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爱情-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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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是吃饭。四桌,实力派一桌,大学生三桌。席间鸡鸭鱼,就是没有普通的
猪肉,相反有海参、鱿鱼和王八。花冲从没吃过这么丰盛的晚饭,他觉得很奢侈。
实力派很快就离席了,桌上的菜几乎原封未动。大学生们发一声喊,把那桌上
的大鱼大肉悉数瓜分。心理也立即松弛,语言行为开始放浪。
袁辉上席时坐在花冲旁边,与花冲交谈,酒过三巡,却与她左臂旁的一个大胡
子聊得如鱼得水。花冲听见大胡子自报家门,重庆建筑学院,姓雷名翔。他眼珠黝
黑、眼光坦诚,不知有什么魔法,短短时间,袁辉就离了花冲,整个儿淹进那黝黑
坦诚的眼光里去。
在陌生场合最是腼腆的花冲,就失了唯一的谈话对象。
吃到一大半时间,一个个子高大、脸上长满青春痘的家伙端着啤酒杯,站到场
地中央说:
“注意注意,哥们儿姐们儿,我是工学院的,写先锋诗。我有几句话。今日相
聚,第一感谢重大朋友的苦心,二来也是我们的缘份,来,大家共饮一杯!”
几桌人都站起来,一仰脖喝了。那家伙又说;
“今儿晚,祝大家痛痛快快地与老婆上床吧!”
花冲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座的虽只有袁辉一个女生,那小子也应该收敛,却如
此放肆。他想充当一下袁辉的保护神,苦于找不出任何方法,这叫他十分尴尬。
袁辉却毫不在意,仿佛没听到那人的胡话,继续与雷翔兴致勃勃地攀谈。
哼,花冲泄气地想,她从来就是这样面对挑逗,所以校园里的男生私下评价她
是中性。你不是在与张尚清谈恋爱吗,怎么马上就与旁边的男生打得火热!
写先锋诗的家伙意犹未尽,兀自喝干一大杯啤酒,脸上便呈风干过后的猪肝色,
自鸣得意道:
“我给大家出一个包涵深刻社会内容和人性色彩的题目,请你们两分钟内用最
精彩的语言回答出来。大家有兴趣没有?”
满场默然,没有声音。
他似乎并不在意,也可能是骑虎难下,只能继续前进。
“听好了,”他说,“我的题目是:男女为什么要结婚?”
此题一出,气氛有些缓解。这的确是一个不易用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问题,席
间有了交头接耳的讨论。那家伙恢复了信心,抬腕看表,不停报时:
“还有一分钟……五十秒……二十五秒……十一秒……”
时间一到,他大叫一声“停”,就从他的右手点将,要大家挨个儿回答。
这一下就很有了学术气氛,有说结婚是为了传宗接代的,有说是为社会尽一己
义务的,有说是延续人类美好理想的,有说体现人类不甘寂灭的意志的。还有说这
是上帝的游戏,让一批批的新生命渐渐走向死亡并以此取乐。另一个人则不同意,
说是人类被古代传说所牵引,固执地去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轮到花冲,他不能不答。
“我没有成熟的观点,”他声音沉郁,“我写诗,只能用诗意的调子歌唱:结
婚是宇宙间最为高亢最为悲壮的乐音,宇宙过于空洞,需要这种满含生命质感的乐
音去充实。”刹那间,他脑里浮现出大嫂雪儿,浮现大哥痛苦的脸,甚至还浮现出
悦悦,他真的说不清楚,结婚是为了什么。
该雷翔了。
他站了起来,观点最为深刻,也最具抒情色彩,从生物学和社会学两种角度,
考察了男女结婚的实质。他认为,男女婚姻既是普遍的人性使然,又是人类文明向
前推进的必然结果,同时,也象某些同学指出的那样,潜在地体现了人类奋力抗争
的不灭意志。
“以全球为例,”他目光如炬,富有穿透力、“看看非洲一些战乱纷争的国家,
战火越激烈,死人越多,那一国家或地区生儿育女的就越多。男女婚姻的潜在意义
与此相类:不首屈服、顽强求生!至于相爱的男女为什么要结婚,我认为:婚姻不
仅是一只收藏爱情的精美的盒子,而且还是爱情通向家庭、孩子、和人类未来的河
流。没有婚姻的爱情就象没有流水的舟,纵然精美绝伦,也只能呆在原地不动,纵
然欢歌笑语,也只能唱给自己听。”
他刚一坐下,掌声便炸响了整座地下厅。袁辉鼓得脸都红了。
先锋诗人没有叫袁辉发表见解,根本不看她,漠然跳了过去。
花冲看见袁辉做出无所谓的端庄,以漠然对漠然。
花冲为她难堪。你怎么不讥刺那杂种几句?你是女生,你做得再过分他都只有
接受。
但他明白袁辉不是那种个性,他是在替古人担忧。
大家意见发表完毕,该那家伙作总结了。他饮了一大杯啤酒,自己的问题引得
在座的各路才子那么认认真真地应对,他激动得手都颤抖了。他将酒杯“嗒”地放
在桌上:
“对这个复杂的问题,”他说,“诸君各抒已见,思路清晰,观点明确,充分
显示了我们重庆校园诗坛的实力。只是,大家的思想还只在圈外流连,没有深入到
事物的内核,缺乏一看透底的诗人必具的‘毒眼’!”他惋借一阵,做出导师的架
势,又道:“我给大家一个完美的回答!”停顿片刻,才把声音提到高八度,唱歌
似地念道:
“男女之所以结婚,是因为:男人想通了,女人想开了!”
人们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觉得这个完美的回答很无聊。
见人们表情麻木,他提示道:
“反应不过来?再想想:一个‘想通’,一个‘想开’……”
人们恍然大悟,但笑声很少。花冲愤怒得小腿打颤,就是没有勇气做出一点举
动。
这时只听啪地一声闷响,花冲用眼角的余光看见,是雷翔拍案而起。
“纯粹的流氓!”雷翔怒目奋张,毫不客气地疾言教训,“你是先锋派诗人,
我平时也喜欢这类诗,但如果你让‘先锋’与‘痞子’相连,老子这辈子宁愿永远
与‘先锋’绝缘!”
那家伙没料到形势会是这样,张口结舌,脸白得象一张纸。
雷翔拂袖而去,袁辉激动得两眼放光,紧跟在他的后面。
猛然间,花冲感到雷翔在他的眼前骤然高大,他的血液为此而加速流动。呵,
这是一个真正的男性,敢作敢为,胜过我一百倍!
袁辉!他在心里大喊,你与雷翔交友交对了,这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大写的人!
在外面分手时,他问政法大学的同伴,这顿饭大概要多少钱。
“说是每桌二百五的标准,”那人说,“四桌,一千,还可以吧?”
花冲无法“可以”,心里一片空茫。一千,差不多能支付他读完大学的生活费
了,就这么两个钟头化为乌有。
唯一可资纪念的是,因这个会而知道了雷翔。这才是最大的收获。
花冲当晚回来,就去页子寝室找页子。页子不在,同室的人也不知他的去向。
文学社的报名册就放在他的床头,花冲拿走了。
他回了寝室。这段时间,他几乎没到广播站住,宁愿早上爬起来,走一段路,
再到广播站开机。他是不必担心误时的,邹清泉每天早晨五点半起床,准确得就象
钟点一样,他总是洗漱完毕,出门之前,再叫醒花冲。
今晚还好,寝室里安安静静,没有了以前的喧闹。汪长云躺在床上看书,冉旭
他们大概看录相去了。
花冲想抓紧时间睡一会儿,他太累了,攀到上铺的那点劲好象也没有了。真的
把眼睛闭上,又不能入眠,且越来越清醒,用手指在席子上划着“一二三一二三”,
想用这种方法帮助自己,依然无效。他索性坐起来,拿出报名册来翻,足有一百多
人报名。
他心里涌起一股隐隐的兴奋,整整一百多个新面孔啊:
这就是他的事业,在C学院文学社这条船上,他就是船长,风浪之中,可以尽
显英雄本色。他是成功的。一想到一百多个陌生的面孔将虔诚地面对他,并从陌生
很快变成熟悉,就感到一种由远而近的温馨。
有人敲门。
是页子。
页子手里拿着一沓零钱,说是今天收的会费,交给花冲,花冲也没数,收起来
了。说真的,他这几天已没钱吃饭了,这在他是常有的事,看来,又可以挪用着支
撑些日子了。
花冲向页子摆谈民主湖诗歌沙龙的情况,大骂长着青春豆的先锋派诗人是流氓,
页子听说袁辉受了性骚扰,女性的人格被贱踏,气得樱桃似的小嘴一咧一咧,伸进
嘴角的胡须不停地颤动。
“幸好出了个雷翔,”花冲欣慰道,“他使我们都自愧弗如,他保护了袁辉。”
岂料页子更为紧张:“那袁辉对雷翔怎么样?”
花冲一楞,意识到什么,随即岔开话题:“你刚才到哪儿去了?”
“本来是要到阅览室的”,页子说,“在花园遇到了傅勤,那家伙弄了一个女
孩,双腿颀长,嘴有点大,朝鲜头,噢……”
说到这里,页子找花冲要报名册,花冲给了他。他一页一页翻过去,终于指着
一个人说:“就是她。”
花冲一看,姓名:悦悦。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然后一片空白。他希望这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悦悦,
但从班级和住址来看,都只能是那个唯一的悦悦!
花冲不想让页子看出些什么,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想找些别的话,却一时
语塞,最后还是问:
“他们好吗?”
“那还用说,搂得紧紧的!你田夫又不是不知道,凡是被傅勤捉住的女人,哪
个逃得过他那一针!他的座右铭就是多玩几个女人。”
花冲的眼前灰茫茫的,他只想给页子一拳,打至他那张臭嘴。
幸好邹清泉及时回来了,他才没有发作。
傅勤以前也是他们的朋友,长得很帅气,也很有风度,从毕业留校工作之后,
彼此的接触就少了,因为傅勤与广播站和文学社没有牵连。从人品考察,页子说的
全是实话,正因为是实话,花冲才觉得十分痛苦。
悦悦为什么突然要参加文学社呢?
页子走了。
邹清泉看到冉旭不在,觉得寝室异常可爱,话也多起来,但花冲实在无心搭理,
躺到床上去了。
当前的任务,是要把悦悦从混乱的脑子里赶开。
他能办到吗?
花冲突然想自己办一份报纸。
这缘于页子带来的悦悦的消息,它一直搅乱着花冲这几天的思维,他必须干一
件什么大事,好把恼人的思绪排开。
正好,校内一张诗歌大报《中国诗人》创刊了,主持者号呼自己属“现在派”,
并于榜首洋洋洒洒不可一世地写下“现在派宣言”:
“中国诗坛正在进行一场深刻的艺术变革运动,各派高手逐鹿中原,
门户林立,此起彼落,出现了空前未有的局面。我们清醒地认识到艾青、
北岛已成为过去,而那些唯他们的马首是瞻的地区性小角色更不值一谈。
第二次浪潮为代表的自我意识的艺术生命力已呈现贫乏。在群龙无首的
今天,现在派在第二次浪潮自我否定和完善的基础上,以全新的艺术主
张和强烈的艺术责任感和民族使命感跃立于中国诗坛……”
宣言的主笔,赫然列着陈勇和钱丰的大名。很明显,里面的“地区性小角色”
等许多话,是赤裸裸地冲着花冲和他的诗友而来。
敌人已经把刀伸进你的窗洞了,再不奋起反击,就是灭亡。
何况还有悦悦这档子事!花冲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泻口。
他满面潮红,脚步咚咚,拿着这份散发着油墨香的报纸,一直闯进宣传部办公
室张尚清的桌前,谈了自己的想法。
“总之,”他在末尾激烈地申明,“对着干则昌,不干则亡!”
“好,我们干!”张尚清“啪”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玻板裂开了一道缝。
坐在对面一角的母部长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将指甲壳那么小的镜片摁到鼻尖,
翻着眼皮看他。
“部长你看!”张尚清把宣言递给部长,义愤填膺,脸与花冲一样涨得通红,
“我们也要办一份报纸,高扬现实主义的旗帜,真正发扬我们传统的优秀文化,杀
一杀他们的气焰。”
母部长呷了一口茶,声音很响,然后把头深深地埋进报纸,一声不响。
张尚清把花冲拥出门,站在过道上低声说:“部长只要没做声,一般就表示默
认。这一下就看我们的了!”
他们当场商定,由花冲和页子去隆昌县张尚清的老家,找张尚清的朋友,联系
印刷事宜。
“你们要说走就走,”张尚清胸有成竹,“雷厉风行。”
“呃,”花冲想起一件事,“后天就是星期三了,我还得用点儿时间帮方圆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