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诗词曲赋鉴赏-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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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赴考赞(第一百十九回)
走来名利无双地,打出樊笼第一关。
'说明'
这是宝玉出门赴考时的赞语。
'注释'
1。名利无双地——指科举考场。无双,无比。
2。樊笼——关鸟兽的笼子。多喻名利羁缚。因为续书要宝玉把“博得一第”作为他出家的先决条件,所以把赴考说成是冲破了“第一关”。
'评说'
追求名利即为了拋弃名利,打出樊笼就得先爬进樊笼。这完全是自欺欺人之谈!其实,冲破樊笼是假,攫取名利是真。
离尘歌(第一百二十回)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
我所游兮,鸿蒙太空。
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
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说明'
葬母于金陵的贾政先得到宝玉中举又失踪的消息,接着又知道自己已被“恩赦”复职,便赶路回京。雪夜泊舟毘(同“毗”)陵驿(今江苏常州巿),见一人光头赤脚,披大红猩猩毡斗篷,向他倒身下拜,细看知是宝玉,刚要对话,忽来一僧一道,挟住宝玉飘然而去,还听到三人中不知哪一个在唱这首歌。
'注释'
1。鸿蒙——参见《红楼梦曲·引子》注。
2。“谁与”二句——谁与我一道去呀,我跟着谁呢?
3。大荒——即小说开头说的大荒山。
'评说'
鲁迅认为续作中宝玉出家“未必与作者本意大相悬殊,惟披了大红猩猩毡斗篷来拜他的父亲,却令人觉得诧异。”(《〈绛洞花主〉小引》)又说“和尚多矣,但披这样阔斗篷的能有几个,已经是‘入圣超凡’无疑了。”(《论睁了眼看》)肯定了续作对宝玉出家结局的安排,同时指出了在描写上的根本性的缺点。
一僧一道挟持宝玉俱去的描写也同样不符作者的本意。宝玉的出家是他“偏僻”行为的突出表现,即脂评所谓“有情极之毒,亦世人莫忍为者”,是他自身判逆性格与他所感到愤懑绝望的现实之间矛盾发展的结果,态度应该是决绝的。试看甄士隐的弃世,他只说了一声“走吧!”就“将道人肩上的搭裢抢过来背上”,随之而去了。注意!是他主动抢道人的搭裢并催人家走,而不是像续书中宝玉那样被僧道“夹住”,喝令他“俗缘已毕,还不快走”的。见过后半部原稿的脂砚斋就说:“‘走吧’二字真‘悬崖撒手’,若个能行?”意思是甄的决绝态度真像后来宝玉的出家,别人是做不到的。曹雪芹写柳湘莲的出家也如抽鸳鸯剑、断烦恼丝,一挥而尽,从无返顾。但宝玉、士隐、湘莲所坚决抛弃的东西,续书作者自己却十分热中,因而,当他违心地写这样的结局时,惋惜、留恋和迫不得已的情绪也就不可能不表现出来。这里,我们正好借薛宝琴的两句诗来评续书者:“牵连大抵难休绝,莫怨他人嘲笑频。”
《离尘歌》本应是寄托宝玉愤世思想的极好机会,然而整首歌中有的只是与续书中所有的诗歌同样空洞的字句,翻来覆去,说的无非是宝玉回大荒山青埂峰去了,甚至连歌是谁唱的也故意叫人弄不清楚,彷佛宝玉和僧、道已“三位一体”,成了真正的仙界人物。
咏桃花庙句(第一百二十回)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说明'
宝玉出家后,袭人嫁了蒋玉菡。续作者借邓汉仪这两句诗来讥评她。
邓汉仪,字孝威,清康熙时泰州人。这两句诗出于他的《息夫人庙》诗。桃花庙,即息夫人庙。
'注释'
1。息夫人——息妫 (gui规),春秋时息国诸侯的夫人,楚灭息,被楚文王掳为妾,生下两个儿子,但总不与楚王讲话。问她什么缘故,她说:“一个女子嫁了两个丈夫,只差一死,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息夫人事始载于《左传》,汉代刘向《列女传》中则把她写成一个“守节而死”的烈女。历来诗人多有题咏。因后人又称她为桃花夫人,所以息夫人庙又称桃花庙。
'评说'
袭人原应在宝玉贫困之前就出嫁的,续作把她改为在宝玉出家之后才嫁给蒋玉菡,又用这两句诗对她未能死节表示遗憾,说什么“义夫节妇,这‘不得已’三字也不是一概推委得的。此袭人所以在‘又副册’也。”其实,袭人的可讥议全在于她是一个津津乐道地赞赏美妙的家仆生活并对和善的好心的主人感激不尽的十足奴才,而不在于她没有为宝玉终身守活寡,或者像续书作者所希望的那样去上吊投井,以一死来换取“烈妇”的名节。续书者从封建“贞烈观”出发的讥贬是根本不足取的,说这便是袭人入“又副册”的原因也完全是对曹雪芹本意的曲解。晴雯也在“又副册”,而王熙凤却在“正册”,难道这也是从她们品行道德上的高下来划分的吗?
顽石重归青埂峰(第一百二十回)
天外书传天外事,两番人作一番人。
'说明'
一僧一道携通灵玉到青埂峰下,将它安放在女娲炼石补天处,然后各自云游而去。续书作者就插了这两句赞语。
'注释'
1。“天外”二句——上句说:这部从仙界顽石上抄录下来的天外书所传乃天外石头之事。下句说:顽石在青埂峰与宝玉在人世间的两番不同经历本同属一人,现在“真”与“幻”又合二为一了。下句句法上显得生造硬凑,续书者写诗或改诗多见这类疵病。
'评说'
石归山下,本象征在现实中碰壁后的觉悟,并非真为了编造天外人间的传说故事。续书者很难懂得这一点,所以只好说些内容空泛、含义不清的话。
结红楼梦偈(第一百二十回)
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
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
'说明'
续作者假托“后人见了这本传奇,亦曾题过四句偈语,为作者缘起之言更进一竿云”,便以此诗作为全书的结束。所谓“更进一竿”,是“百尺竿头须进步”的简语,本禅宗比喻宗教修养从较高的水平再提高一步的话,后用以泛说“更上一层楼”。
'注释'
1。“说到”二句——谓书中所写辛酸之处,因其用荒唐之言而显得更加可悲。
2。由来同一梦——自古以来,人生同样地都像是一场大梦。由来,从来。
'评说'
偈语的前两句乍一看说得比较好,因为它表示对作者在不得已的环境条件下借“荒唐言”来写“辛酸泪”的理解。但读了后两句,就知道作偈人对这部小说,包括作者《自题一绝》的精神的理解,原来都是错误的。
在自题诗中,“都云作者痴”的“痴”绝不是《好了歌》中“世人”追求功名富贵、娇宠妻妾儿孙的“痴”,同一个字所代表的“世人”和作者的观点是恰好相反的。对于“世人”的“痴”,作者是加以否定并通过小说情节尽情地嘲讽的,怎么可以“休笑”呢?
就算作者、续补者和“世人”都只能把人生看作是一场梦吧,但实际上,“历过一番梦幻之后”醒来的和只是在梦中说“梦”的仍有区别。对于那些口头上说“人生如梦”而一见世俗的利欲尊荣便垂涎三尺、拚命钻营的人,他们所存的“痴”心“梦”想为什么不该“笑”呢?劝人“休笑”,就是替曹雪芹在小说中所批判的对象进行辩护,就是拿“由来同一梦”作幌子,给“世人”的丑恶思想和行为遮羞。这样归结《红楼梦》,等于在取消它抨击封建主义腐朽意识形态的深刻的政治思想意义。
自诩在原作思想之上“更进一竿”的人,实在连“竿子”都还没有摸到哩!
脂本《石头记》评诗选释
脂砚斋评本《石头记》的一回之前常有题诗,这些诗有的是原稿上本来就有的,是阐释回目的“标题诗”,出于曹雪芹的手笔;有的则是脂砚斋或别的批书人后加的,是评诗。在每回回目之后,正文的开头用“诗云”或“题曰”标出一首诗,在一回的末尾以两句诗作结,看来是曹雪芹原定计划中每回应写成的形式。但因作者未及最后完成文字加工工作,现在所见到的抄本又都经多次过录,有的诗可能被抄书人删去或与批书人在回目之前或回后所加的评语性质的诗相混,所以各回的形式并不统一。
经仔细鉴别,我们已把“标题诗”和回末的对句都归入正文的诗词中了。这里选录的是评诗中看来有一定资料价值的作品,我们加以必要的注释说明,以供大家参考。
浮生着甚苦奔忙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漫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简释'
这首诗仅见于甲戌本第一回之前《凡例》的末尾。《凡例》的末段内容与其他诸本第一回第一段基本相同。
这首诗至今仍有人把它当作曹雪芹的作品,我们的看法不同,认为它出于批书人之手,是对全书的总评。这方面的理由已有人谈过,现摘引两段如下:
有人认为这首七律是曹雪芹本人自题《红楼梦》的诗,但甲戌本上这首诗并无一字批语,而曹雪芹所写的诗在前几回莫不有批。如第一回中三首诗都有批语,“满纸荒唐言”一首有两条批,其一作“此是第一首标题诗”,另一作“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未卜三生愿”一首有一条批,作“这是第一首诗。后文香奁闺情,皆不落空。余谓雪芹撰此书中,亦为传诗之意。”“时逢三五便团圆”一首有四条批。第二回前的“一局输赢料不真”一诗也有两条批,其一作“只此一诗便妙极。此等才情,自是雪芹平生所长……”,对之大加赞赏。如果“浮生着甚苦奔忙”这首七律真是雪芹所写,其中又有“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的警句,并且放在全书的最前面,脂砚斋岂有不加批点之理?他又何至于说在它后面的“满纸荒唐言”一首是“第一首标题诗”呢?事实很清楚:它是脂砚斋所作,脂砚斋当然不好对自己的作品也来称颂一番。由于这首七律是和《凡例》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这也间接地证明了《凡例》的作者不是曹雪芹,而是脂砚斋。
——陈毓罴《〈红楼梦〉是怎样开头的?》《新建设》编辑部编《文史》第三辑,中华书局1963年版。
胡适……又说上引七律是雪芹的诗,他在影印此残本《石头记》的书前加了一张扉页,还亲笔抄录此诗的最后两句,又加上“‘甲戌’本曹雪芹自题诗”的下款。果真如此,曹雪芹岂不变成了自吹自擂的无聊文人,夸耀他自己的“十年辛苦”,还要给自己加上“不寻常”的赞辞!只要先看一下这首诗本身,这样庸俗肤浅的腔调也能被赞为“诗笔有奇气”、可以“直追昌谷”甚至于还能“披昌谷之篱樊”吗?这一路的货色也能当得起“知君诗胆昔如铁,堪与刀颖交寒光”的称誉吗?一个“诗胆如铁”、“直追昌谷”而且不肯“等闲吟”诗的人,竟会写出“字字看来皆是血”这种自夸自赞的镗镗调吗?胡适这个洋博士对于中国旧诗词十分外行,这也不足为奇,但他在美国住久了,学会了资本主义社会为自己作广告的本领,因此“推己及人”,揣想曹雪芹也会做这样的“广告诗”。如果他仅仅是对于旧诗词缺乏修养,没有辨别优劣、判断作品的能力,那倒也不必深责,但他难道连脂砚斋的评语也看不懂吗?就在此本第一回“满纸荒唐言”这首五言绝句下面,有一条朱笔批注说:“此是第一首标题诗”。……胡适当然见到过这条批注,但他还是要坚持说在这五言绝句“第一首标题诗”之前的那首七律是“雪芹自题诗”,真是无耻的自欺欺人。不幸,国内有的“红学家”也盲从跟着胡适说这是雪芹自题诗。
——吴世昌、徐恭时《新发现的曹雪芹诗》,载南京师范学院《文教资料简报》1974年8、9月号增刊。
两段引文对此诗之优劣说法虽异,但以为非曹雪芹之作则一。此外,“字字看来皆是血”倒与脂评语言一致,脂评中常有“一字化一泪,一泪化一血珠”(第七回)、“滴泪为墨,研血成字”(第五十七回)一类的话。又从这首七律的对仗择词较宽(如以“千般”对“一梦”,以“红袖”对“情痴”)这一特点来看,也不象是曹雪芹写的,因为作者及所拟小说人物做的律诗尽管面目有别,但对仗都比较工严,如以“红袖”对“绿蓑”(香菱诗)或“绛河”(宝琴诗),以“绛袖”对“青烟”(宝玉诗)等,必以颜色对颜色(这与作者的写诗习惯有关,不会轻易改变),而绝无以“红袖”对“情痴”这样两个字、词性都对不起来的例子,何况诗是总题全书的,当更不至于对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