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爱情-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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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悦再一次大声哽咽,不过看得出,不是撒娇,而是一种女性向强者寻求依傍
的信号。
“你走了以后,”她用手绢沾着眼泪,“我三次到广播站和你的寝室找你。一
次二次都不在。第三次去,寝室就贴了一张纸条——”
“啥纸条?”
“‘女人与狗不准入内!’不知道是哪个写的。”
花冲的头“轰”地一声。娘的,太欺负人了!他眼里露出凶光,觉得这是对自
己极大的侮辱。
会是谁呢?邹清泉肯定不会,难道是冉旭?最近,与他之间不是很客气吗?尽
管他有时要带些小“杂皮”进来吵闹,但悦悦去找我,并没有妨碍他的什么嘛。那
就是汪长云了?这东西,现在越来越阴阳怪气,吴红梅扑进了冉旭的怀抱,打破了
他的梦中恋情,他就开始变态了。
肯定是他!
怀疑的对象一被肯定,花冲恨得牙骨锉动,直想马上捉住汪长云,打暴那双可
怜巴巴的眼睛!
悦悦听花冲半天没有出声,抬眼望他,见一脸凶相,反倒害怕起来。
“冲……”
“我回来没看见,纸条已经处去了,”花冲低沉地说,“不然我认得出是哪个
狗东西!”他胸腔里激荡着沉闷的回声,象一块石头落进古井里。“没啥,亲爱的,”
他想起了安慰女友,“你照样来找我,有我哩。”
悦悦更加温柔地贴紧他。花冲的豪气,让她十分感动,心中充满了柔惜和信赖。
是呀,他是我的男朋友,他是爱我的!有了这一点,生活中的风风雨雨,恩恩怨怨,
又何必去计较呢?
林子的深处,传来一丝微风,夹竹桃的药香,浸人肺腑。
“亲爱的,”悦悦说,“我还没吃午饭呢!”
十分现实的话题让花冲冷静下来,同时也感到了饥饿的侵袭。
不知怎么搞的,如今的悦悦越来越贪吃,菜要吃好,还要零食,刚丢下碗不久,
又喊饿得慌,每每从后校门出去,进入香气四溢的夜市,她都撒着娇求花冲给她买
烤羊肉串、卤鸭脚板。花冲自是尽量满足。当悦悦津津有味地啃猪肘子时候,花冲
看她那一幅细细品味的样子,听她咝咝的吸气声,甚至觉得有些讨厌。
是不是真如某部书上的名言,对穷人来说,爱情是奢侈品?
花冲叹一口气,收回漫无边际的思绪:“一点钱也没有吗?”他问。
“没有了。”
花冲再叹一声。
“我之所以几次找你,”悦悦说,“就是看能不能一起想想办法。”
什么办法!中午卖书的钱下午就要交团委,而且现在还在页子手里。能借的地
方都借过了,两件春秋衫,崭新的,都一角两角地扔给了背着大背篓提着麻布口袋
在校门外收破烂的乡下女人,甚至还想过在地上偶然捡到一个大钱包——现在他为
这想法感到耻辱——凭常识,捡钱包不是绝对不可能,但至少首先是文人情怀的堕
落。
还有什么办法呢?花冲焦头烂额。
“冲,”悦悦眼睛一亮,一丝回忆的火星在眼里点燃,“你的那首《男人之歌》,
不是还没给你稿费吗?”
花冲眨动眼睛,突然一拍脑袋:“嗨,是呀!”
这首诗就发在本市的一张文化类小报上,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了,花冲几
次写信催问,却石沉大海,毫无结果。
“可是,”他犹豫地摸着后脑勺,“今天不行的,都傍晚了,人家还在不在办
公室呀?”
“那就明天,”女人干起要账的事似乎比男人坚决得多,“你们星期五上午不
是从来没课吗?那就明天上午去,你从来是生活的强者,你的小亲亲佩服你!”
“悦悦……”花冲说不出别的话。悦悦的鼓励,让他莫名其妙地感动。
一想到明天就能拿到几十块钱,他们的心情都格外振奋地好起来。
第十二章
去报社前,花冲要先办一件事。不是为了金钱,绝对是为荣誉。
他向寝室走去,越近,怒气越是增涨,到接近寝室时,可说已是怒发冲冠。他
不能想象“女人与狗不准入内”,一想,心脏就强烈作痛。
猛地推门,见汪长云一人坐在床沿,正读着什么书。花冲一看见他那幅熊样就
不舒服!
“门上的字条哪去了?!”花冲的脸黑如锅底。
“啥纸条?”汪长云不知所云,谦卑地问。
花冲把桌子一拍:“你他妈的不要装憨!”
“我……”汪长云两手摸着纽扣,满脸因胆怯而变得通红,“我真的不知道。”
“你小子若再要象巫婆一样,”怒火燃到了花冲的头顶,“我就踩倒你的脑袋
洗你的臭嘴!”
一声门响,冉旭恰好走进来,见这幅情景,问明了原委,恍然大悟地说:“噢,
那纸条是我写的。对不起田夫,你老婆几次打断了我的生活。”
花冲明白“生活”的含义,这些日子,他和一班的吴红梅时不时就要进来胡作
非为一番。可对这种人有啥法,花冲一下子泄了气。这家伙现在变了许多,酒也少
喝,麻将也不在寝室打,但上课时很少看见他,有时甚至整夜不归,即使回来,也
多在十二点之后。他到底做些什么,与社会上哪些人有联系,花冲和邹清泉都不关
心,只要他不深更半夜地大吵大闹,就谢天谢地了。
汪长云不声不响地拿起碗筷,去食堂打晚饭,差点流下了眼泪。
事后,他对花冲更加客气,更加低三下四,花冲几次想给他道歉,一看见那幅
讨好卖乖的可怜相,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第二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因为要到报社去追账,花冲早早地起了床。
洗漱完毕,天还没有大亮,磨蹭一阵,又坐四床上,仰靠着墙壁,听窗外细细的雨
声。雨点落在肥厚的叶片上,如丝竹之音,悦耳动人。
可惜的是,此时却没有心情去欣赏雨声的美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与张
旗们比较起来,自己毕竟算是当代大学生中的佼佼者,剪贴本上那些滋润过人们心
灵的诗文可以作证。然而,人家却生活得那么洒脱,那么富有,而自己,仿佛被一
幅沉重的担子压得直不起腰。虽然杜甫老人曾在四面透风的破墙里,双眼凝望破墙
之外的苍天,不无悲壮地吟唱:“秀句出寒饿!”可是,那不过是被穷愁折磨得四
肢瘫软的诗人的一句自我安慰。李白既不寒亦不饿,不也写出“秀句”来了么?柳
永混迹于青楼,深得妓女之宠爱,照样写出“晓风残月”的名作!
记得一年前,邹清泉送给他的一本杂志上,盖有他自己治的一方印:“十万字
富翁”。这足以让周围的朋友吃惊,一是为他不起眼的努力竟已在全国各地刊物累
积发表了十万字以上的论文,二是为他的精神境界,他不以十万元钱为富,而是以
发表的字数所代表的精神为荣。“下一个目标是三年内发表百万字,”他平静地告
诉花冲,“只要出得了几本专著,就可以解决一切。”“再下一步呢?”“当然就
是以一千万字为目标了。”邹清泉还是那么不惊不诧地,“到时就刻一方新印:千
万字富翁。”
花冲当时多么激动。郁杰、邹清泉,包括自己在内,是大学生中最为富有者,
因为,我们有不灭的理想和灯塔,有丈量征程的坚定的脚步!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怀疑地自问:与张旗他们相比,到底谁是真正的富有者?
自己阻断了悦悦开初的经商活动,到底是有远见还是一种顽固的守旧意识?
说不清道不明。是不是人类社会就是在一个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下,复杂万
分而又坚定不移地走到现在,并还要走向明天?!
雨声细密而均匀。
花冲的心在雨声中逐步舒缓下来。想不透的问题就不要老想,把眼光放到现实,
首先做好脚下的事情。他心里涌起一阵隐隐的激动,毕竟,要去干的事有生以来从
未涉足过。
八点钟准时出发,在上清寺下车,穿过马路,进一条胡同,眼前就是编辑部的
陈旧大楼。
这时候,脚却突然软得厉害,虽然发表了那么多诗文,但直接去编辑部串门,
在他并不多见,更何况带着那样特殊的使命。
他转回身,在大街上东走走,西逛逛,做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到书摊翻翻
书,进商店看一看那些昂贵的时装。在一个柜台前,他看到一件漂亮的丝织女上衣,
穿在一个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的模特儿身上,唉,要是悦悦也有一件该多好!他伸手
去摸,那模特儿眼睛眨动起来,他象着了炭火马上将手缩回。天啦,以为那模特儿
是泥塑的,竟是一个真真实实的女人!而且并不是模特儿,却是售货员。要是真的
摸到了,她一喊,不把我当流氓抓起来了吗?
他娘的,尽遇倒霉事!
外表的潇洒不能持久,实际上,一个声音一直在耳边提醒:穷光蛋,你需要钱!
勇敢地穿过马路去吧,报社占有了你的劳动,他们应该给你付出报酬!
磨磨蹭蹭的,十点已过,终于进了编辑部,头上满是汗珠。
花冲自报了姓名,并说明自己在“贵报”发表过一首较长的诗。编辑们对他十
分热情,马上翻出一叠刊有花冲诗歌的报纸。
“你的这首诗怕差不多有一百行吧,”他们说,“再拿些报纸去。”
“已经把报纸寄给我了。”花冲小心地笑着。
“唉呀,我们的报纸还剩了许多,你再拿些去,送给亲朋好友。”
花冲把报纸收下,心里却隐隐的不快,听他们的语气,似乎只把自己当成初试
文笔的“新毛头”。
接着,一个男编辑给他让坐,为他倒开水,一个女编辑甚至还把一块大概是他
们揩手用的却很干净的毛巾递给他,要他把头上的水珠擦去。
绝口没人提稿费的事。
花冲几乎没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心里正进行着一场厮杀。他不断地给自己鼓
气,几次要问,却没能开口。编辑们笑容可掬,亲切有加,这让他鼓足的勇气一次
一次地泄下去,让他的努力一次一次地归于失败。
一刻钟后,竟糊里糊涂地走了出来。
编辑们把他送到门口,请他以后还来玩。
昏昏糊糊地走出小巷,过了马路,正准备搭车回校,心里突然一抖,如恶梦初
醒:回去怎么办呢?我来就是要讨生活的呀!
这么一想,一股复杂的怨气在胸腔回流,又急匆匆地折回那座旧大楼。
这时候,雨却大起来,他没有带伞,不几下,衣服就淋湿了大半。他觉得那些
石板路和来来往往的男女行人,一个个都是冷色调。
回去时,编辑部已经下班,几扇沉重的大门,紧紧关闭。他看看表,才刚刚十
一点!
下午两点半上班。
等!他有些恼怒了。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编辑。一定等!下午的课,就见他
娘的鬼去!
他没有饭吃,身上有二角多钱,想喝杯水,回去又没了车费。
他躲到一家国营商店的屋檐下,国营商店与那家报社一样,实行按部就班的午
休,蓝色卷帘门紧闭,显得格外凄清,有几个农民早已躲在这里,一个个淋得象落
汤鸡。
终于捱到两点半,带着视死如归的想法,又进了编辑部。这次不同了,单刀直
入地切入正题——稿费。他很激动,屋里的人一定从他涨红的脸上看出了穷愁潦倒。
先是那女编辑吃惊,接着大家吃惊,说:眼下还没钱。稿费是一定要给你的,怎么
会不给你稿费呢?你先回校,隔些日子我们给你寄来,好吗?
他的勇气即刻消逝得无影无踪,嗫嗫嚅嚅地退出,连人家的“再见”也没听到。
人家并不是不承认给,只是眼下没钱给。他总不能象法国的大仲马一样,拿着裁纸
刀逼着编辑拿钱。他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国文人,传统意义上的中国文人看重清高,
没那个勇气向大仲马学习。
但那一刻,内心是多么崇敬那位十九世纪的天才啊!他认定每个编辑的腰包里,
都有属于原作者的一大叠钞票!
雨中的他,百无聊奈地站在街上,再也抑制不住早想流出的眼泪。
在半月湖边与悦悦相会时,花冲几乎是一种全线崩溃的神态:衣服半干不干,
头发无力地贴着脑门,目光阴冷,走路的姿态象八十岁的龙钟老头。
“没要到?”悦悦问,声音象唱歌。
“老子想杀人!”花冲一声大吼。
悦悦笑了,仿佛这种结果早在她的预料之中。“不急不急,”她象哄娃娃一样
抚着花冲的脊梁,用花冲过去经常安慰她的话:“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
都会有的。”她把手一摊,“看!”
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