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爱情-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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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老人的睡房。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叫花冲,花冲却不在!两人对视一眼,
拔腿冲进堂屋,正要去敲老人的柴门,一个人影哗地一下撞了进来。
“花冲?!”他们一惊呼。
花冲一身泥土,一脸严肃,不理会邹清泉和页子跟着的询问,来到老人门外,
倾听了一刻,轻轻推开门。
黑沉沉中的老人转过身,他们互相看不清脸面,但互相看得见对方的心。
“老人家,”花冲的声音平稳、庄严,“来儿是巴山的女儿,她会……依偎着
巴山。”
老人的抽泣停止了,他听不懂大学生的话。
花冲面对老人,虔诚至极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对着邹清泉和页子说:
“走吧。”
等老人回过神,走到门边时,只看到下山的野径上,三个大学生默然疾行的背
影。
曙色已然降临,东天叠金涌赤,巴山苍翠欲滴。
三个大学生,在山褶里盲目爬行,一条条大大小小的山洪,象山的血脉,在它
庞大的躯体上交织咆哮,喧腾奔流。叫晨的百鸟,亦把炒豆一样的啁啾,充塞着直
言的林间巨岩。大山苏醒了,大山的每一个早晨,都追散着永不枯竭的力量。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来到一处险要的地段,凶猛的山洪,横亘在必经的要津,
冲出一条深险的大沟,沟里,乱石林立,白沫飞溅,似是生命的绝地。
三人站在沟边,看翻滚的浊水发出如雷的吼声,只觉得眼前扑溯迷离,自身比
一茎枯叶还轻。
“搭桥过沟吧。”一路上缄默的花冲终于开口。
身边,有一棵碗口粗的柏树。他抽出包裹里的刀,奋力向它砍去,他似乎在与
谁拼命,脸上肌肉横叠,模样吓人。
柏树发着呻吟,终于折倒在地,三人一齐努力,把它横搭在山沟两岸。
邹清泉先过,慢慢地扑在柏树上,双手和两腿紧紧地夹住树干,象一尾旱地上
的鱼,缓缓地游向对岸。
花冲和页子站在略高一点的石头上,四只胳膊使出全力,压住随时都可能翻转
过来的独本桥。
不到两分钟,他们起初立脚的一大块土埂,轰然坍塌。
“桥”对岸的那块土,似乎也在发出松动,情势岌岌可危!
“快回来!”花冲和页子同时惊叫,“清泉快回来!”
“游”出一小截的邹清泉,又不得不一寸一寸地向后退缩。
刚站在石头上,柏树便“嗒”地一声掉人乱石白浪中,一眨眼功夫,山洪便把
它冲得无影无踪。
他们不得不坐下来,等待山洪消退。
花冲仰首向天,他再也不可能遇到来儿了,在这苍苍莽莽的大森林里,哪怕近
在咫尺,也如远隔天边。
但他不会将她忘怀,她如一颗流星划过他生命的天空,虽然短暂,可光芒会持
续到永远。
一直到下午,山洪才萎缩了它的威猛。
过了大沟,正要行步,一声猛烈的枪响升腾在云中,吓了他们一大跳。他们同
时回过头,看到了大沟对面一座高高的石山顶上,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那人影在
西边天空的衬托下,满身毫光四射,象仙、象神,又象一个虚幻的神话。
那是来儿用大山里的规矩,用枪声向远离的亲人送行。
花冲不由得软软地,两膝不由自主地往地下跪去。
“来儿……”眼泪顺着他的鼻翼两侧滚滚而流,“对不起你了……”
那个人影象凝固在山巅上,一动不动。或者说,她本身就是神圣大山不可分割
的一部份。
他们终于从大巴山的北麓顺利地走进了陕西的汉中平原,这是诸葛亮当年安营
扎寨的土地,他们只是深情地边走边看,尽管连日大雨,也没敢停留,便斜插着进
入秦岭山地。
翻过秦岭,马上搭车去商州。
原来,贾平凹并不在商州,而在省城西安,而且,商州并不像文字上描写的那
么美。
他们又去了西安,找到作协,作协的老师告诉他们:贾平凹到遥远的沙漠开一
个笔会去了。
花冲却没有一丝遗憾,他的心对此已平淡如水,因为大山深处的来儿的形象,
每天晚上都扑进他的梦中。
他觉得他很残忍,但又不能不残忍。他不知这对来儿是幸事还是坏事。他只是
感到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人无法随心所欲地干自己想干的事,尽管他认为这个事
价值万千,值得用一生的追求去实践。然而就可能伤害别的人,比如来儿的阿爸,
比如悦悦,比如自己的良心!
人啊,你是人心的囚徒,特别是自己的心灵的囚徒!
可是这次心灵的收获,大于既往岁月中任何一次出游。
第十一章
离开学还有十余天,他们搭车各回各的家。
一个多月时间,花冲的老父亲一直为儿子悬着一颗心,几乎每个黄昏,都要到
村口的古槐树下,抽着旱烟,眼巴巴地望着山下的路,有好几次,竟忘了回家,是
大儿子打着火把将他找回去的。现在,三儿子满身风尘回来了,老军人眼眶湿润,
围着儿子转来转去,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花冲睡了整整一天,然后起床笔记,不准任何人打扰。与亲人相见的欣慰
很快过去,对他来说,笔记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回校之后,必然又有一批诗歌散文
出世。
的过程就是回忆的过程,每一行每一段,都写下了真诚的渴望和追求。整
理完毕,却突然感到了寂寞,淡淡的悲凉也悄然钻出心之缝隙。这是一种十分奇怪
的感情。想把这种感情写出来,几次动笔,都没有成功。当他是一个流落远方的浪
子,便日日夜夜地思念家园,可一旦回到家园的怀抱,又觉得单调无聊。
古代的李白,永远吟咏着“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
乡”的诗句,却永远也未回过他的家乡。是怕家乡的山河依旧,而人事全非吗?是
担心家乡的简陋,破坏了游于梦中的美满吗?
那些飘洋过海的老一辈华侨,可以白发苍苍,盼望落叶归根,真的千里万里地
辗转回来了,流过第一次汹涌的眼泪、烧过第一次隆重的檀香,也便踽踽去国,重
上飘泊之路,直到客死他国,魂人高空。
即或现在到美国、日本、澳州留学打工的现代学者,梦里思家可谓涕泗滂沦,
但若叫他马上回国,放弃外埠的林林总总,却又整死不从。
从古至今的游子们,到底是犯了什么毛病?或者说,“在路上”其实才是人生
的要义,是人性的本能,而“在家中”只是一种无奈的放弃。倘若假以机会,人人
都会背着简单的行李上路,就象现在那些蜂涌入大城市的农村打工一族,不惜荒芜
了田园、离别了老婆、割舍了孩子,
“路上”预示着选择、机遇、改变命运、再造辉煌。而“家中”只是守旧、萎
顿、消沉、直至衰亡。
花冲的思想豁然开朗。人生整个是一个过程,没有僵化、没有凝固,旧的要去,
新的要来,如果连这一点都拒绝,人便是死亡。
他为拒绝来儿感到自责,他是在破坏一个生命“上路”的契机,也就扼杀了一
个可能的辉煌。
但真要带她“上路”,他有没有这个能力、能不能成为辅佐的后盾?扪心自问,
没有。
于是只有退缩,尽管退缩得多么地心有不甘。
再看父亲呢,因为生命的凝固,灵魂便死了。一个老红军,默默地在乡间,葬
送着半生的岁月。他为什么不反抗、不申诉?即或这个反抗和申诉要用血的代价,
他也应该不惜一试呀!
花冲对父亲的生命之谜满怀悬念,破解它,成了他的重大心病。
“哥,”有一天,他突然对大哥说,“我们今晚下河摸鱼。”他真正的潜台词
没有说出来,他是想借品尝一种童趣,发散心中的郁闷。他从未摸过鱼,那一定是
个新鲜事。
“好啊。”大哥答应。
很美的月光,浅浅的河滩里,他们脱得精光,蹲下去,让微微流动的水撸动他
们的身体。大哥口里横衔着鱼针,在滩流水急处,专专心心地摸,一旦碰上,便用
左手紧紧地按住,右手取下鱼针,从指缝间扎下去,一条银白的东西便穿在麻绳上
了。花冲不会摸鱼,但学着大哥的姿势,尽力稳住脚,前胸撸着水,在水里乱动,
有时,手被使劲地碰了一下,才明白那一定是鱼,清醒过来,鱼儿早不知哪里庆幸
去了。
但终于按住了一条,大声地叫,“快来呀!快来呀!”
“呃,我来了!”大哥应着,在很远的滩上,从水一样的月光里游过来,“三
弟,你使劲按住,不要松手啊!”
当大哥一针扎下去,提起来的却不是鱼,而是指头那么大的“巴石板”。
大哥笑起来,花冲一下泄了气,但却感到高兴,因为这是几年来第一次看到大
哥笑。
“在水里摸着那么大哩。”他自言自语地说。
干脆不摸了,坐在露出水面的石头上,看朦胧的河面,望天上的月。
月如玉。寂寞的这月光啊,就是天地间一潭凄清的水么?月亮里那条青色的暗
影,就是嫦娥居住的广寒宫么?
月月——悦悦——
想到悦悦,花冲的心颤抖起来,因为在悦悦之中,混杂着另一个姑娘的形象,
他仔细看了看,原来是来儿。
我这是怎么了?他自谴着自己,我象真子指责的,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泛爱主义
者吗?然而另一个声音立刻理直气壮地帮腔:泛爱主义怎么了?世上姑娘千千万万,
各有各的秉性,各有各的美妙,悦悦不能代表一切!来儿,她也不能代表一切!
要是,要是她们的长处都集中在一人身上,包括方圆的优点,第一个声音幻想
着,那该多好,得到一个,就是占有全部美。
不,这是荒谬,后一个声音更加严厉,假若一个东西能包容世上所有的事物,
世界就成了单一,丰富就成了枯萎。而美是在对比中存在的呀,如果没了对比,丑
不存在!美也不复存在。
这么说,就每个单独的个体来说,它们的美都是一种破缺,是一种破缺的美。
如果想拥抱所有的美,那就得一个个占有。这就是“在路上”的要义:时时新鲜、
时时有选择、获得或者失落,都在过程的实践中。
但若是针对爱情,花冲的念头转了个弯,那又怎么样呢?爱情强调的始终如一,
不是与人的“上路”的本性相悖吗?可是始终如一,一生只能品尝一种美,尽管它
是美到极至,但难道不也是一种单调吗?
花冲的鼻根发酸,不由得想起雪儿,雪儿的皮肤越长越白嫩,衣服越穿越洋气。
而眼前的大哥却无缘享受她的温馨,心里涌起一种很不好受的滋味。想恨雪儿,但
根据自己“在路上”重于一切的伟大理论,雪儿实际上是在她的“路上”行走,有
充分的选择的自由。老话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孬牛在大哥的高处,雪儿
向他迈出的步伐就有绝大的理由。花冲充分理解雪儿的举动,根本恨不起来。
只是可怜了大哥,大哥与父亲一样,成了一辈子“在家中”的落伍者。
一天,父亲背一大捆柴回来,卸在院坝,坐在梯坎上喘气。花冲赶紧走出堂屋,
伸出纤细手臂去抱柴,想把它码在屋檐下。
“冲儿,”父亲慌忙起身阻挡,“你各自耍,我来。”
其实花冲根本就抱不动。
看着父亲苍老的脸,看着他那松树皮一样粗糙的大手,何乡长的形象突然浮现
在眼前。那受伤的肩头,以及那条充满传奇色彩的幽暗的峡谷,完全占据了他的思
想。
上帝呀,我该怎样报答他们、报答我的巴山呢?
“爸,”他一把拉住父亲的手,“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去申怨?!”
父亲打量着儿子,误会了儿子的意思,他以为儿子之所以郁闷,是因为长期没
得到这个答案。那么,如果把辛酸的故事讲完,说不定,那可以断了儿子的心病。
“儿啦,”父亲终于张开沉默二十几年的尊口。他的一声长长的叹息,把子辈
拉入了飘忽不定的历史黑洞。
那是五十年代末的一个冬天,连续两年干旱,赤地千里,塘枯池干。没有任何
人知道花天狗为什么失踪了一个月,又一身寒气地踉跄了回来。
那一个月中,他上了一趟山东。
他是从生产队长家用来包挂面的《人民日报》上,偶尔看到赵小娃的消息的。
赵小娃已当了个省军区的副司令员!
花天狗什么盘缠也没带,拄了一根打狗棍就上了路。十天后走到重庆,脚上水
泡连连。然后向别的要饭者学习,从重庆扒火车,向北、再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