挣脱出来,淡然道:“观主误会了。在下从不使刀。”
他话音一落,正好门外传来一声长喊:“金刀阮家遗孤,阮惜羽拜贴求见各位前辈──”
燕永愕然看他,诧异道:“外面的是阮惜羽,那你是……?”
花记年不由嘲讽的笑道:“我可不是阮公子,我是浮屠堡的人。”
他话音一落,就听到身旁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左侧有人低骂了一句:“原来是浮屠堡的妖孽!”
丹霞观观主微微摇头,念了句无量寿佛,才叹息说:“可惜可惜,小施主天赋英才,不料却不能用於正道。”花记年朗声笑道:“何为正,何为邪,魔有人心则修成正果,人有魔心则坠入阿鼻。”
燕永一怔,抬头看他,却看到少年眼中一片混沌,似喜还悲,心中一凛,厉风吹过,袖袍已被内劲吹的高高鼓起。身後年轻的伽叶寺方丈低声喊了一句:“燕观主!”
他这一声轻喊,却夹杂著佛门内功,一字一字穿透到燕永耳中,有如黄锺大吕,振聋发聩,燕永被震的回神,醒悟到自己在一瞬之间居然动了杀念,不由得懊悔不已,当即拂袖回座。却听到花记年在他身後轻笑著重复道:“人有魔心……”
伽叶寺方丈抬头看他,蹙了一双慈眉,低声劝道:“小施主,苦海无涯。”
花记年抬头,一侧嘴角轻轻上扬,俊秀出尘的五官绽放出一个杀气腾腾的笑意,轻声说道:“在下只求多扯几个人,随我入这苦海之中,我便好不逍遥。”
方丈低笑道:“小施主何必自扰,众人皆在苦海之中,若施主找到了能渡你的人,便及早脱身吧。”
花记年一怔,脸上不知不觉已失了杀气,有些迷惘的问道:“若是唯一能渡我的人,永远不愿意渡我呢?”
伽叶寺方丈低声念了句佛号,慈悲的一笑,宝相庄严,他轻声道:“佛门永渡苦海之人。”
花记年似乎有些犹豫的看著他,那样慈悲的笑容,直直打在人心中最柔软的角落,他几乎就想答应了,可就在这时,他想起了另一个人的笑容,没有温柔,却像滚滚惊雷,没有旖旎,却像骇浪惊涛,漫天迷醉颜色里的嗜血微笑,缠绕成他几生几世的劫难。少年恍惚间有一种想哭泣的错觉,他仰头大笑道:“多谢方丈了,可是能渡在下的人却身处阿鼻,在下怎能一人超生,我……哈哈!我已决心化身修罗,伴他杀戮一世,请恕在下不能与方丈同往乐土!”
他说完这句,看到满堂豪侠都是一副想将他除之而後快的愤怒表情,心脏便疼痛而畅快的跳动雀跃著,他朝方丈又施了一礼,才转身大步走出宿云阁,和门外静候的绿衣少年擦肩而过,此时,他们不再是主仆尊卑身份悬隔,而是平等的身份,甚至要更尊贵,更显赫。远离平静,来到波澜壮阔的江湖漩涡中心,翻云覆雨,呼风唤雨,兴风作雨,他应该要快活的……却不知道这是否就是快活。
第二十四章
24,
繁华的大街上,不知何时被浮屠堡封锁了,再无往来的闲人商旅。街道上铺著熏香的朱毯,两旁只站著一行行身穿大红豔服的侍婢,提著宫灯,微微躬身,为花记年引路,在他前行的道路上洒下清水和花瓣。
年轻的伽叶寺方丈从宿云阁窗楹里看出去,正好看到那漫天绯色中,一道白的不染尘埃的身影,被万千红云簇拥著前行。在颜色如火的花雨和朱毯上,那抹孤清的白色显得落寞而突兀,即使脊背挺的像一把出鞘的剑,却偏偏有种他迷失了方向的错觉。
方丈幽幽叹息,收回视线,低声和丹霞观观主商议道:“贫僧无力渡化他,若观主无异议,不如……便依了沈公子的计划吧。”
大会那天,江湖上星宿云集,门派罗列,黑压压的阵势,将英雄楼围成铁桶一般。
二十年一次的盛会,二十年难遇的盛况,武林豪杰从各地奔波而来,跨下良驹累死无数,将英雄楼围的水泄不通,最後唯有规定各派中最有影响的人方能入座楼中。其余诸人,均在楼外翘首而待,烈日炎炎,却无半分怨言。
英雄楼内,无分正邪均有一席之地,但想必不会有门派像浮屠堡这样排场,生生占去一层看台,空荡荡的桌椅上摆满吃食瓜果,只供寥寥数人享用。看著浮屠堡空荡的看台,伽叶寺方丈不由得念了声佛号,轻声道:“想来,花堡主今年也是一样,不会来了。”
燕永冷笑道:“他哪曾把我们放在眼中!他不来方好!若来,我们便将这大会改成诛魔大会,让他有去无回!”
他话音未落,只听到不远处一声轻笑:“莫放阙词。”随即,如同铁桶一般的人群居然齐齐散开,只见一行人缓缓走来,如同天边落下一片红云。炙热欲死的夏日,蝉鸟俱疲,他们居然未露半丝汗渍,佳丽绝色个个翠眉长画,藕玉般的手臂上缠绕就曼长的红色轻纱,盈盈簇拥著一个朱红正服的高大男子。
孔雀翎的长扇,在花千绝身後轻轻晃动,碧玉竹撑起宝黄罗盖伞,遮去头顶豔阳。方丈看到他足下行到哪里,哪里铺上朱毯,不由得为这纸醉金迷微微蹙眉。花千绝冷笑道:“和尚,二十年未见了。”
方丈施礼道:“花堡主客气了,先师已经坐化。贫僧法号不痴,十年前才接任方丈一职。”
丹霞观观主燕永不由得拍案而起,怒斥道:“魔头,想来你二十年前闯荡江湖时也没见到我燕某人,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
花千绝乍闻“魔头”二字,足下一顿,身旁软玉温香都是面色煞白,她们人人皆知这魔字乃是花千绝死穴,口出此言者从未死的好看过,正准备看一场血雨腥风,不料花千绝只是与燕永隔空对了一掌,随即冷笑道:“值得让我见识的,连你师傅也没这个资格!丹霞观好好一个修仙之府,到如今沦落成江湖门派,满口道德仁义,我看了便恶心。”
燕永与他对了一掌,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将他压回椅上,听到花千绝所言,不由勃然怒道:“你胡说八道……”他还未说完,就听到花千绝用传音入密一字一字跟他警告道:“今日,我看你忠胆可鉴,又是我儿建功立业的大日子,方饶你不死,若再延误大会……我便……”
燕永目眦欲裂,但看看左右,无一人觉察花千绝对他的这几句私下警告,只得强压怒火,安座於位上。这一打岔,浮屠堡众豔婢已将座位周围布置的花团锦簇一般,男子在凉风中微眯了眼眸,广袖峨冠,一如暗黑中的君王,低笑著拂袖坐下。
看台上已用栅木围成小栏,铺上大红绒毯,各派皆准备就绪。方丈对校场点了点头,於是金锣骤响,年轻豪侠齐齐跃上看台,拳来剑往,好一通混战,一时间台下诸人都捏了一把汗,情不自禁的渐渐站起观看。
花记年还是像以往一样,身著一身白衣,袖角和下摆上用暗银闪线勾勒了牡丹图样,显得一身锦袍雍容华贵,加上他俊秀的面孔,站在台上竟生生吸引下大半视线。他在刀光剑影的看台上从未移动过半步,只用一双肉掌,面对每一个朝他攻来的对手。
过了大约两三柱香的时间,已经开始不时有人被打落台下。方丈脸上渐渐凝重起来,燕永及一帮武林泰斗不由得顺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看台上,花记年正与一名门弟子交手,转眼间过了三招,只听得花记年轻叱一声:“三招。”伸手一拂,那名门弟子便狼狈的撞翻矮栏摔落台下。
青鸾派一名弟子在旁不由得叫一声:“好身手!”冲过去与花记年交起手来。不过瞬息,花记年嘴角一抿,喝道:“七招。”此时该弟子正好将青鸾派绝技鸾翔七式使完,便觉一阵大力冲来,身子飞到半空,跌落场外,当即吐血不止。
看到此时,几位武林前辈都是面上变色,齐齐站起,刚要喝止,却无意间扫过二楼浮屠堡正座上的那人,方丈叹息了一声,重新坐下,跟左右劝道:“拳脚无眼,比武中伤亡本就是常事,那少年并未真下杀手,抬下去好好休养也便是了,我们还是继续看下去算了。”
燕永冷哼一声,抬头看去,正好看到花千绝锐利的眼神,唇角都是嗜血的笑容,一手轻啜著金樽中的美酒,死死盯著看台上观望。
燕永不住的冷笑,正要出声嘲讽,不料看台上变故突生,那少年似乎已摸清了所有对手的底细,耳边只听到花记年连连喝道:“七招!两招!五招!九招!……”纵眼看去,便看到看台上十余个比试者连连被人抛到半空,如同绽放的烟花一般狼狈的摔到台下,台上只剩下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孤傲的挺直脊梁,在哗声四起的台上,耳畔乌黑的发丝被风吹得高高飘起,一脸嗜血而餍足的笑容。
香炉中那柱巨香刚好染完最後一丝灰烬,校场敲响铜锣,锣声响彻整个英雄楼,他口中长喝一声:“比试第一场──结束──”
随著这声锣响,花记年从台上一跃而下。参与大会的武林新秀不下於两三百人,分成三个组别进行,也就是这场大会的第一、二、三场比试,换句话说,这大会的重头戏是比试胜出的那三个人之间的斗争。等到花记年在浮屠堡看台上粗略的用过些茶水,第二场已经结束。
花千绝侧目看他,低声笑问道:“这场大会,你可猜的到优胜者?”
花记年淡淡回道:“想来,下面几场胜的也不外乎是金刀阮家,还真山庄的人。不过,既然我参加了,优胜者舍我其谁。”
花千绝大笑道:“傻小子,那沈家小子根本没参加这次比试,他不久前才继承了庄主这个名号,有什麽名义跟後辈们争。”他说完,看到少年微有不悦,这才拍著他肩膀低笑安慰道:“阮家那小子似乎也有些门道,不过,他刚才赢了第一场後便弃权了,你也用不著跟他比试。麻烦的是,第三场这个──”
他说著,朝台下一指,正值第三场比试铜锣敲响,各派弟子纷纷上场,其中,有一道婀娜的身影格外醒目。花记年呼吸一窒,愕然的看著那个白衣女子,良久才轻声说:“由她……来替还真山庄出场?……我要和她比?”
花千绝冷笑道:“当年那绿衣小子拼命护的就是她吧。跟女子比试,总有些人不愿出手的,何况她长的并不丑。”他说完,身边佳丽几乎同时娇咛不依起来,花千绝微微一愣,这才低低笑道:“啊,她自然不如你们。”
花记年眉头一蹙,侧过脸去不看他们种种淫邪之姿,他朝台下无意中看到白衣女子仰视的清丽容颜,眼神便为她滞留下来。那是怎样一双黑白分明的水样瞳眸,却偏偏荡漾著凌厉的杀气刀光。少年心中居然微微一痛,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