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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部分

红颜枯骨.连城上下-第57部分

小说: 红颜枯骨.连城上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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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恩离

夜里又做梦了,梦到下了连天的大雪,老树黎黑的树枝上压得满满的,太阳照射下,枝干发着白亮的光。

我醒来后,回想着梦中的情景,自言自语地说着。花梨在身边咬着被角吃吃地笑。她说:你真傻,西泽怎会下雪呢?

是啊,西泽不会下雪的,但那个满面褶皱的剑客所描述的雪景是那么的美,听着他的话,我仿佛看到自己就在那片眩目的光中行走,而花梨站在那太阳下冲我微笑。

于是我激动地拉着花梨的手,我说,花梨我们逃吧,我们去北里,去有雪的地方,然后我要当一名剑客,我要保护你,咱们再也不唱戏了,再也不要受饿挨打!

可花梨温温的眸子闪着泪光,她说,哥哥,可爹爹不会让我们逃的,你也不会武功,我们都是孩子,离开这儿,又怎么活下去呢?

我呆木无言,是啊,我们只是孩子,七岁的孩子……

我是一个弃儿,在一个初冬的黄昏,我和花梨被遗弃在街头廊桥的台阶上,从记事起,我就开始学戏,学各种各样的花腔。花梨是女子,不能唱,只能打杂,每当我练习时她总是羡慕地望着我,她说,男孩子真好。而我嗤之以鼻,哼,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我们被戏班捡回来时身上各有一块玉佩,因为是双生,无所谓大小,只是大家习惯男孩子为大,所以我才成了哥哥。

七岁那年,我和花梨第一次进宫,花梨一路赞叹,而我只是将头低低地垂向地面。是的,我恨伶人,恨自己的身份,我总对花梨说,前身自己一定是个孤独的剑客,我向往大漠鹰飞的孤绝,喜欢风雪连天的壮阔,我说,我的命一定不在这里,决不会再这里。而每当这时,花梨总是温柔的笑,她会用她小小软软的身体将我抱紧,然后低低地说,是啊,哥哥,你会是英雄呢!我的哥哥总有一天会是一个侠客!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我只是一个伶人,在承乾殿的后院,花梨因为忙碌,拿错了戏服,我们的“爹”毫无例外地扬起了木棒,我毫不犹豫地将花梨护在身下,那木棒一下下落在我的身上,可我却没有痛感,因为我恨哪!恨自己的出生,为什么要被抛弃?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命运?然后抬首间我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他蹲在树丛中一瞬不瞬地看着我,那么小的年纪却没有一丝胆怯,甚至还有着微微地兴奋,他是谁?我心里猜测,但是我更多的心思放在他的身后,那巍巍的宫城外是一片广阔的天空,什么时候才是真正的自由?

楚毓

我匍匐在杂草丛生的院外,趁着夜色终于看清了他清秀的面容,但此刻它充满了惊惶和无措。尽管这样,他还是压着我的身子,小心地护着我,侧过头来向我表了个噤声的姿势。

“婉妃的宵夜可送去了?”

远处的长廊上传来熟悉的嗓音,是傅嬷嬷,母后身边的老嬷嬷。我诧异她为什么在这儿,这广福殿可是婉妃的地盘。

“回嬷嬷,都办妥了!”

“嗯,做的很好!”

可话音刚落,傅嬷嬷手中的缰绳便勒向那名宫女,我惊恐地看着她瞪大眼睛挣扎,然而手脚还是一点点软了下来。

傅嬷嬷收回手中的缰绳,冷哼了一声。听着她清冷的音调,我心中突然紧张起来。远处传来宫女唤我的声音,她焦急地寻找我,在夜色里听来,颇有些凄厉。

就在这时,身边地他突然一跃而起,头也不回地向外冲去,我诧异地抬头正对上傅嬷嬷浑浊的目光。

剩下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我被带回母后身边,她身上有兰草甜腻的香味,不知为何,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抗拒那个味道,只觉得它越来越刺鼻,越来越让人不堪忍受。

母后抱我在膝盖上,她十指都留着纤长而红艳的蔻丹,它们在我的发丝上繁复来回地顺着。我靠在母后的怀中,听她淡淡地音调,她说,孩子,这天下只能是你的!而他,只能是我的!他的孩子,也只能是我的……

我恹恹欲睡,迷离中听她在耳边问起,她问,另一个是谁?和你在一起的另一个孩子是谁?

我张了张口,眼前闪过那对倔强的黑眸,然后停顿了下来,但后来我还是听到我的声音,在深夜落花时分,我说,是戏班班头的女儿……

段恩离

承乾殿的曲乐响了三日三夜,只为一个女子――婉妃。

西泽皇室子嗣薄弱,听说三千佳丽也不过一个皇子。如此说来,婉妃的喜讯倒是真值得大肆张扬一番。不过这与我无关,我只是个伶人,我所要做的也仅仅是保护好自己和妹妹。

被爹毒打以后,反倒是我安慰愧疚不安的花梨,这小妮子从小就爱哭,眼泪跟管不住似的。我说,没事的,他不敢使劲儿,他还指望我上台呢!花梨擦着我脸上的血,眼泪一点没见少,我皱眉看她,从她袖口里掉出一朵微败的蛇兰,在夕阳中发着荧兰的光。

我问它的出处,她才止了泪。她说,她遇到一位仙子,仙子的发上别着冷艳的蛇兰,她看呆了,于是仙子笑着将花给了她,并对她小声说,广福殿的后院里种了满地的蛇兰花。

花梨不知道她遇到的就是婉妃,那是一个美艳温婉女子,她腹中有国主三个月的骨肉,她躺在国主的怀里巧笑倩兮,完全不理会王妃嫉恨的目光!

深夜,花梨央求我一朵鲜嫩的蛇兰,于是我潜进了广福殿,这一夜改变了我的一生,只为一朵蛇兰,花梨被带进了冷冷的深宫……

楚毓

四年后,我坐在父王当年的位置第一次与他对视,他还是他,依旧清俊,也许他的记忆中从没有我,但我却整整梦了他四年……

四年的时光可以发生很多事,婉妃的孩子没了,紧接着疯了,父王也病了,病得很重,病得出不了承乾殿的内堂,但他仍要听曲,于是那金光闪闪的戏台上开始歌舞升平,而我代替他坐在这儿,让那靡靡的音调传向内堂。

我靠在身后的狐裘上,冷冷地看着他唱,看他从啧啧红颜唱到白发苍苍。随后漫天的纸灰飞起来,飘得满天满眼,而他的身体也在那纸灰中慢慢消失,光与影都不复存在,我就在那纸灰顿然站起身,向着后台飞奔而去……

我问,记得我吗?

他摇头;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侧头一笑,我叫花梨,段花梨……

那日以后,我将他留在宫中,做了我的侍从。他长我三岁,不是特别美,比他美的伶人大有人在,可他身上有我眷恋的气息和与我同样矛盾的味道。

我知道他有病,这种病让太医也束手无策,太医说,心病还要靠心来医治,所以无能为力。

段恩离,段恩离,我这样叫他,他有时会笑,有时愣着眼睛看我,他喜欢剑,我便叫最好的剑士来教他,找最厉害的剑谱让他学,但我喜欢听曲,他便唱最柔软的小调给我听,时间长了,我渐渐明白,拿剑的时候他是段恩离,唱曲的时候便是花梨,亦或是说,倔强冷然的是恩离,温婉柔顺的是花梨。

可看着常常立于屋檐下独自徘徊的他,我多想敲醒他:花梨死了不是吗?在七岁那年,为何在他心中放不下?为何他要背着花梨的灵魂活着?他只是他,一个爱剑,冲动的少年而已……

段恩离

明月高悬,四周一派冷凝之色,身后有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

“恩离,等我!”

我转身回头,轻轻一拉,将他揽入怀中,纵身一跃,踩住青松枝头,身形陡然拔高数丈,两人一齐轻落在宫城的屋檐上。

“嘻嘻!你总学的比我好!”

“是你不用心!”

这个孩子是我的师弟,我和他被关在这个四方的宫城中努力学着纵横江湖的招式,我跟他说,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带着花梨,去过无忧无虑的生活。每当这时,他总会略带哀伤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我会碎了一般,万般珍惜。

我和花梨十三岁来到这里,离开我们所谓的父亲,在住进这里以前,宫外的人总拿奇怪的目光看我,花梨总是问,他们怎么了?为什么用那种眼神?我说,别理他们,只要离我们远远的就好。

我七岁那年生了场病,病得很重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从此以后,我的爹再也没逼我学戏,反倒是花梨凭借着和我一模一样的容貌开始出入于舞台,于是我躲了起来,只有当花梨上台时我才出来,远远看着她,不管什么装扮,都是那么的美好。

但周围人越来越冷漠,他们孤立我们,所以花梨只有跟我说话,我们还是像往常一样躲在被子里讲笑话,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进宫,我发现我的花梨离我越来越远了,她眼里有了另一个人――我的师弟,楚毓!

其实我觉得这样也好,只是楚毓那样一个身份让我不安。但我不知道为何楚毓总是喜欢缠我,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会有意无意地腻在我怀里,让我慌乱。

但我知道所有人中只有他是特别的,也只有他不会用奇特的眼光看我,但我俩之间仿佛横着一张看不见的栏杆,它维系着我们感情的平衡,一旦谁跨过了这道线,这后果都将是不可预料的。

但这微妙的平衡还是在楚毓十四岁时打破了,那天,花梨唱完曲后,在承乾殿花园的假山群中,楚毓抱住了我。

他看着我,眼中似遥远的海涛,以为只轻轻翻滚,却实则波浪汹涌。

他说,恩离……

我冷淡地推开他,他身上有浓重的酒气,我说,国主病重,不宜饮酒。

他笑了,扬起了淡然却不失温情的眸子,却像个黑洞般将我深深吸了进去。他又伸出手,将我楼拥住,我一闭眼,心口有什么滑落下来,我说,楚毓,我不是花梨。

他说,我知道,你是恩离,段恩离!

可你为什么抱我?心里有种酸酸的温暖,在这一刻我才明白,我是喜欢他的,原来看着花梨和他在一起的酸涩是为了他……

叠山里,有人穿过,脚步急切。

我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楚毓的手搂紧了些,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因为异常宁静,就连身后叠山里传来的脚步声,都似踏在心上。 我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楚毓的怀中挤上,直插过他的衣领,抱住他的头。浅浅的呼吸就在他的耳边,他的颈项很长,可以闻到兰草淡淡的香……

“恩离……”他低低呢喃,声音轻轻细细,在我耳边荡漾。

“没有花梨……没有,恩离,忘了她吧!你就是你!”

“楚毓!”我生气了,原来他和其他人也是一样的,他也当我是疯子?什么没有花梨?花梨明明就在,在我身边,站在那金光闪烁的戏台上唱曲儿!

我甩开他的手,楚毓一僵,一手扫过我的胸前。

“去摸摸你脑中的花梨啊!看你摸不摸得到她!”楚毓缓缓站直,脸上浮现他绝少在我面前显露威严的一面。

他的手伸向我的脖子,向上,从我耳后,摸到一小片细滑。 移至眼前,竟是一抹浅浅的粉红,送到我的鼻端,是胭脂的香味。

“段恩离,如果那站在戏台上唱曲的不是你,为何你身上会有戏子上妆的胭脂?”楚毓看着我,微微眯起眼睛,然后眼光下移,

“还有,为什么你的外袍内会穿着这样的内衣?”我的目光随他下移,外袍内已然露出一片衣角,黄中带白,白中见绿。,竟是刚刚戏台上花梨穿过的。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楚毓双手抓紧我不让我逃开,他说,恩离,从八岁起,我就看着你这样自欺欺人地活着,可是六年过去了,为什么你还不醒呢?花梨死了!死在七岁那年!你忘了吗?忘了吗?

我忘了吗?忘了吗?

不,我没忘,花梨死了,为什么会死?是他杀了她!是他的一句话,花梨才会死!我恨他!恨这个宫城!

他们让我的花梨死在了十七岁那年的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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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毓

父王薨了,在我十四岁那年的深冬,我坐上了高高的王位,木然地看着脚下的一片素白。在灵堂内哭泣的身影中没有看到母后苍白的容颜,我有些哀伤,独自走到她那飘着浓郁兰草香气的寝殿里。

隔着远远的水榭,我看见穿着嫁衣的她,目光幽远,烛火照得她满面盈红。

她说,孩子,你父王最爱看我穿得红色,今日母后这身红色美不美?

她一步一步在水榭里踱着,双臂一抛,竟是如水的长袖……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曲调远远传来,伴着灵堂哀泣的丧钟,母后在这暮鼓晨钟中一遍遍地唱,我突然明了什么是真正的哀伤,也明了如今躺在金棺中的那个人为何要如此执著于戏台,以及戏台上那和曲而吟的《春日宴》,心情突然沉重如磐石,转身下,我悄悄地走了……

那日深夜,我挨近恩离,与他额头相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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