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爱情-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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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方针走向自己的人生目标。两个月前的暑假中,当花冲、页子、邹清泉三人在秦
巴山区艰难跋涉时候,张尚清所参加的重庆大学生老山前线慰问团一千人马,也抵
达了云南庄科山,这是35027部队驻地,这个部队是收复老山地区的战役主攻团。在
这里采访几天,就直插边境一线的老山和者阴山。
为体验生活,慰问团每到一个阵地,都特地要求把伙食下到连队,且不增加标
准。成天就着罐头蔬菜下饭,难以下咽,但大家都做出狼吞虎咽地吃着。事后,张
尚清问战士对粗菜淡饭有何感想。
“没什么别的要求,”战士们说,“只要求社会的理解。”
“你们在前方卖命当打仗的兵,”张尚清继续深入,“而绝大多数兵们在后方
当和平兵,你们怎么想?”
“打仗的兵当然苦了,现在与你说着话,说不定一会儿开上去,不知道下来时
脑袋还在不在。”说了这些,战士们又立即豪爽地笑,“苦了我一个,幸福十亿人
嘛。不然哪来你们的安宁?”
张尚清点头:“那——官兵关系怎么样?”
“在后方都不太好,”兵们坦言,“不过一到战场,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何况
确实是各级指挥官带头冲锋,最危险的地方也是让党员先上,我们一下服气了。要
是和平时期也这样,那我们就没啥说的了。”
张尚清暗自点头。都这样,他想,我在和平的大学校园里,也做一些朋友间句
心斗角的事。要是我与朋友们一起上前线,不知道会不会确立一种全新的心态。
后方到底不是要掉脑袋啊!人家战士怎么说:“死亡面前人人平等。”在后方,
一辈子也遇不上需共同面对的死亡,所以不可能平等,为了竞争,就可能人吃人。
这是否是为占了花冲的代表名额找通词呢?弄不清楚。只是在这种战争气氛里,
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大学的一个个朋友们。
从边疆回到昆明,再一次访问35027部队。离开军营前两天,张尚清和雷翔到赵
团长及周政委家作客。赵团长很年轻,年龄与他们相仿,在他的书桌上,除了一大
摞一大摞的军事理论书籍外,还发现玻板底下嵌着一张小纸片:
林语堂举荐国学书:
戏剧——西厢记
小说——红楼梦
的文——昭明文选
诗——诗经
散文——左传
闲话——四书
史——九种纪事本末
小学——说文释例
怪话——老子
漂亮话——庄子
……
张尚清很激动,如遇知音般地盯着野战军年轻的赵团长。晚上夜不能寐,一首
长诗一挥而就,题目叫作:《无敌的钢矛是用文化造就》。他送给赵团长,赵团长
的神情却没有他期望的那种激动,军人们经过死亡的战火洗礼,心潮已如深沉的高
山湖泊,含蓄着深奥的生命内容。
实际上,在昆明,张尚清并没能象他设想的那样,可以让自己一展雄才。部队
里就是这样:无论何时何地,都体现出严格的纪律性,使他无法随心所欲。
这种观念,直接渗透到慰问团里。部队首长有事相商,只与团长老孙及副团长
雷翔接洽,张尚清无论多么渴望介入,也无济于事。雷翔火焰般的大胡子,沉稳睿
智的眼睛,悬胆似地鼻梁,无不煽动起他嫉妒和仇视的烈焰。可以说,除了一首当
场写给军营的长诗给他带来一些浮在表面的荣誉,被战士们称为“诗人”外,他其
实是冷落的。这种感觉如此强烈,以致在返校途中,他双眼无神,茫然若失,心里
异常空虚。留在昆明的二十多个日日夜夜,都笼罩在这种情绪的阴影中。
还有一个致命伤,那便是:如果要调到团市委当干部,雷翔是他最大的障碍。
赴前线考察,第一次与团市委的孙书记朝夕相处,耳濡目染中,才明白专业团
干工作的前途非凡。每每讲到此处,老孙便很自豪。
“团干是党委的当然后备军,”晚上不管是在什么条件下宿营,只要有空,老
孙就会不无炫耀地讲给周围的大学生听,“你们掰起指头算算,远的不讲了,就拿
我们重庆的四大班子来说。”老孙的记忆之好,令张尚清等人吃惊不小,“从市委
副书记到下面的各局局长……”他一连串背了十几个名字,听得张尚清心里直叫妈,
原来身边的这些大领导,都是不同时期不同年代的共青团的干部出身啊。
一团火焰在张尚清的眼前照亮了,进军仕途的最好目标,就他目前的条件来说,
是走团的这条路。最现实的,是利用慰问团活动的影响,直接调到团市委去,团的
部门都有严格规定,一到年限,必须“转业”,于是几年时间一干满,就会顺理成
章地调入党委和政府的机关。
要命的是,老孙似乎对雷翔的印象非常好,看样子,毕业到来之时,雷翔肯定
可以分进团市委机关,从而堵了张尚清向官场迈进的第一步。
这使张尚清寝食不安,又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改变。
二十多天很快过去,回到重庆,已是八月下旬。各高校开学之后,由于雷翔车
祸陷在甘孜州医院住院,口才很好的张尚清便作为慰问团的主要代表,到几十所大
中专学校演讲。他诗人的激情用疯子一样的口才传达出来,感动了无数听众,受到
重庆市团委的高度评价。
希望又在心里蠢蠢欲动,他会不会就此抹去雷翔的影响,取他而代之以调入团
市委呢?
就在阴晴难定的微妙时刻,上帝给了张尚清一次残酷的机会!
他给C学院作报告已是前线归来两个月后,是整个重庆大专院校的最后一场报
告了。就在他登上讲台的两个小时前,他从团市委悲哀的孙书记口中得到了确切消
息:在病床上拖了五十多天的雷翔,昨天晚上不幸逝世。
张尚清的竞争对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归于消失。
张尚清登上秋阳照耀下的大操场讲台,心里眼里都是十月下旬的灿烂阳光。他
滔滔不绝的演说持续了四个小时,仿佛亲自在炮火硝烟的战场上打过仗,对每个细
节都大加渲染,刻化入微。他以当时十分流行的战场抒情歌曲《小草》作为结束,
他音域宽广,唱得动情,台下已有抽泣声。
然后,他停顿了很长时间,才以凝重的语调向大家宣布:“让我们怀着沉痛的
心情,一起悼念我们的慰问团副团长、建筑学院的优秀学生干部、有名的校园诗人
——雷翔同学……”
他的话一落音,操场的左边一角即产生混乱,原来,是历史系的袁辉晕了过去。
但这不影响张尚清什么,在这之后一个月,他被正式调入重庆市团委学生部,
离开了C学院。
他走的时候象傅勤一样,一点不事声张,大多数朋友不知道不说,甚至没跟方
圆打一声招呼。
作为步入政界的起点,他开始了决定性的起飞。
到了市团委短短两个月,他就担任秘书工作,并兼团委机关报副刊编辑。对他
来说,近期目标是实现了,他在C学院的心机和努力都没白费。那么,在团市委,
凭他的聪明和勤快,他一定可以达到更高的目标。
他走得很彻底,没再回过C学院。他在朋友们的生活当中,一刀两断似地猛然
消失了。
现在,一到夜晚,他就坐在团市委宿舍更加狭小的房间里,燃着香烟,独自品
味岁月。他的个性非常强悍,他知道他的人生奔袭仅仅是开始,但他会攻无不克、
战无不胜。他克制着不让自己想念花冲等一帮男性同学,可是同样回避方圆的努力
往往归于失败。
他难道可以忘怀纯洁的方圆吗?
不,他不能忘,也不该忘。
与方圆有了那层糊涂关系后,他就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二难境地,进不是,退
亦不是。他利用的是方圆的家庭,而不是方圆这个姑娘。但方教授认了真,方妈妈
认了真,方圆本人更是认真。而他,却不能因为儿女情长阻碍了向前迈进的脚步。
静下心来一想,可以肯定地说,与方圆结合,对他的飞黄腾达丝毫没有阻碍。
然而以后呢?他本能地意识到,他对人生的病态似的报复心理,与方圆的明朗品格
水火不容,他们的相安,只能维持于一时,而终非长久之计。
因而分手是最相宜的选择,利用调离学院的机会与之一刀两断,于他于方圆,
都是一种最顺理成章的结局。
我已经远走高飞了,他想,不再需要熬更守夜、为讨好方教授、讨好院领导而
苦心经营了。
张尚清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捺灭,挥手赶去眼前的烟雾,象赶走无用的过去。
然而,方圆是认真的。
如果说,她与张尚清相处时,也有一堵墙梗在心里,那这堵墙,也是由张尚清
一手垒砌!作为方圆,她多想打碎这堵墙啊!朋友交往,她习惯于坦诚,习惯于心
无芥蒂,更何况是恋人之间。是的,她是把张尚清当成恋人看待的,如果他们不能
算自由恋爱,也有媒人的话,那么媒人就是自己的父亲。父亲的一举一动,一言一
语,对张尚清的暗示性太强,而且,在最兴奋的那几天,他还陪女儿看一会儿电视,
嘴里唠叨的,依然是了不起的张尚清。张尚清一到家里来,父亲便象女婿一样招呼
使唤。于是,她与他就这么走在一起了。
可是,走近了才发现,张尚清仿佛别有所图,对自己好象根本就没有兴趣。
这种一闪即逝的念头,足以让方圆沉默老半天,惆怅老半天。
说心里话,她也犹豫过。作为一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漂亮姑娘,她感觉到自
己正受用的,并不就是青春醒来时向往的爱情。有的人很陌生,却很熟悉,有的人
很熟悉,却很陌生。张尚清属于后一类人,哪里还谈得上什么爱不爱呢!
尤其是得知花冲与悦悦重归于好之后,心里更是一阵阵地绞痛。她理智地知道
自己是没有理由痛苦的。她曾读过文化大师茅盾的一篇小说,讲的是一个女人并不
爱某个男人,可一旦别的女人与他恋爱,她又感到特别难受。方圆自然不同于故事
中的女人,但似乎也能找到某种契合点。那天晚上,她拿出剪贴花冲诗文的大笔记
本,一篇一篇地翻阅,她久久地回味着荷花池畔花冲在她肩头轻轻地一揽……
花冲是优秀的,悦悦也一样是优秀的,他们应该好下去。
然而张尚清终于走了,连招呼也没有打一个!
可就在不久前,父亲还丢下手中的工作,为他调动的落实而奔走,还在到学院
调查的团市委组织部干部面前,充满感情地替他大力推荐呢!
对父亲来说,这是作出了多么巨大的牺牲。
干脆利索的分离给方圆带来的冲击没有持久,她并没有特别的悲哀,因为究其
原因,是她从来也没有因为那种结合而产生过特别的快乐。可是,当突然发现自己
在受着生活的捉弄,无聊地走了一长段路程,且随意忽视路边出现的壮丽风景,等
醒悟过来,再回过头去,连那风景的回光也找不到了时,袭来的惆怅,还是令心脏
隐隐作痛。
是母亲“从一而终”的遗传基因害了她吗?是自己的性格底层里、本来就潜埋
着对生活逆来顺受的因子吗?
就在得知张尚清不辞而别的那个晚上,她放声大哭。不是为爱情而哭,完全是
哭自己的懦弱。
再也不能这样下去,她在心里狠狠地告诫自己,我要以坚强的姿态迎接我的以
后;
然而誓言再顽强,止不住眼下的悲哀,她愁肠百结,花冲的影子总是飘进脑海。
她不知道的是,天底下有个比她更为伤心的姑娘,由于对爱情的深刻体验,在
同一天做出了惊世骇俗的举动。
那是曾经狂热地追随张尚清、后又深深爱慕雷翔的袁辉,在月自风清的黄昏,
呜咽出的生命最低调。
如果不是辅导员的小心叮嘱和同学们的日夜监护,袁辉在听到雷翔死讯的当天,
就可能随他而去。
她觉得她不在了,她的灵魂是与雷翔紧密相联的,雷翔去了,她一个人活在世
上,生命便已失去意义。
鲁迅先生说:“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必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
来……”雷翔终于死了,是她最为担心、最不愿如其所料地死了。在张尚清宣布消
息的前一夜,她梦见大地回到本初的寂静,整个天空,布满了象形文字,天地之间,
只有她一人,轻轻的呼吸,也如夏夜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