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爱情-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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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进山巡夜,体验一种独特的人生,他相信能把这感受记下来,化成一首气韵悠
远、哲理充沛的长诗,打动万千城里的读者。但老人紧闭的嘴巴和警惕的双眼打消
了他的想法,他不知道与来儿会发生些什么。他放任地渴望,又顾忌地收敛。他在
一种煎熬中觉得情绪变坏,有一种想要发泻、想要长啸的欲望。
来儿现在怎么样了,猛雨过后,山洪如虎,按老人的说法,这时山贼活动也最
为猖獗,来儿必须接受自然和歹人的双重挑战,她能自如地应付吗?
竹蔑泥墙很薄,听得见隔壁的老人在翻身。他夜夜守着他的棺材,他对今世与
来世的想法,真如白天给我们讲的那么超脱吗?
页子的抽泣大起来,丝丝缕缕,锯着神经,花冲的烦噪一下达到了最高点。
“讨厌!”他恶声恶气地斥责,“你不要老是挤你那老鼠尿好不好!”
“哪个有你潇洒,”谁知页子狠狠地回敬,他的眼泪是为袁辉而流,容不得任
何人的亵渎和攻击。“你倒行,走到哪里,就把情种撒向哪!”
页子的话严重地伤了花冲的自尊。“你的意思,”他的脸几乎抵到页子的额头
上,“说我是玩弄女性的老手了!”
“各人的事,各人心知肚明。”页子不松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娘的!”花冲气得直想煽朋友一耳光,“我对任何女性都是真心!”
“那你就是对任何女性都缺乏责任!”
“我都被你的专一感动了,”花冲喘着气,“回学校,我建议在大校门给你树
一块贞节牌坊。页子,如果你能站在张尚清的床边,把他从袁辉的身体上拉起来再
狠狠给他一耳光,我就佩服你是真正的男人!”
花冲的话象利刃,刺得页子一下跳下床,胡须一擦一撩的,大声说:
“花冲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爱方圆胜过爱悦悦,可是,方圆也被张尚清玩了,
你去给他一耳光吗?!”
花冲的心一阵痉挛,捏紧的拳头举起来。
“你们到底睡不睡!”邹清泉适时地插在两人当中,“要把精力用在这些事上
争输赢,我只送你们两个字:无聊。”
老人一定听到了他们的争吵,把棺木敲得梆梆响。
花冲和页子泄了气,随邹清泉精疲力竭地倒下床。
沉默良久,邹清泉正色问道:
“田夫,雨已停了,我们准备什么时候起程?”
花冲一时没回答,听邹清泉的口气,似乎也在责备他。起程起程,前两天的不
能起程,难道能够怪我么!憋了好半天,他才闷声闷气地吐出两个字:
“随你。”
“那就天亮出发。”
“随便。”
……不知什么时候,大概是一个太阳落山的血红黄昏,大山被涂抹得惨烈而悲
壮。花冲独自穿行在沉寂千年的原始森林里,厚积的败叶和腐烂的野果,象沼泽一
般死死地缠住他的双腿。晚霞从天边消逝了,大森林里回旋着阴森恐怖的山韵,象
一所荒颓多年的教堂,突然响起了粗哑神秘的管风琴声。花冲的心急得快要炸裂,
冷汗浸出额角。他在寻找一个人,然而,在大森林里跋涉几天几夜,丝毫不见那人
的影子。实际上,他也不清楚要找的究竟都是谁,一会儿象是悦悦,一会儿象是方
圆,一会儿象是来儿,一会儿象是张旗……刹那间,一片眩目的红光冲出地平线,
他一下发现,那人竟在红光中向他热切地招手!他从败叶的沼泽中拔出双腿,欢呼
着向红光的中心奔跑而去。待到跟前,人影突然不见,却变成一棵长着青面獠牙的
参天巨树。花冲猛然收住脚步,疑惑间,巨树突然齐刷刷地拦腰断裂,高入云天的
树干,张牙舞爪地劈打下来。花冲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死神狞笑着把他搂抱……
“花冲你醒醒!你快醒醒!”页子和邹清泉一起推着在床上手脚乱舞的花冲,
焦急地大喝,“花冲你疯了吗?”
花冲猛地睁眼。原来,刚才是南柯一梦。
隔壁的老人又在大声敲棺材。
页子摸了摸花冲的额头,额头并不发烧,只是一片冷汗涔涔。
“花冲,”页子的语调真诚而痛惜,“对不起,是我惹你生气了。”
花冲大受感动。梦里的情绪还紧紧地纠缠着他,他感到特别地孤独。
“没啥,”他虚弱地哼哼,“页子,是我先伤了你。我们早已和解了,是吗?”
“是的,”页子动情地说,“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怨恨。”
“再睡一会儿吧,”邹清泉为两个朋友的友谊高兴,“页子你也快睡,天快亮
了。”
“嗯。”页子忧伤地看了一阵花冲,躺到自己的位置上。
很快,他与邹清泉发出轻微的鼾声。
花冲却再也无法进入梦乡。他爬起身,深情地看着横躺在床上的两个朋友,轻
轻地把铺盖替他们掖好。然后把耳朵贴在柴门上听听,老猎人那边没有什么动静,
他静默了一会儿,照着心灵的指引,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他觉得他的梦有一种不祥的预兆,他要去看看放心不下的来儿。
今晚与昨晚大不相同。一轮玉环似的圆月,把大山照耀得朦胧而又诱人,地上
有模糊的亮光,水涧边比昨晚宏大得多的水吼,把花冲引向了那里。他沿着湍急的
流水走了一小会儿,疲乏地坐在一块涧石上。
抬头望天,冰盘玉轮,万里皎洁。自己与月亮是结下了不解之缘么?月的清辉,
正映射着自己懦怯的悲剧性格么?在大学校园,有一个悦悦,还有一个方圆,难道,
都是月亮派遣下来丰富自己生命内容的女性么?这里,意想不到又出现一个来儿,
在故乡苍茫的大山里,来儿的美丽和洁白的心灵,不正是一轮让大山灵动起来的月
儿么!从自己能读懂诗的时候开始,就最喜欢读那些与月亮有关的诗句:“举杯邀
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校可依……”月是一
种境界,是一种生命,而且,诸如李清照,柳永,姜夔,甚至包括苏东坡,不就都
是清清瘦瘦的一轮明月么?
背后响起敏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由经到重,花冲听出来了,那是来儿。
他没有回头。
要是往常,他肯定早就会惊惧地回身张望,可现在,心如止水,好象什么也不
怕。
背后的脚步声停下来。
“是你?”来儿惊喜地问道,声调里带着湿漉漉的雾气。
“天亮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花冲依然没有回头,“我提前来向大山告别,
也向你告别。”
“要走?”来儿的声音发着颤音。
“走。我们热爱你的大山,但终究不是我们的家园。”
“你们…到哪里?”
“先去做一件神圣的事情,然后回重庆。”
来儿走到花冲正面,缓缓跪下来。
“让他们两个走,”来儿的声音好急切,好火热,“你不走,行不?”
花冲的心门象被重锤狠敲,发出“铛”地一声巨响。这是多么纯真的情意,出
自一个女性的口,包含着多少话语之外的美丽。
他情不自禁地向前一倾,抓住来儿的一只手,但他无话对答,沉默中,只能无
可奈何地摇摇头。
想不到被山风雕刻得野性十足的坚毅来儿,此时变得象个无依的小姑娘,大大
的眼睛里,一下滑出大大的泪珠。
花冲内心大恸,他捧住来儿的手,抑不住心潮激荡:“来儿……我本来也是大
巴山人,父亲,哥哥,姐姐,都还在吃大巴山生长出的五谷杂粮。当然,他们离你
居住的地方很远。我……是历经磨难才考上大学的……我觉得……”他结结巴巴,
辞不达意,想说的东西说不出口,不想说的又必须说出来。
“那么,”来儿泪眼婆娑地看定他,“你是不喜欢大巴山了?”
“不不,绝对不是!但……怎么说呢?一个人,光拥有大巴山是不够的。”
“那你带我一起走!”
花冲被来儿的话惊出一身冷汗。这个姑娘,原来她的心是如此诚,她的情是如
此浓。可是,怎么能行呢?
见花冲木偶一样呆着,来儿更使劲地摇他的手:“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诗学生……”
花冲没有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觉得脑袋炸裂般的疼痛。
来儿放了手,将头巾一摘,脑袋摇晃几下,美丽的长发如云一样散开滑落,飘
到涧水里(在夜色中随波起伏,折射着月亮的辉光。花冲从水里捞起一络黑发,紧
紧地攥在手心。
来儿慢慢脱去猎装,露出贴身的一件紫红衬衫。
美丽的月光下,她如一只燃烧的火鸟。
“诗哥哥,我是女的呀……”
花冲的头脑里金光万道,心里漫溢着昂扬的春潮。呵,一股躁动的激情,一份
浓稠的温情,就这么流向我的怀抱了!在我的面前,坐着巴山孕育出来的精灵,这
是上苍对我的垂怜,把巴山的雄奇、灵性和美丽,统统赐予我,可我一介凡夫俗子,
我配拥有巴山重如万钧的荣耀吗?
然而,拒绝美丽是残酷的,轻慢纯情更是莫大的罪过。他的心灵充实而膨胀,
他在晕眩的虔诚中,颤抖着伸出双手,捧住了来儿的脸,象捧住巴山顶上一束圣洁
的红杜鹃。
“带我走吧!”来儿哽咽着,“亲哥哥,带我走……”
乞求般的呓语,带着大山的质感,带着大山的重负和对山魂的背叛,不正是当
年的自己吗?然而,自己有一个经历过征战杀伐的父亲,虽最终隐迹山野,却志向
不灭,用他无力但不屈的大手,把自己推出了山外。来儿呢?有的只是相依为命的
阿爸,来儿走了,就是阿爸的消亡,一个的新生,预示着另一个的毁灭。老人前后
两天对大学生态度的变化,充分说明了问题的紧要。可是,来儿的生命若不注入新
的内容,她将在蛮荒的大山沟里香消玉殒,一朵再美的花,假如没人发现、没人赏
识,就等于没有实现终极的价值,来儿这样年轻美丽的女性,也会遭到这样的命运
吗?
花冲点了点头。
他点得非常慎重。他能凭一种什么力量把来儿带出去,他并没思考。只是出于
对美丽的怜惜和诗人的良知,以及与来儿之间某种相似命运引起的共震,点了点头。
来儿扑进花冲的怀抱。整架大山,在这一刻被惊醒了,凝神静气注视着她的这
对儿女。
大山不老,在银粉一般的月光里,看见两个人的头颠来倒去,女儿发出痛苦而
又欢快的呻吟。大山的眼睛转过来转过去,寻找不识时务的大学生的头,可是,女
儿的长发披散开来,把大学生完全包裹住。
大山抖动满山的松涛,发出含意不清的哂笑。
它看见两颗头分开来,大学生把女儿放倒在石条上,撩开了女儿的鬓发,一双
颤抖的手在女儿脸上抚摸。月光下,女儿惊人的美丽,让大山自豪又心酸。
大山以为紧跟着就要发生什么了,是的,应该发生的总该要来,不管大山是辛
酸还是喜欢。
可事情的演变出于大山的意料,关键之时,只见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猛然
分开,笨拙的大学生似乎是被自己弹出,一屁股仰倒在草丛中。
他站起身,扣上大概是被来儿解开的衣扣,抑制住心中的大潮,凄然但坚决地
说:
“对不起,我……我不能、害了你、和你的阿爸……”
话音一落,他绝然地转身,一摇一晃地,向大山深处走去,没有再回头。
女儿的哭声山摇动地动,整个森林感到了她痛彻骨的的悲伤!
此时的堂屋里,老猎人也正抚着棺材小声流泪,他那大山里练就出来的直觉,
敏感到了一种危险的临近。
他是听到花冲走出小屋的,他也知道目力不及的深山里,此刻正在发生着什么。
让女儿永久留在身边,是老人所愿,可是,连小兽大了都要离开母兽独立觅食,何
况一个二十岁姑娘的心。
老人明白是作出决断的时候了。他的决断简单而明晰:正象满山的小松树要在
风暴雷霆的洗礼中成长,不管如何的痛心,女儿也该离开父亲,展翅高飞她的云天。
她可能被狂风刮断翅膀,可能被闪电打入深涧,但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当命运来叩
门的时候,任何力量也不能阻挡、也无法阻挡它。
老人抱着棺木哭泣,但老人已在接受女儿的选择。
这就是大山的伟岸,老人是这样一座大山!
床上的邹清泉和页子从梦中惊醒,他们听到了某种不详之音。屏神捕捉,声音
来自老人的睡房。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叫花冲,花冲却不在!两人对视一眼,
拔腿冲进堂屋,正要去敲老人的柴门,一个人影哗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