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九辑)-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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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的事找过我 几次,但我们都没谈及张妍欣,我们都忙。我给沈枫打了电话,沈
枫不在家,我在她那个录 音电话里留了言。没过多久,沈枫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我
问她是不是到家了,她说不是,但 她可以在外面打电话听自己家电话里的留言。她
问我有什么事要她帮忙。我说没什么事,只 是想找个人聊聊。沈枫在电话那头笑说,
上学时我们多想找你聊天呵,可你总是忙,有机会 也只给张妍欣一个人。要知道,
你把我们班女生全得罪了。然后沈枫说,老师说个时间地点 吧,我保证到。我说,
现在可以吗?沈枫说,我正和几个朋友在“半坡村”喝茶,要不你过 来一起坐坐。
我一听这话,就说,那就改日再说吧。沈枫说,这样,你去“随缘茶吧”,那 儿离
你家不远。我半小时就到。
沈枫并没有如她所说在半小时之内赶到“随缘茶吧”,我在那里等了她足足有
两个小时。那 是个令我感到陌生的地方。我极少去时兴的茶馆,一个人的时候我喜
欢找个人少的山林,随 便坐在地上,看看寻常的树木和天空,要不就去极热闹的街
市,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漫无目 的地走走。在这两种状态环境里,我对什么都留意,
又对什么都不留意。总的来说,我习惯 、并喜欢上了这种无所事事的状态。当然,
没有人知道我的这种喜好,不想告诉任何人我有 这种喜好,我怕我告诉他们以后,
他们会当我有了毛病。其实,我非常健康,像我这样身心 健康的人并不多。
这类时兴的茶吧我只去过两回,都是朋友硬拖了去的。一次是夏天,一次是冬
天。茶是朋友 点的,茶单上的那些名称我多半不认识,只能由他们去点。两次去茶
吧,喝的名称古怪的茶 究竟是什么味道我早已忘了,和请我喝茶的朋友谈了些什么
也忘了,只记得茶吧里有空调, 夏天去的那次我觉得冷,冬天的那次我觉得热。
我在“随缘茶吧”想拣个靠窗或靠墙的座位坐下来,但这样的位子都被人占了。
茶馆满满的 都是人,他们在满面松快地轻声细语。同桌的大多是一男一女,看上去
都像是情侣。茶吧里 的音乐也是轻缓斯文的,听了让人愉悦。我在靠门的一个位子
上坐下,这是此时这个茶馆里 仅剩的一张桌子,我想,这是个没人愿意坐的位子,
门一会儿开一会儿关,坐着不安稳。
服务小姐送上茶单让我点茶,我点了龙井,小姐沏好茶,我品了品,是好茶,
地道的新龙井 。
喝头两杯时我还很不自在,出出进进的人让我思致混乱,我不时地看表,着急
沈枫怎么还不 到,但后来我有点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开始仔细地端详手中的茶具,
同时想了想和张妍欣 有关的一些事情。
张妍欣是我的学生,是我在给她们这个班上课不久后就知道的。这话需要解释
一下,我这么 说是因为有许多学生在我给他们上完一学年课以后仍然没有丝毫印象。
学生太多,一个班五 十几个人,记不过来。我教的每个班级里,只有极少数水平突
出的我能记得,再就是长得特 别好的女生——我想这是可以理解的。而张妍欣水平
既突出,长得又极出众,所以我很快就 注意上她。不过,与对待所有的学生一样,
开始时我一直也没和张妍欣说过话,我总是上了 课就拎包回家。通常是上了半学期
课以后,学生中就有一些人喜欢到我家去玩,跟我东拉西 扯,有男生,也有女生。
我很喜欢他们来玩,但如果他们事先打电话与我约时间的话,我通 常又会以忙为原
因婉拒,特别是对那些想一个人来的女生。有些学生摸透了我的脾气,要来 的话就
用不速而至的办法来,他们来敲我的门,我是不会把他们拒之门外的。起先我对那
些 一个人来的女孩子有点不知如何招架,后来习惯了,便也如上课一样放松和超脱。
有一个女 生在毕业后对我说过我的目光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看了这样的目光她们无
论如何也说不出想 说的话。而这恰恰是我希望的状态,如果我给她们表达的机会,
结果会怎样我很清楚,而她 们不清楚。以我的清楚对她们的不清楚,以我的世故享
受她们的纯情,我以为这是可耻的。 虽然理论上说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但事实上这
有点自欺欺人。还有的女生用写信的方式对我 说话,但我不回复,事情也就到此为
止了。
张妍欣是个例外。她既没有做不速之客直接敲我家的门,也没有写信给我,她
给我打电话, 在电话里她说:“我是张妍欣,可以请你喝茶吗?”她是这么说的,
我记得非常清楚。我记 得当时我犹豫了一下才说:“地方你挑,我请。”
那时还没兴喝茶这种形式,街面上很少有茶馆,只有几个公园有茶喝。张妍欣
提出去古林公 园,我们就去了那里。
真是一次尴尬的经历。古林公园的茶馆在山顶,四望景色极佳,但在茶馆里却
不能纵目,而 且茶馆里有不少闲人在抽烟打牌,厕身其间不大痛快。于是我就把桌
椅搬到茶馆外面的平台 上。这样一来,我就十分尴尬了。因为我们的这种做法显然
太抢眼,来来往往的人都要看我 们这两个坐在不是喝茶地方喝茶的人。我知道人们
都在看张妍欣,她长得那样,自然招人眼 目;也有人看我,我想这是因为我的长相
和年龄与张妍欣反差太大的缘故。即使我再超然, 在众多的注目下,也多少不自在
了。至少我与张妍欣说话就开始不自在,我简直不知该说什 么是好,我甚至连看都
不敢看她,我与她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为了自在一点,我只有不停地 喝茶,拿眼睛
看四周的风景。没多久我肚子发胀,尿急。问了茶馆的服务员,得知厕所在山 下,
就下山去厕所方便。一下一上,花了不少时间,谁知屁股还没坐正,又尿急,想想
下去 一趟再爬上山,有点不像话,就对张妍欣说,我们回去吧。从山上走到公园门
口的一路上, 张妍欣没有再说话,我也不再说话,虽说我知道张妍欣对这次约会一
定很失望,但我还是宁 愿结果是这样的,我有点惧怕任何别的结果。我在公园大门
外对张妍欣说了再见,张妍欣是 一副不知所措的反应,然后她说,“我不喜欢‘再
见’这个词。”她不知所惜的时候我也有 点不知所措,所幸的是她开了口,语言总
是不大能完全合乎时宜的,她的话破坏了我和她之 间的不知所措,我松了口气,朝
她挥了挥手,登上公园门口的公共汽车。在车上我回头看去 ,见张妍欣还站在公园
门口,两手按在背囊的背带上。我叹了口气,又在心里说了声再见。
我继续上着张妍欣她们这个班的课。古林公园喝茶以后,我发觉自己的课上得
越来越好。原 先我上课只是按照一般的道理上,基本上是不考虑对象的,张妍欣喝
茶以后,我的讲课有了 唯一的对象,那就是张妍欣,这是很自然的事,她坐在课堂
里,我无法对着任何别的人讲课 。许多讲课内容都因此而发生了变化。有一节课上
我讲了“表达”,那节课我完全脱开了讲 稿,即兴地讲了表达的意义是什么,什么
是有价值的表达。在介绍多种写作的表达形态过程 中,我不断地拿生活中的一些事
情作例子。其中,我说到了爱情,我说了整整两堂课的爱情 。在这个不由自主的过
程中,我渐渐地发觉我的讲课对象已经脱开了张妍欣,我对着教室里 那些清晰而又
模糊的脸不停地说着,其实是在说给自己听,说给虚空中的光亮听。我在竭力 地让
自己弄明白,什么是自己认识中的爱情。我记得在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我说,
“表达 是件神圣的事,爱情便是一种神圣的表达,有了爱情而不表达,这是一种罪
过。”
课后我有点后悔说了这么多关于爱情的话,许多话其实与我要讲的写作课内容
没有什么关系 ,而且我担心这些过分激动的话会让学生有特别的理解。事实印证了
我的担心。我刚回到家 ,张妍欣的电话就来了,她直接地问道:“如果你爱上一个
人,会向她表达吗?”我说当然 ,但我紧接着又说:“你们不是还要上外国文学课
吗?这会儿正是上课时间吧?”过了很长时 间张妍欣才说:“你不觉得你有时特无趣
吗?”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
这些年来,学校的风气变化很大,学生之间谈恋爱不说,师生恋的事情也总在
发生,只要在 校园走上一圈,你就能感受到到处弥漫着的“爱情”,到处可以看到
老练的、玩世不恭的眼 神,而教室和图书馆里却总是冷冷清清的。胆大的女孩子甚
至与校外的男子拍拖。学校后门 外总停着一些小车,载着学校里的女生绝尘而去。
有回我在后门口碰到一个小学同学,他从 一辆“尼桑”中伸出脑袋来叫我的名字。
我知道他开着一家不小的饭馆,他曾约一帮同学去 聚会,我没去。他叫我,我只好
把自行车停下来,问他来做什么。他说,你真会装呆,到这 儿来还不是接女大学生
出去玩玩。我说,有钱,也得积点德。他的笑容既宽容又不屑。这时 ,一个我有点
面熟的女孩子向这边走过来,我想她大概也是我的学生。看到我,她并没有特 别的
不自在,反倒平和地叫了声“老师”,打开车门,坐上了“尼桑”。“一块去唱唱
歌吧 ?这个小妹妹外语歌唱得地道。”小学同学一边发动了车子一边说。我说我这
个鸭嗓子,哪 是唱歌的料。
再有学生到我家来玩的时候,我有意地说起了女生傍大款的事,并很没水平地
问起了张妍欣 。从学生嘴里,我得知张妍欣对这类事情是很反感的,她说坐上后门
口那些车的女生十个有 十个是白痴。得知张妍欣的这种态度,我心里踏实下来,对
衣着朴素的张妍欣心生了不少敬 意。当她再一次约我出去喝茶时,我一点也没有犹
豫便答应了。
我们仍然去了古林公园。这一次我们像老朋友似地说了许多话题,这些话题都
是关于文学和 艺术的,没有涉及生活。张妍欣对戏剧有着特别的爱好,而我对戏剧
所知不多,大多数时间 都是我听她说。老实说,听她说话是一种享受。我已经有许
多年不和别人说文学和艺术了, 有时和一些圈内的人碰面,大家也好说些男女之事,
好像一说文学便显得自己很酸似的。
后来张妍欣打住了自己的话头,把下巴搁在手背上看着我。她的眼神很调皮,
这又让我不自 在起来,我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的这种神情和目光,就说时间不早了,
我要到幼儿园接儿子去 了。张妍欣说她想跟我一块儿去,问我同意不同意,我没有
理由说不同意,就跟她一同往公 园外走。下山时张妍欣突然说,我可以拉着你的手
吗?我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不 知该作何反应,吭哧了半天也没有个结果,
还是张妍欣解了这个难题,她嘿嘿笑道,我就是 想看看你面红耳赤的样子。张妍欣
的明眸皓齿在夕照中美丽非凡,看了真让人快乐,我很想 拉着她的手走上一段路,
但我没有这样做。我两手插在裤兜里走在山路上,我很想跟她谈谈 我调皮儿子的种
种趣事,但又觉得张妍欣对此不会感兴趣,只好无言地在山路上走。我想当 时我的
样子肯定与一个白痴没什么两样。
张妍欣的电话渐渐多起来,很多时候她没事也打电话来,告诉我她下了晚自习
正往宿舍去, 告诉我她买了几张盗版的歌剧CD,告诉我她最近在给一个中学生做家
教。我很喜欢听她说这 些,这些内容让我觉得张妍欣自然平和,离我很近。
我一向深居简出,除了上课,平时我都在家呆着,看看书,写点文章,烧烧饭
菜。我对生活 和自己都没有更高的要求,我以为我这样的生活已经相当奢侈,唯一
让我记挂的是写作,但 我知道这件事异常寂寞,应当诚实对待,所有与创作本身无
关的作为都应该拒绝。我也知道 许多写作者靠糟践别人或相互吹捧获得声名和利益,
文坛上不断地涌现出“力作”和“大师 ”,但老实不客气地说,迄今为止我既没有
看到力作也没有看到大师,倒是看到了为数不少 的做戏小丑。和张妍欣熟悉起来以
后,我到学校去的次数比先前多多了,我很快得知到校园 里来找女学生的不光是那
些有钱的商人,也有不少搞艺术的。我在校园里碰到过好几个写小 说的人,从他们
的打扮上就不难看出他们身份,他们要么是长发披肩要么头皮剃得溜光。不 管怎么
说,这些人比那些小老板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