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九辑)-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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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九辑
作者作品
湘君《幸福的面纱》
朱文颖《禁欲时代——江南的隐秘故事》
西《灿烂季节》
丹羽《出轨》
张虎生《一桩据说与爱情有关的凶案》
刘庆邦《听戏》
赵本夫《寻找月亮》
商河《归尘记》
张一弓《浪漫的薛姨》
朱辉《别人的眼睛》
王长元《小北门儿》
张梅《布达拉宫的台阶》
枫林唱晚《婚事》
李冯《查李苏之谋杀案》
刘立杆《苏冬的房间,或幻觉》
张生《在秋天》
张张《魅力》
罗望子《陷入情网的小伙子 》
王宏图《黄金周》
王艳玲《雨季的懵懂》
陈静《那一段难忘DE生活》
佚名《象鲸一样》
佚名《原上绿树》
刁斗《冬季到沈阳来看雪》
郭平《是哪个白痴在说话》
布达拉宫的台阶
张梅
陈子平当时在英豪广场开了一间精品店。其实他并不喜欢精品店这个名词。这
个名词在他看 来;似乎有点太大众了。到处都是精品店;就好像到处都是精英一样。
“没有文化”;这是他对精品店的总的看法。
哪里都是精品店。在他的店子旁边刚刚开了一家卖陶器的;也说自己是精品店;
昨天还大呼小 叫地引来了一帮记者;摄影的摄影;采访的采访;其中有一个鬼佬;不知
所谓地提着相机游游荡 荡。
店主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一看就知道精明得很;是那种一定要把孩子送到
“精英”学 校的女人。她穿着一身得体的夏装;肩膀上搭了条暗花的丝巾;丝丝暗藏
的欲望从丝巾里像水 一样一泻下来。 她在店子开张的第一天就看上子平了。因为
是第一天开张;门口摆了好几盆花篮。陈子平闷 头闷脑地走着;走过花篮的时候抬起
头看了她一眼。
她后来对别人说:“像闪电一样;一道闪电照耀在你的眼前。”
去年的这个时候;陈子平正坐在布达拉宫的台阶上。灿烂的阳光把台阶照得像白
玉一般;而布 达拉宫辉煌的红色罩在他的身上。他坐在雪白的台阶上;罩在红色的阴
影中。他身边走过很 多人;中国人;外国人;朝圣者;旅游者;男人;女人;但这些都与
他无关。他看着这弯弯曲曲的 台阶;心里想的是;这通向圣殿的台阶;到底有多少级
呢?
于是他停了下来。他停下来是为了数一数面前的花篮一共有几个。一目了然;有
六个。六个 花篮都是一模一样的;有玫瑰;有百合;还有剑兰。剑兰有红色和黄色两
种。
他开店的时候;并没有人给他送花篮;一个也没有。平时经常和他一起吃饭的黄
毛;对送花篮 这种举动非常地歧视。“小市民的作派。”他批判说。
等花篮摆了一个星期之后;陈子平非常小心地对女人说:“能送一盆给我吗?”
“小宝;”那女人叫他。他吓了一跳;连忙纠正她说自己不是叫“小宝”。女人
的眼睛有些发 红;还是叫他:“小宝。”
他情不自禁地“哎”了一声。
“小宝”;女人接着说:“我去年在布达拉宫的台阶上见到你。”
陈子平大吃一惊;张大嘴巴;看着她。
女人继续说:“你当时坐在第108级台阶上;布达拉宫的红色罩在你的身上;看上
去你像穿了 一件红色的袈裟。”
女人继续说:“小宝;我当时就爱上了你。”
女人继续说:“小宝;你要花篮你就全部拿去;但晚上你要和我一起吃饭。”
陈子平在拉萨最爱吃的是紫羊鸡;最爱喝的一样东西是酸奶。他在广州时从来不
喝酸奶的;但 拉萨的酸奶;他可真是爱喝。你可别小看拉萨的酸奶;拉萨的酸奶丰富
得令你以为你是在东南 亚的某一个国家;而不是在一个被紫外线照得单调干燥的城
市。
他在拉萨的时候;常常会一个人坐到八角街拐角的一个小店里喝酸奶。隔着玻璃;
他看到好几 个单身男女脸上挂着寂寞的神色走入八角街;然后又看到他们面带幸福
地成双成对的走出八 角街。
在他对面一张桌子;一个年轻标致的外国女人;正趴在桌子上一本正经地写明信
片。一大叠明 信片。她一边写一边笑起来。
这时陈子平就满怀羡慕;他努力想想自己应该给谁发张明信片;他想了一个下午;
喝了好几杯 酸奶;还是想不起。
广场终日都放着音乐;上午的时候;广场里顾客很少。仅有的那些顾客;在二楼三
楼四楼每层 楼的通道上慢悠悠地走来走去;这情景;如同金鱼游弋在音乐当中。这种
时候;总会令子平感 到十分感动。这些游弋的金鱼;大都瞪着白日梦一样的眼睛;无
所事事的眼睛;脆弱的眼睛;多 情的眼睛。这些眼睛;时时都让子平平白无故地想落
泪。
广场的一楼;有间“麦当劳”。子平上午开店之前;总要去“麦当劳”吃个早餐;
然后带着满 身的“麦当劳”的气味回到店子。
但“麦当劳”没有酸奶。这让子平感到有点遗憾。
陈子平坐在布达拉宫的台阶上;刚刚因为高原反应引起的气喘已经消失了。他真
的是仰慕布 达拉宫。无论你是哪一个角度看过去;远的近的高的低的正的斜的;布达
拉宫都是那样地漂亮 。这真是一个谜。他住的酒店的房间的窗口可以看到布达拉宫;
只看到那么一小块;因为离得 远;布达拉宫像一块金币一样在他的视线里闪闪发光。
他每天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 窗前看那块金币。
当然陈子平没有拿女人店子门口的花篮。那些花篮;在某一天突然就消失了;消
失得无影无踪 ;连一块花瓣也没有留下。放花篮的地方;有人用黑色的笔画了圆圈;
于是就有六个黑色的圆 圈。有两个小女孩;活泼地在圆圈里跳来跳去;还变换着花样。
在这种情况下;陈子平只好和女人一起吃晚饭了。他对女人说;他已经有两年不
吃晚饭了;因 为害怕发胖。女人听着就笑起来。她很理解地替他点了一杯咖啡。
“咖啡。”她扬起手叫侍应。
“咖啡。”他扬起手叫侍应。
“小宝;”女人叫他:“这间广场怕是不好做下去了。”
“为什么?”陈子平问。
“太淡了;你仔细观察过没有;只有周末晚上人多一点;平常都是拍乌蝇的。这样
下去;迟早都 是关门大吉。”
女人很忧愁的样子。
陈子平也很沮丧:“那怎么办;我都签了一年的合同了。”
“什么?”女人大吃一惊:“你怎么这么笨?”
“没关系呀;”子平安慰她:“大不了就让商场减租嘛。商场也不希望我们死的
呀。”
吃完晚饭;他们分头要了出租车;分头走了。
出租车上;陈子平的手机响了。他看看显示;是女人的。子平就把手机关了。
陈子平在一间夜总会前下了车。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场的小靓仔阿青一看到他;
就客气地迎 上来:“陈哥;好久不见了?”
陈子平没有说话;一直向前走。阿青跟在他身后;讨好地说:“听说你在英豪开
了一间店子; 专卖裸体画的?”
陈子平停住。看着阿青。阿青马上就不说话了。
陈子平又继续往前走。阿青还是跟在他后面。
陈子平走过喝清酒的玻璃屋;径直就走进最热闹的大厅。大厅圆形的吧台前坐了
一圈人;音乐 大声放着。
陈子平坐在一个顶顶漂亮的女孩子旁边;要了一瓶瑞士产的伏特加;要了一瓶青
柠汁;用伏特 加混着青柠汁喝起来。旁边那个顶顶漂亮的女孩;和一个也是顶顶漂亮
的男孩;一对一地猜拳 。两个人一来一往地划着:
“人在江湖飘呀;哪有不中刀呀。
一刀砍死你;两刀砍死你……”
“一刀砍死你;两刀砍死你。”陈子平在回家的路上;嘴里一直在念叨着。他觉
得这几句猜拳 的术语太好玩了。简直就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一刀砍死你;两刀砍死你。”
他在拉萨的时候;住一家西藏人开的旅馆。进门一个大院子;围着院子一圈是客
房;院子中间 是两层楼的餐厅;餐厅上面是用天台改装成的露天酒吧。
这家旅馆收费便宜;而且十分地干净。客房外是长长的走廊;旅馆的侍应会每天
给你洗衣服。 床单和枕套都很干净;散发着一股西藏的阳光的明亮的气息。
他开始和一个白种女人住一个房间;那个女人他并不认识。因为这个旅馆是属于
青年旅馆性 质的;客人不分男女;都混住。按来的日期安排。
那个白种女人显然是一个独来独往的旅行者;从不和他打招呼;并且常常当着他
的面脱内衣; 露出一身雪白的肌肤。
他有点受不了;就单独包了一间房间住。
他爱那个网球吧是因为他在里面闻到了西藏的阳光的明亮的气味。那股令他着
迷的明亮的气 味混杂在啤酒、烟、香水;还有酒吧的各种零食的气味中;但他还是闻
到了。
他皱着鼻子到处追踪;想搞清楚这股气味是从哪里来的。是某个人的身上;还是
某个房间里; 还是某株植物。
是西藏的酸奶。
酒吧卖西藏的酸奶。
他每天傍晚都要到露台上喝西藏产的“拉萨”啤酒。这是他喝过的最好的啤酒。
因为它是用 雪山流下来的最干净的雪水做成的。
“来;再喝一杯。”
他喝啤酒的时候;并不是单独喝。因为在黄昏的时候露台上会有各种各样的人;
当然还是游客 居多。他喜欢和旅行者聊天;因为所有的旅行者都是过客;是他生命中
的过客。他不需要担心 他们;不需要顾虑他们怎么看他;相反也一样。因此这种交往
是最自由和最放松的。
有那么几天;他甚至爱上了一个女人;一个中年女人。因为那个女人几乎隔天就
来露台上唱歌 。她先是要一瓶啤酒;慢慢地喝;然后站起来;闭上眼睛;清唱李娜的那
首《青藏高原》。她唱 得十分投入;闭着眼睛;旋律在她心里旋着;再从嘴里流出来。
她的声音有点嘶哑;像他见到的 晒干的雪莲。
通常她唱歌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
这时候;远处的群山有暗藏的红色。
“你好;”他走过去和她打招呼。
她长得矮小、瘦弱;高原的太阳在她的脸上晒出了一块很大的斑。
她刚刚唱完;还沉浸在自己的歌声里。听到他叫她;露出很迷茫的神色。
“你好。”他再次打招呼。
她的脸突然显出很厌恶的神色;好像是一个美梦被人打扰了;断了;做不下去了;
无影无踪了; 再也追不回来了。
她充满厌恶地看着他;眼神是恶狠狠地;像一头饿极了的狼。
他一时给吓住了;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她的厌恶面前低下了头。
后来女人再也没有来唱歌了。
她去了哪里呢?
中午的时候;陈子平会坐在店子里的电脑前和聊天室的人聊天。他有一些网友;
但从未见过面 。在他的面前;挂着一排梦露的发黄的旧照片;是一个梦露迷订做的。
其中一张是性感的梦露 正安安静静地坐着抽烟。
“没有性生活我们怎么活。”他听到梦露小声地对他说。
陈子平马上就把这句话在聊天室里讲了。于是就惹来了攻击;有一个叫“臭虫”
的网民说这 是一句在夜总会里广泛流传的顺口溜里其中的一句。“我呸;”“臭虫”
说:“还以为是什 么新鲜萝卜皮。”
“我呸;”另外一个网民以同等的方式对“臭虫”表示了不满:“闭上你的鸟嘴;
什么夜总会 不夜总会的;我老公就是在夜总会里迷失的。”
“我呸;”另外一个网民不满地说:“什么迷失不迷失的;我最近看了本书;书名
叫做‘讲什 么身世飘零’。身世都不讲了;还讲什么迷失。”
“我呸;”陈子平最后说:“你们都是傻瓜。”
后来陈子平去过拉萨的许多间酒吧寻找那个唱歌的女人。他渴望再次听到她那
像晒干的雪莲 一样的声音。这样的单身女人;在拉萨随处可见;而且晚上经常会聚在
酒吧里。但那个女人就 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见不到了。有几次他在梦里都
看见她;而且是和她坐在一起喝酸 奶;温馨得不得了;她穿着干干净净的牛仔服;脸却
是空白的;眼睛和嘴巴都看不见。他醒过来 时;感觉到眼角有点湿。
黄昏他再去露台喝酒。远处的天边聚着乌云。那么黑。他在城市的时候没见过
这样黑的乌云 。乌云威严地连成一片;紧紧地团结在一起;皱着眉头看着他们在喝酒。
他再次想起那女人的 歌声;觉得心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