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和气-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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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看他?」齐时大惊。「你不怕他……又……」
「师姐说那天薛师爷到最後……好像得了失心疯似的,我有点……担心。」应雨睁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有点忸怩地说著:「我不敢问别人。齐时哥,你带我去偷偷看一眼就好,可不可以?」
应雨说得没错。
薛承先在筹画数年的行动完全失败之际,又得知自己亲妹妹正是多次被他当作妖物,欲除之而後快的随风之後,整个人几乎疯了。
他痛苦如泣血般的吼叫声,在红光满天、诡异莫名的山间震撼了天地,令所有闻者莫不胆战心惊。
不过,被她一声「齐时哥」叫得通体舒畅,齐时再为难也答应了下来。
「好,不过只能看一眼。薛师爷现在被囚在房里,谁都不准进去,你可别乱闯。」
「我知道。」
一大一小偷偷摸摸来到薛师爷房外的长廊上。
这儿在齐时的授意下,门上加了大锁,每天按时有人来照料薛承先的饮食起居。在知府大人还没完全恢复、清楚下令要怎麽处置之前,齐时也不知道该怎麽办,只好先软禁他。
昔日好友、同僚,今日却落到这样的境地,齐时其实也很心痛。
他走近门口,先叹了一口气,然後示意要应雨过来,从窗上偷看。
「是齐护卫吗?」薛承先疲倦的嗓音传来,带著苦笑。
一听到那带著深深疲惫、万念俱灰的苦笑声,应雨就捂住了嘴。
然後看到他憔悴狼狈、半躺在床榻上的模样……
她明眸盈上水气,要用力咬住唇,才没有哭出来。
才几天的工夫,薛承先竟像老了十岁,再没有先前那温柔斯文的神采。
她不是他妹妹,他们之间再无关联,他又与妖物誓不两立……
可是、可是她还是惦念他,还是舍不下……
晶莹泪珠滚落粉颊之际,齐时突然噫了一声。
应雨还在神伤,齐时却紧张地猛点她肩头。
「什麽?」应雨傻呼呼的转头,小脸湿答答的都是眼泪……「咦?」
连应雨自己都吃了一惊!
因为外头原本是冬阳正亮,却在转瞬间被乌云遮蔽。
然後,一滴、两滴……哗啦啦的,开始下雨了!
「下雨了?!」她惊呼出声,不可置信地看著齐时,又看看廊外。「下雨了!」
「你的法力回来了?」
应雨没回答,急切的冲进雨中,又哭又笑地嚷了起来:「下雨了!下雨了!」
她仰头承接雨水,任其打在身上,不管有多冰寒刺骨,只一迳的在小园里转圈圈。
「应雨姑娘……」
「让我出去。」听见外面动静的薛承先已经来到门口。隔著门,他低声下气、但很坚持地请求:「齐护卫,我要见她,我必须跟她说说话。」
「可是……」
「让他去吧。」不知道何时也出了房、随著他们来到廊上的凌旭,平静地下令:「开门。」
「大人,这样好吗?」
「我说开门就开门。」
门开了,憔悴到几乎让人认不出来的薛承先,沉默的看了众人一眼。
随即,他拎起大氅,慢慢下了阶,走进小园中。
他跟在应雨身後,先帮她披上防雨御寒用的大氅,然後开始低声对她说话。
应雨只是哭,捧著脸,泪如雨下。
雨也如她的泪一样,无穷无尽。
「薛师爷现下已经知道应雨不是他妹妹,而是他口中所谓的天生妖物,万一他要对应雨姑娘不利……」齐时还在担心。
「我赌他不会。」凌旭缓缓的说。「用我项上人头跟你赌。」
不管妖不妖、人不人,心动情生之际,再多的仇恨、再强的执念,都得屈膝。
从英雄豪杰到大奸大恶,过不了的,向来都是美人关啊。
「大人,您真的不担心吗?」齐时急得伸长颈子猛看。「他们……他们……」
「我看起来像不担心吗?」凌旭两眼也紧盯著园中的两人,不敢有一刻的放松。
齐时认真的看了看大人那张英俊却平静的脸庞,决定实话实说。
「老实说,大人,真的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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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冰雨之後,经过大火焚烧的土地终於降温。
极度怕热的随风,总算可以靠近前山那片焦土。她随著师父师娘穿梭在东倒西歪、乱成一片的焦林巨木中,收拾残局。
山上一草一木有所损伤,她师父师娘都会非常痛心,更何况是这样巨大的伤害。
随风安静地干著活,将烧焦的树木都堆到一起,然後翻土,准备播种。
已经好几天了,她静得过分。
随风的个性虽然不好相与,但不会记仇。以前多次被罚被骂,她不开心归不开心,事情过了就算了,一下子就忘光光,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师父师娘抓到不听话偷溜下山。
可是现在……
同样在进行重整工作的师娘,连连对自己夫婿使眼色,要他去跟面前那个白衣都沾上尘土、有些黯淡的小姑娘谈谈。
「你去啊。」惊雷不满地嘀咕。
「她们都怕我,你去比较好。」
爱妻谕旨一下,惊雷只好硬著头皮去。
「随风,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来师父旁边坐。」惊雷招招手,对随风说。
随风摇摇头。「没关系,我要继续清理。」
眼看小姑娘又低著头继续翻土,以往倔强清丽的脸蛋有著难掩的落寞,做师父的心疼极了。他无奈地看著随风的纤细背影。
师娘给惊雷一个谴责的眼神。「真没用!」
「你去跟她说说嘛。」
「可是我怕我一开口就骂人……」
「那可不行!你骂她做什麽?她这次也吓坏了……」
听著师父师娘在她身後小声争执著,随风更是心酸难受。
把山上搞成这样、造成如此大伤害的元凶,竟然是她的亲哥哥!
而她,和师父师娘、应雨并非同类。
她是凡人。
但在城里众人眼光中,她却是妖物。
她不知道为什麽自己会有抬不起头、无法面对师父师娘的心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随风不像应雨。有什麽事情,应雨都是先哭一场再说,然後大人们就焦头烂额,帮可怜兮兮的应雨处理善後。
随风从来不是这样,以後也不会。
她还有什麽权利撒娇呢?她的父亲是破坏此地风水的元凶,而她哥哥则多次试图做同样的事情,还差一点砍杀成天府的父母官,把她师父师娘在无名庙里的法身给砸烂,放火烧光参天古木……
想著想著,一滴晶莹泪珠滚落。
无声无息。她一直低著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人发现。不过,她身後的惊雷夫妇,却已震惊得中断了谈话。
随风在哭!
从小打不怕、骂不怕,不管怎麽罚,最多也是皱眉闹脾气,不曾掉过一滴眼泪的随风……
「你从来不哭的,怎麽回事?」师娘再也忍不住的走到随风身边,抓住她的手臂就问:「哪儿痛吗?哪儿不舒服吗?你哭什麽?」
「没事。」随风慌忙低头,倔强地咬住唇。
「怎麽会没事!你有什麽话就说出来!」师娘坚持。「你这样阴阳怪气好几天了,没人知道你心里想什麽,这样不成!」
「你不能好好说吗?骂孩子做什麽?」
「我哪里有骂她!我只是要她说啊!」
随风望著抚养她长大、教她管她,却也疼她宠她的师父师娘。
不是亲人,甚至不是同类,他们的关怀,却一直那麽真切。
「师父,师娘……」
她一开口,争执中的两人马上停下来盯著她。
「你们什麽时候知道我是凡人,不是……不是……」
「一开始就知道啊。」师娘快人快语,迅速俐落回答。「当年抱你出京城的奶娘,因为太害怕,一出崇仁门就把你弃置在日精峰山脚,自个儿逃命去了。要不是我们经过,你早就——」师娘说著,突然住口。
「早就怎麽样?」随风忍不住追问。
「早就死了。」师父惊雷恨恨地接下去说:「那时你才刚满月,又被严重烧伤,眼看是没气了,连哭都不会哭,是你师娘不忍心,说魏澜虽坏,却是听命行事,祸不及子孙,所以就把你抱回山上来养,耗了你师娘一甲子功力才救回你的小命。」
「你话也太多了!」师娘瞪惊雷一眼,嫌他多嘴。
随风却是愈听愈心惊。「所以你们不但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凡人,还知道我就是魏澜的女儿?」
「怎麽不知道!」师娘哼了一声。「日精峰的山神告诉过我们。还不是他搞不定城里那场大火,才召附近各地众守护神过去帮忙!蠢才一个,连个婴儿都不敢留!」
「难道……难道你们不怕我长大以後,变成……变成……」饶是个性不羁的随风,也有点结巴了起来。她粉脸褪成惨白,不敢置信。
「变成像薛承先那种鬼样?」师娘傲气扬首。「我可不怕!我亲手教养大的孩子,才不可能做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可是……」
「你要再这样没心没魂下去,就什麽事儿都成不了。我以前没在乎过,以後也不会!」师娘悍然说:「一家人最重要的是同心,其它不论。我们在这儿守护这座山、这府城,责任重大,若不能同心,留也没用!」
「你现下说这些干什麽呢?」惊雷拦住性如霹雳的妻子。
「我不喜欢她满腹心事的样子!」师娘怒道:「闹什麽脾气啊,整个前山被烧得乱七八糟,还有一堆不成气候的石阵、深坑要处理,她不认真点怎麽成?」
「那都是我哥哥弄的……」随风说著,声音跟著哑了。
「管他谁弄的,不是你弄的就好了!」师娘气鼓鼓的骂:「向来都是我们收拾山下人的残局,又不是头一遭!快动手!应雨下山一趟就这麽久,也是在偷懒!回来我一起骂!」
说著,师娘转身怒气腾腾走了,留下一脸尴尬的惊雷,和满脸不敢置信的随风。
「你师娘就是这样子。赶快把这里收一收吧,种子播下去,叫应雨回来,下一阵雨之後,过一阵子就该发芽了。」惊雷说著,拍拍大徒儿的肩。
「师父……」
彷佛多年来的心门被打开,随风的眼眶又红了,泪水滚落。
她是如此幸运,被师父师娘发现、养大,没让她受过一点委屈,也没让她知道以前的风风雨雨;就算至亲父兄曾是破坏的元凶,也没对她有过任何另眼看待。
只是,这样的幸运,能够持续多久?在发现自己与山上众人都那麽不同时,还能继续吗?
「师父,我能在这里待上多久?」抹了抹泪,她矛盾又难受地问。
惊雷一听,很讶异地瞠目结舌好半晌。「你要上哪去?你想跟薛承先走麽?」
「当然不是。不过……」
「她迟早要下山的,这有什麽好问!」师娘决绝的声音传了过来。「快点干活儿,无用的话别再多说了!」
低头继续工作,又是一颗晶莹泪珠无声地落入焦黑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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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早要解决的事情,不如就一鼓作气去面对吧。
凌旭休养数日後,身体已经恢复;凤护卫完成任务回京覆命去了。凌旭便交代齐时:「你去把薛承先带过来书房,我要跟他谈谈。」
「是,大人。」齐时犹豫了一下。「需要小的在旁边吗?」
「不用。」凌旭挥挥手。「我在山上都没死成,怎麽会死在自己书房里?你也担心太多了。」
「在山上,是随风姑娘救了大人……」
一听到那关键字眼,凌旭脸一沈,冷瞪身旁的大个子一眼。
「你去不去?!拖拖拉拉的,你是娘儿们啊?」
齐时摇摇头,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著一身憔悴的薛承先进来。
「你坐。」凌旭也不罗嗦,指著旁边椅子说。「他们没饿你吧?要喝茶自己倒。」
本来听说知府大人要见,以为是要进刑房被审的,没想到给请到了书房,还让他坐、叫他喝茶……薛承先僵在当场。
「杵在那儿干嘛?坐啊!」凌旭自己先坐下了。「成天关在房里,无聊死了,骨头都发痒。你准备准备,明天开始,回家过年的弟兄们陆续会回来,组织一下,顺便招揽一些原先牧马或守仓的人上山收拾收拾。」
「大人……」薛承先颤声问,不敢置信。「您不罚我?」
「谁说不罚?!」凌旭看他一眼。「这不就是罚你了吗?自己搞出来的乱子总得自己收拾。你把景郕山搞成那样,当然得想办法弥补回来。如果惊雷他们要打你,我也没法子帮,你就忍著让他们打吧。」
「可是……」
「这次事件之後,不让你当师爷了。」凌旭慢条斯理的说:「当然笔墨之事你多少还是得照看著,不过府里反正有阴阳学正术的缺,你就当那个吧。照例设官不给禄,也算是一点教训。不过你也别委屈,要罚俸,我也逃不掉,大概要罚半年,谁叫我没把山给看好,有亏职守。」
薛承先设想过无数结局,就是没想到会这样轻轻松松两句话结束。
他激动地大声问:「大人,您不杀我?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