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国春秋-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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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毕,已系下午。巫丕掐指道:“此其时也。”黄雁道:“有什么事?”巫丕道:“绀珠岛梨枣花英能复瞽目,过时不彩,落黏土气,力量便轻。山妻病目,前日就安子诊脉,据云,防瞽须以天印岛紫绶冈上葵花露点之可免。我想往天印取之费事,仍系梨枣英为便。”黄雁道:“沿路琼花可观,甚不寂寞。”巫丕道:“须待水退,方可起程。”西青别回碧云镇,使人访问,次日路已可行,乃到馆内通知。巫丕道:“仍须缓期。”黄雁道:“犹有未了事么?”巫丕指众童子道:“俱应管押,庶免荒芜。”乃修书,命馆童推车:“往绿竹潭,请华世侄权代。”馆童领命,入后取车,藏书推去。
黄雁捧过棋子同巫丕围棋,西青旁观,由昼到放学时,仍未及半。全盘终时,天已亮矣,巫丕输有两着。整兵再战,各人穷思极算,黄昏方毕,巫丕仍输两着。正欲复布,童子自外进报道:“华老师伯到也。”巫丕、黄雁俱出迎接。西青在旁,见入来者却系混沌篙子,三人揖过,西青步出为礼。篙子定睛看道:“足下从何而来?”西青道:“自别后第三日,复具礼奉拜,始知先生已于其日前动身,无从延请。辅公怅怅而往并峰岭,抱一翁却礼不出。虔告再四,乃命请巫先生、黄先生、二木先生,是以至此。”巫丕道:“原来也系相识。”篙子道:“非相识也。闻骆子言,他系西庶长令嗣,官拜下大夫。骆子误荐弟,相会于混沌律,弟无脱身之计,乃转荐江带。”巫丕道:“老兄荐带,带又引到弟等四人。”篙子道:“抱一之书不可违也。所委馆事,小儿现在收获,不能趋承,弟可从命。惟愿西大夫勿言在此。”西青道:“敬遵台命。”篙子乃喜。转向巫、黄道:“昨札言书致四人,二木亦非决意避世者,何不同往商之?怀卷用行,自在方寸,更不必各拘形迹也。”黄、巫点头。当夜无话。
次早,巫丕命馆童将行李置好,西青令亲随取安车两乘到来,恭请乘坐。同别篙子,发轫到镇,侍从车马,俱齐整在路口,伺候进发,向西而行。不走投鞭河,由下流避白津过渡向南。次日到元戈坞,黄雁问巫丕道:“可候过文?”巫丕道:“我正忘之。可由右径绕道暂停。”西青道:“命仆夫在此守待,小子陪二位老先生候客。”黄雁道:“此公古怪,西子亦无妨于事。”乃并车进坞。行不多路,见溪边有柳横卧,枝拖对岸,根头坐着老者垂纶。西青道:“高哉!此叟也。”黄雁看道:“且住!”车夫停止,三人步行。巫丕从后呼道:“先生好消遣!”那老者回顾,见是巫、黄,置竿于绿柳隙中,起身道:“故交到舍,无物佐酒,是以求鱼。”巫丕道:“有何嘉宾,愿同把臂。”老者道:“俞广特候,过盛不知,已去骊龙窟设帐。我闻之,挽请到舍。二公可先往晤。”
巫丕乃同黄雁、西青行到埠头过渡,转出桑坂,入垂柳丛中,只见两老者坐在草茵上,巫丕招呼道:“俞兄、杜兄何同会于此?”两老者起身道:“巫兄、黄兄又何同至于此?”见西青,问道:“此非我辈中人。”互相作礼毕,黄雁乃将缘由说明。西青问道:“二位老丈尊姓大名?”巫丕指微须长眉者道:“此俞子,名广。”指斑脸满部胡髯者道:“此杜子,名进。”黄雁问杜进道:“闻兄乔迁七里岫,彼处山川若何?”杜进道:“山川虽美,人事却非。”巫丕道:“有何非处?”杜进道:“农好雕琢,女好绘组,儒者木以道德为怀,而以爵禄为重。”巫丕道:“先何轻举?”俞广道:“去年同过彼处,因见家户诵歌,林壑层迭,故劝迁之。今欲与周子商量,将移于兹。”黄雁道:“适周子垂纶相遇,言俞兄在此,不意杜兄又在此,洵系良逢。”西青问道:“垂纶周老丈尊名?”巫丕道:“名蟠。”黄雁道:“昨所言檀溪钓叟是也。”杜进道:“何不到草堂中坐谈?”乃同举步前行。
忽闻后面叫道:“杜子何来?”停步旋身看时,周蟠肩担竿子在前,背后随抬大网者提得两串溪鱼。俞广笑道:“周兄急矣。虽得鱼,谁人食之?”周蟠也笑道:“恐客久待,故买归而卷纶耳。”行到前来,将竹竿交与抬网者先行,自陪五人随后同进草堂。礼毕坐定,问西青道:“仙乡何处?尊翁何名?”西青道:“学生姓西,家住岫罗冈。”俞广道:“他尊翁名山。”周蟠道:“不应到此。”俞广道:“偕巫、黄同访过丈。”杜进道:“如我辈世居山林,出者则非;他们世受恩泽,安可遁乎?”俞广道:“非遁也,招遁者耳。”周蟠道:“所招者谁?”巫丕将抱一翁致书劝出,细细说明。周蟠道:“所指四 人恰当。但小木激而弃之则行,敬而礼之则遁,须以不请为请耳。”西青避席道:“愿求指示其略。”周蟠道:“大木资性鲁钝,好学天生,锱铢累积以成其道,老而弥笃。小木天资敏绝,坟、典、经、子无所关心。抱一翁曾同入万卷楼,其内藏书何止十万!历指名目,掩而询之,小木吐词论理皆当无讹。而尤纵情岩壑,四国百岛,幽深邃远,亘古未有标题之处,立记不胜悉数。行山林中,与麋鹿猿猴各无避忌。凡仙踪圣迹、断碣残碑,莫不毕览。江带赠大木有句云:『面积兼旬垢,衣留隔岁泥。』赠小木有云;『囊绳游绝壑,带粉恃残碑。』二子之情性行为已可概见。弟兄赋性不同,趋向亦异:大木以宽宏化育为功,小木以稀奇骇怪为务,礼请断然不出。”巫丕视黄雁道:“论二木详且尽矣。我们到鹰巢岭看大木若何,大木不出,亦当速归也。”俞广道:“大木见抱一之书,亦无辞却。”周蟠道:“虽大木不出,二子既偕行于先,何可复退,为人所笑,谓处士虚声,因人轻重也。”黄雁、巫丕道:“所论甚是,岂敢不遵!”盘桓过了一宵,次日辞别,三人返,出坞外。中时,舍车进得谷口,石径盘旋,片时间,早已望见巫家外垣。行近前来,只见稚童村妇奔入,将门紧闭。黄雁笑道:“山村不惯看轩车,惊慌却避。”西青道:“高致可羡。”巫丕自己敲开,请黄雁、西青上堂交拜,西青又将私礼二分送上,巫丕也不推辞,黄雁称谢,俱收入内。用过午餐,巫丕道:“赤湖可陪西子散步散步,弟往南庄家姐处看看即回。”西青道:“请便。”黄雁道:“我们不必散步,且到峭壁拥书楼坐坐。”西青道:“奉陪。”二人出门,入东垣,到松风草堂转入后进,芸窗有额曰:“虚臼轩。”由旁上楼,但见密密松枝遮护,隆阴绿盖,远无所见。又更上一层,乃见周围峰峦重迭,山麓俱系石壁,远岫显呈,更觉娬媚。无数松顶接联如茵褥平铺,田禾皆看不见。西青道:“于此心胸顿豁,尘念都捐。”黄雁笑道:“请看匾额。”西青仰看,乃“半陶”二字。问道:“愿闻其故。”黄雁道:“老人峰之南有坞,曰陶坞,其幽致迭出,逸景难言。此名半陶,以吾视之,未能『半』也。”西青称羡不已。审看峰峦,似有形状,黄雁挨排指点,莫不毕肖。
瞻玩许久,急闻楼梯有声,巫丕呼道:“黄子,东溪公至也。”黄雁慌忙下楼应道:“雁来迎接也。”西青随下到书屋内,见一位老翁,左手搭着童肩,巫丕掺着右膊行来,道:“黄子到此,何不看看老汉?”黄雁迎上揖道:“因巫子别去,未暇趋候。欲待彼回,同晋谒也。”东溪公道:“谅非俗客,何不同邀到舍?”西青向前见礼,东溪公道:“西子有嗣如此,家声不坠矣。可喜,可喜!”坐下,同黄雁谈得不休,直至入席方止,始问巫丕些近事。席散,黄雁扶送回家,约明日于葫芦蜂下会齐。西青道:“小子亦应登堂晋谒。”东溪公道:“不需,不需,见过就算了。但愿尔以民之忧乐为忧乐,老汉辈受惠多矣。”西青道:“敬谨书绅。”同巫丕送到垣外,回房下榻。
次早,巫丕收拾起身,并带家童陟冈涉涧,由西夹岩缝中出山,过葛岭,逾梅溪,早见黄雁坐青松根守待。从人迎上,巫丕、西青行到跟前,邀同上车,出元戈坞,乃由赤骝岭脚撇掉通明关,斜向太乙峰,取路雷门,过云岭、滥柿河、独锁渡、百结关,到绀珠岛采取花英。
西青邀黄雁过藤桥,登元珠岛眺望,见有臞颜短发老者荷锄担筐而来,行歌道:
昨说周游非为国,今知吊伐乃无君。
由来处出光明者,版筑躬耕义孔殷。
黄雁视之,却是过盛之弟过迂,招呼道:“二先生何来?圣贤道任天下之重,胡可与寻常共语!”过迂抬头答道:“黄子久违,莫非往天井么?此不系吾所作,乃故交咏吟,偶尔诵之。然寻常之道即圣贤之道。圣贤不能舍寻常另立一道也。”黄雁道:“何为问往天井?”过迂道:“而今主上封二世子为辅国公,出镇所取浮金土地。到境次日,躬备玉帛,带往鹰巢。伯龙因其诚笃,且知有并峰老翁手札,当时就聘,于岑避迹,无处访寻。伯龙爱石门幽静,辅公请居于西园,开迎宾馆,以接待隐逸。今有自天井来者,据说如此,是以见询。”黄雁道:“雁因江叟致札,故偕巫子前往,却不知伯龙先已到彼。巫子现在绀珠岛彩梨枣英,先生可前去相晤。”过迂道:“不必。诸子既在天井,我俦或往或来,顺便俱可叙会歇息,惟名姓不可使居停知之,阻断足迹耳。”黄雁应答,揖别,同西青回绀珠岛。登顶四望,周围俱系冈岭回绕,景致无益奇特。下到半腰,见巫丕彩足梨枣英,封付家童带回老人谷,再与黄雁、西青离绀珠,登舟至靴尘埠上岸,由万马冈过仓箱岭,经堆甲山脚进交纽关。次日入羊肠峡,逾羊肝岭出口,望见铁围。西青欲先入城通知辅公迎接,巫丕命从人将车箱中原聘礼物取出,交西青道:“烦带璧谢辅公,如莫见允,丕等在此听教。或坚意使受,则今朝权领,明日决然行矣。足下所惠,俱已登贮。”西青不便违拗,将各件收回,道:“谨遵金谕,待辅公亲奉。”巫丕道:“莫于省事,免得烦搅。”黄雁道:“西子善为道达,若费往返,便非率真。”巫丕道:“丕等且见伯龙,西子请入关。”西青道:“陪进石门,方好复命。”三人登车沿涧而行,只见石壁迎来,阻住去路。行到跟前,转由侧首,又有一层石壁相对峙立,中有曲径,进入坞内便觉空阔。来到西园,但见堂中济济,垣内翩翩,俱系皓须素发。
巫子、黄子遍见过礼。大木迎问抱一翁诸人,黄雁交出原书,略道始末。
西青作别,回出坞口,遇见前驱,举首望时,车驾将近。
原来辅公自在朝门外,命胡尔仁等先行赴任,次日进宫拜别。
岛主正在射圃观韩驸马教宫娥弹蝴蝶弹法。辅公趋前礼毕。岛主命入后宫拜别廉妃,又命驸马同往。廉妃见辅公告辞,垂下泪来,问驸马道:“辅公出镇,左右无人,实在难以放心。”驸马道:“骆焘、西青皆劲直之臣,辅公平素以忠孝为怀,断不致惑于邪佞,请娘娘无虑。”廉妃道:“我意原欲驸马同行,各事教导,奈难舍公主远出;意欲请武侯为之师傅,驸马以为何如?”驸马道:“公以忠孝为怀,虽孤身亦有天佑;若远君子而亲小人,虽十仲卿亦无能为。”辅公道:“驸马所见极高,况顾庶长作古,文侯年老多病,国事正赖武侯维持,岂可离朝?娘娘莫多无益之虑。”说罢出宫,又辞太子,二人依依,堕泪分手。车骑齐全,驸马欲送于郊外,辅公再三谢别,乃同骆大夫共载,取青豹坡,一路往云平岭前进。先已行文沿途,文武官员毋许供奉,不准迎送。骆大夫系有名古直的,并非沽名钓誉、心与口违之具文,哪个敢不遵依!所以路上毫无耽阻,六 日便到铁围城。文武官员参见,温言慰劳,检览舆图,知鹰巢岭在赤雁邑中,去天井关北五百余里。
次日同平无累往访二木,命骆焘居守。午饭时分,行过千牛山。及到赤雁邑,天色已晚,停车止宿。次早出城,望见铁牛谷后巍巍一条峻岭。行有五十里,到得跟前看时,俱系累累迭迭的石块,虽有曲径,莫能容孰。公自下车,令四弁负礼随行,余人停留守候。无累在前开道,看岭不似远望之峻险,但看得顶巅,半天仍未得到。就石坐下,歇歇又行。见个黑面银须、身长七尺的老者担着锄头、竹篮,自旁穿来。平无累视其形容不俗,向前揖道:“借问老丈上姓?”那老者放下锄篮还礼道:“尊容上姓?”平无累道:“小子姓平。”那老者道:“学生姓吴名宴。”平无累道:“木先生宅上敢问在于何处?”老者望见岭下又有多人,恍然答道:“学生不知。”说罢,担篮荷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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