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逐鹿-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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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龙勿用
一
　　　　01
年幼的我怯怯得走在漆黑的长廊上，四周没有灯。
我扶着墙小心翼翼得前行着，四周的环境静谧得透着诡异。
突然，周围的一切都亮了起来，我看到院子里怒放的牡丹花，娇艳欲滴，隐隐笼着光芒，那金色的光镀在花瓣上，柔柔地暖人心脾。
我似是被这景象震住了，一步一步向那花儿走去，却见花丛中站着一个男子，他背对着我，衣袂翩翩，长发垂腰，随意披散下来，只将头顶的长发松松挽了个髻，用紫色的绸子系住，那带子垂得长长的，与几缕发丝一起飞舞，煞是好看，我不由呆了。
他回转头，蹲下身，慢慢得将一枝梅花放在我的手中，轻轻地笑了笑，便消失了。
我愣愣得站着，周围的一切又暗了，我急急伸出手，想要找一些依靠，但仓促间，手中的花儿却掉了。
我不由惊恐起来，匍匐下身子，四下摸索着，仍是没有，我仿佛忘却了黑暗的恐惧，满心得着忙。四周像是有阵阵光芒腾起，但是我却无暇顾及，那枝花仿佛就是我的生命。
耳旁传来环佩叮当，仿佛有一群人向这儿走来，我担心起来，抬起头，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我竟站在空荡荡的朝堂之上，在我的前方，一个和我一般大小穿着华服的男孩正在一群侍从的簇拥下快步走来，他那白嫩嫩的手中正拿着那枝我苦苦寻找的梅花。
我顿时呼吸急促起来，就想扑上去抢，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那群人的影象渐渐模糊起来。只有那枝梅花，它清清晰晰得晃在我的眼前，那娇艳的颜色，那沁人的芳香，它离我忽近忽远，恍惚间，我看到那红梅花瓣片片撒落，竟在地上幻化成点点鲜血。
我心中大骇，猛得睁开眼来，却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梦。
天还没亮，刚刚的梦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睁着眼，怔怔地望着那垂着的纬帐。已不知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那种真实的感觉就仿佛这一切真的发生过。
我一遍遍地在脑中回想着梦里的情景，可惜和以往一样，除了那枝梅花，所有的人都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虚影。
天微微亮，就听到有人轻轻扣我的门，接着清脆的声音飘了进来“少爷可醒了，老爷要准备上朝了。”
我应了一声，忙坐起身来，丫鬟吟诗端着盆水，推门走了进来。她不过比我大一岁却总是在我面前摆着成熟的样子，让我时不时觉得好笑。
我换上衣服，草草得洗漱完毕，坐了下来。吟诗扶起梳子，将我头顶的发丝分成两边，各挽了个鬏儿。
梳完，我便走了出去，吟诗见我出门忙拿了件长衣追出来道“少爷，秋意浓，小心着凉。”
要换了往日，我一定打趣她“吟诗姐姐好文才。”不过今日，我的思绪还没从刚刚的梦中清醒过来，只摇摇手止住了她，便向大堂走去。
我一边走着，一边不由得疑惑起来，父亲早已不上朝了，今儿个是怎么了？
在大堂门口遇见父亲，上前问了安，抬起头，父亲果然是一身官袍，父亲看了我一眼，抚了抚我的头，说：“过会该去学里了，不要调皮。昨儿学里的师傅和我说了，你不愿意念《四书》是不是？”
我喏喏地不敢答应，实在是我觉得“子曰子曰”的背起来伤人心神，每每想耍混过关，总免不了一顿戒尺。
父亲见我不答应，却也不责罚，只说了句下学了来我房里，便走了。我顿时心一紧，这讨厌的师傅。
02
父亲是两朝大学士，在前朝更是恩德隆宠。官至丞相，出入内阁，多少政见议题出自父亲之手，门生故吏更是遍布天下。
我，因为与前朝太子同年同月同日出生，这一巧合让皇上对我父亲这位爱臣赐予了天大的恩典，不但立刻命我父亲为太子太傅更封了刚出生的我为太子侍读，还赐名有仟，一时风光无限。
可是，好景不长，两年后皇帝突然驾崩，太子更巧合得在一个月内出天花而死。
皇权更迭，却是落在了皇后的弟弟郑大将军的手中。
自此，父亲退出朝堂，我年纪略小的时候，也曾听人说过，那次兵变，朝中老臣大多宁死不屈，那一年，无数权臣被灭了族。却独独前朝最炙手可热的丞相，我的父亲安然退身。
“琴，快些。”我调皮得向身形略比我小些的书童做了个鬼脸，“要我快些回去，除非你追上我。”
才下学，我便一溜烟跑了出来。鬼晓得今天回去书房里等着我的是什么。虽然父亲从未严厉得说骂过我，但这却是第一次他因为我在外调皮而让我去他的书房。我才不愿意早早回去呢。
哼，今天师傅提早放学，临到走时还不忘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准是没按好心，想我有仟少爷天资聪慧，怎能给你们算计了！
我一面得意，一面闷头向前冲，难得早放，今儿定要去南市看那捏面人儿，上回看了才一会就被琴那小子磨得没了兴致，死命得被拖了回去，今儿我一定要看个够。
琴的叫声越来越远，我心里那个兴奋就甭提了。
我正想得欢，冷不妨与人撞了个满怀。
我一心想着面人，也不在意，拍拍腿就想继续向前。
却不料被那人挡住了去路，我有些恼了，心里想着：少爷我撞你一下还是抬举你，但看他身材高大，家丁们又不在身旁，想来纠缠起来也由不得我威风，话到嘴边又噎了下去。
我退后两步，这才看清他，他大约十八九岁的年纪，一袭素白的长衫，腰间挂着一块玉佩，那玉竟隐隐泛着红光，我不由呆了，真是奇异的事情。
他抬手拍了拍我的头，我不由恼了，才比我大多少，竟用对付小孩子的手法对付我？
我狠狠地抬头瞪了他一眼，只这一眼，我就痴了，世间怎有如此好看的人物。
多少年后，每当我回想起和轩冀这初次见面的场景，总会让我恼羞成怒，心里恶狠狠地想：少爷我那是年少不知事，如今的我还不是貌冠天下的第一公子。
他看着我，眼神中透着惊异，开口问道：“敢问小哥府上是？”
我半晌回神，不由在心里暗骂，不就漂亮些么，我傻了不是，还当见到仙了不成。“东街学士府便是。”
说完，也不看他，一气跑了开去。哦，我的面人。
南市。
街市果然热闹，我直奔柳桥，却见那面人师傅正在收摊，我急了，跑了去道“今儿不捏了么？”
那老爷爷边收拾边道：“没生意，孙女今儿生日，回去了。”
我身上偏又没带一文钱，不由埋怨起琴来，向来都是他帮我付帐的，往日里跟得我寸步不离，今儿可好，没影了，我恨恨得想着。
好在市集热闹，我东钻钻，西探探，一会看人杂耍卖艺，一会看人解棋局，也就忘了不快。
“少爷，少爷……”我转头，果然是琴带着两个侍侯我读书的家丁急急得向这边赶来。
“少爷，快回去吧，晚了老爷又要责罚了。”琴满脸担忧得劝。
“我急什么，反正我爹从不罚我。”我一脸自得，斜觑着眼看着琴。
琴那样都快急哭了：“还请少爷体恤小的。”
听他用这样的语气，我不由着忙起来，说：“就回去，就回去。”
琴立马笑了，这小子，知道这招最灵。
琴是我从小的玩伴，待我入学以后，他便成了我的伴读。
虽然严格上讲，我与他主仆有别，但我却从不许他这样表现出来，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朋友，我的知交。
03
我磨磨蹭蹭地向书房挪着，虽说父亲一向慈蔼，从不打骂我，在我记忆中，父亲就没对我大声过，但天底下哪个顽童不怕自己的父亲呢？
好容易到了书房，我挽起帘子进去，就看见父亲坐在书案前，目光有些游离得看着窗外，眉宇间似有解不开的忧愁。我不敢打扰，静静得站着。
良久，父亲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道：“明儿起不用去书院念书了，我和你书院的老师说过了。”
我一愣，不可思议得看着父亲。
父亲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想了想，莫不是父亲在试探我，先软后硬，一时不由后脊发凉，忙道：“仟儿并不是不想读书，仟儿以后不敢顽皮了。”
父亲微微笑了，道：“皇上降旨，让你入宫陪太子读书。明早我就得送你进宫去了。”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太子比我还大一岁，命我侍读，难道太子才入学不成。
我不敢多言，父亲看着我，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挥挥手，让我回房歇息。
我一路走着，心中不知是悲是喜。
喜的是，可以成为太子的伴读，去那一心向往的宫殿，孩童的心里总是对那金碧辉煌的殿阁充满了好奇与憧憬；悲的却是要与琴分离，琴从小陪我长大，就像是我的亲兄弟一般，少了他日日伴我身旁，光是想想，就让我不由鼻酸。
回到房里，母亲正坐着等我。
我想着与琴的分别，心里正难过，一见母亲，便扑了上去，揉在母亲的怀里，眼泪难以遏止地流了下来。
母亲摸着我的头，勉强笑着说：“又不是日日不回来了，你这孩子，怎么就哭了呢。往日里混世魔王似的，来让娘看看，别哭成了姑娘家。”
母亲轻轻推着我，我死命往母亲怀里钻。
母亲笑了起来：“我的仟儿还有这一天，早知把你送进宫做伴读，你会变得如此腼腆老实，真该早点让你父亲去奏请，也不用等到今儿，皇上下旨来请。”
我一愣：“娘，什么皇上下旨来请？”
母亲有些尴尬，抬起头，望着远处，缓缓得说道：“仟儿，将来不要怪罪你的父亲，他已经尽力了。”
我听得似懂非懂，迷惘地看着母亲。
母亲看着我的样子，失笑道：“现在你也不懂，将来就明白了。”
正说着，莺儿跑进来禀道：“夫人，少爷，老爷吩咐传饭了。”
我撒娇得摇着娘的手说：“娘，我想在房里收拾收拾，不去吃饭了。”
娘笑着点着我的头道：“猴儿，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想什么。莺儿，等会去让人送份饭到少爷房里，再去把琴叫来陪少爷。”
我大喜，整个人都钻到母亲的怀里。莺儿应了一声出去了。
娘叹了口气道：“仟儿，宫中不比在家里，可不能由着性子来，我走了，你和琴别玩太晚了。”
我坐在门前的回廊上等着琴。
天渐渐暗了，入秋以后，天黑得越来越早，我扶着美人靠，看那园中的花草，大多已开始凋零，我小小的心灵里，竟莫名感到难受起来。
不一会，就看到琴向我这边冲了过来，及到我身前方停住。
琴也不说话，只是拉起我的手，他眼圈红红的，明显是才哭了一场。
良久，我笑了出来：“小子，你少爷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这么舍不得我？怎么，少爷我‘珠圆玉润’，你小子都看傻了。”
琴噗得一声笑了出来，“珠圆玉润？少爷……”
“还不是怕你呆了，本少爷屈尊给你招魂，还笑。”我摆着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却也是不舍得这最好的玩伴。
“你们俩敢情是在照镜子啊？瞪着也不累。”莺儿笑着进来。
“哪有。”我红了脸，自己怎么这么古怪，平日里粗条的很，今儿怎么了？一定是那个该死的梦害的。
“你们俩再这么看下去，不像兄弟，倒像是青梅竹马的夫妻。”看我的窘样，莺儿更是肆无忌惮得笑话起我来。
“哼，谁不晓得莺儿姐姐喜欢琴。怕是吃醋了吧？”我此言一出，莺儿杏眼圆瞪，红着脸，想反驳却无从说起。那样子好玩极了。
我转头看琴，一样的腼腆，嘿，这小子素性温柔且向来只听我话，饶舌的本事从来不及我，一逗他就一言不发，可爱得紧。
“少爷，饭菜我都端来了。夫人说了，让你和，和琴一起吃了，早些歇息，明儿一早随老爷进宫。”
莺儿明显不自在，在琴面前，与往日机灵的她判若两人。
“少爷，我方才吃过了，我先回去了，明儿……”琴顿了顿，竟不知怎么说下去了。
“明儿我下学了就来找你，可好？”
“好。”琴立马喜笑颜开。
04
翌日，我早早起身。此时，对那皇宫，我已没先前那般的好奇与向往，反而有些淡定和依恋。
我跟在父亲身后，一路走着，周围的殿阁辉煌夺目，在朝日的映衬下仿佛在发着光，这一切，无不昭现着皇家的庄严气派。
若是换做他人，第一次进这深宫内院，定为这气势所迫，畏畏而行，不敢踏错一步。而我走得却是异常洒脱，仿佛在自家后院闲庭散步，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及到了晖日殿，一个公公便跑了出来，对我父亲道：“大人止步，就由小的为公子领路吧。”
父亲看了我一眼。我暗压着紧张，满脸不在乎。“好，仟儿，别惹祸。晚上家丁会在宫门接你。”
我应了一声便进去了。
结果，我的噩梦开始了……
我在睿草堂等着，都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连太子的影子都没见着。朱太傅也不恼，只在孔老夫子的画前静坐着，半闭着眼睛，远看便似睡着了一般。
我焦躁起来，心里暗骂：什么太子，逃学的工夫和我不相上下。
“太子驾到。”一太监扯着嗓子喊到。
我心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