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 -吴启泰1070-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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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说他靠的住吗。吟儿说,除了他,还 有谁能上瀛台?
为了稳妥,珍妃让吟儿带大阿哥来这儿,她想亲自问问话,看是否真得靠得住。吟儿出 去后,不一会儿便悄悄领着大阿哥来到窗外。
大阿哥指着珍妃问吟儿,这人是谁呀?吟儿告诉他,关在屋里的女人是珍妃娘娘。吟儿 见大阿哥一脸的困惑,根本闹不清宫中的人物关系,便说:“你不是叫皇上阿玛吗?那她就 是你额娘。”吟儿正说着,珍妃走到窗口,打量着溥隽。
“是他呀?长的倒是挺厚道的。”珍妃笑着说。
趴在窗外的大阿哥抬头一见形容憔悴的珍妃,吓了一跳,转身就要跑。吟儿伸手拉住 他,不让他跑。
“她是疯子吧?”大阿哥心里害怕,怯怯地站在那儿,低声问吟儿。
‘你听我说,她不是疯子,她心好着呢。就是现在……穷了。“吟儿哄着大阿哥。
“那皇上怎么不赏她呀?”大阿哥天真地问。
“你去问皇上吧。”吟儿终于说服了大阿哥,将他再次领到窗前,然后对站在窗内的珍 主子说:“主子,您快说呀。”
“得了,别难为他了。”珍妃轻轻叹口气。
“珍主子,”吟儿焦急地,“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啦!”
“你真能见着皇上?”珍妃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问着对方。
“我能。”他拍着胸口说。由近处看,大阿哥觉得珍妃挺和气,就是衣服有些旧,头发 也乱些。
“那你替我捎件东西给皇上,行吗?”
“行。捎什么吧?”大阿哥连连点头。珍妃见对方答应得非常爽快,心里说不出地激 动,可一时又找不到可捎的东西。她一着急,从自己内衣扯下一条淡黄色带花边的下摆,然 后将撕下的布条打了一个如意结。按着藏传佛教的规矩,这种如意结是祝对方平安吉祥。她 将如意结递给大阿哥,让他将这个捎给皇上,大阿哥愣在那儿。他心想皇上那边那么多好东 西,这玩意也值得让他跑一趟瀛台?
吟儿在一旁好说歹说,大阿哥终于收下了珍妃临时用布条编的如意结,赶在第二天一大 早,趁着给光绪请安时交到了对方手中。
光绪握着那只如意结,心中说不出地痛楚。也许除了他,再没人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如意结代表着天地万物的轮回。珍儿不止一次跟他说,他和她将像这永无始终的如意结,前 生前世本是夫妻,来生来世也将是夫妻,他们俩就像这如意结一样,生生世世,永远在一 起。此时此刻,别说前生前世和来生来世,就是眼面前,他俩苦苦想思着,却连见上一面的 可能也没有啊!
“皇上,我瞧她也实在太穷了,屋里什么也没有……连张像样儿的椅子都没有,”大阿 哥看得出光绪非常伤感,同时也很看重他带回来珍妃娘娘这个毫不起眼的玩意儿。他觉得自 己做了件重要的事,忍不住提起珍妃那边的情况。
“她精神还好吧?”光绪问。
“外头那个还成,里边儿那个可够呛。”
“她还说了什么?”
“外头的还是里头的?”
“当然是里头的!”
“她什么也没说呀。”
光绪长叹一口气,再次端详着手上的如意结,全然明白了珍妃的意思。夫复何言?此时 说什么也晚了。她唯有等着命运的安排。但有一条,她无论生死,她将永远是他的人。这辈 子下一辈子,都将如此啊。
“皇上,那女疯子怪可怜的。”
“不不,她不是疯子。众人皆醉,唯她独醒。我当初要是听了她的话,也许……”光绪 终于忍住后面的话,在屋里默默地来回踱步,偷偷背着大阿哥拭着湿润的眼窝。
“那您就赏她点银子吧,也好做两件儿新衣裳啊!”
“朕一定赏!你能给她送到吗?”光绪被大阿哥一说,立即回过神,这可是给珍妃一次 传话的好机会。大阿哥仗义地拍着胸口,说那还不容易,包在他身上。
“太好了!那就太好了。”光绪一连声地说,一边寻找着他认为最合适也最能表达自己 心思的东西。他在床上翻了阵子,在古玩架上看了一遍,然后跑到书桌前,想提笔写点什 么,毕竟这男孩年纪大小,万一出什么事连累他说不过去。他在屋里翻了个遍,都觉得不合 适。大阿哥在一旁急得叫起来,要光绪快着点儿,要不教他念书的师傅们又该上老佛爷那儿 告状了。
光绪本来就急得团团转,被大阿哥一催,心里更急。突然看见自己手上的搬指,这是一 只价值连城的祖母绿的戒指,是他大婚之际,他生母送给他的,许多年来一直戴在手上,见 到这只搬指,其中的深情厚意,珍妃自然一见到就会明白。
自吟儿托大阿哥给光绪带去那只如意结,一连几天,再也没见到他。一大早,她去敬事 房领月钱,特意由西长街走回来,心想着不定大阿哥在那儿耍,能让她碰上,她一路慢慢悠 悠,时不时抬头四下张望着。刚迸了西横街,突然看见小回回迎着面匆匆跑来,“小回回! 看你忙得一头一脸的汗,急着去干嘛呀?”吟儿没话找话,故意问起大阿哥,问他是不是又 跟大阿哥在捉迷藏,四处打滚满地爬的。
“他想打滚儿都滚不了啦,屁股肿那么老高,发面饼似的。别说打滚,连炕都下不 了!”小回回告诉吟儿,说他这会儿是去太医院替他取药治大阿哥的伤口。
吟儿心里暗暗吃了一惊,担心会不会是替珍妃传话的事败露了。没等她问,小回回便告 诉她,说他惹着老佛爷了,吟儿问到底惹了什么祸。小回回说大阿哥成天贪玩,不好好念 书,前些天去瀛台那儿玩,功课都耽误了。
“书又背不好。其实,就那么几句,我听‘蹭儿’都听会了。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 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有什么呀?”小回回一脸轻屑地说。
“就为这个?有皇上的事儿吗?”
“我说吟姑娘,您可真够惦记皇上的呀?”
“我问问不行?”吟儿脸红了。
“不对吧?你每次见到我总要打听皇上。别是瞧着皇上身边儿没人儿,想来个乘虚而 入?”吟儿进宫那年,小回回才十二岁出头,跟大阿哥年纪差不多。一转眼,他已经快十 六,心比过去深,嘴也比过去油得多。
“我撕了你的嘴!”吟儿气得追打他。
小回回一边躲,一边怪话一大堆:“要说真的,您比皇后主子顺眼多了!不骗你,趁着 皇上走背字,你准行。”
吟儿气得伸手抓住小回回,她正要捶他,小回回身子一偏,像条鱼似地从吟儿手下滑 过,不料衣袍的下摆却被吟儿紧紧扯住不放。小回回急中生智,指着远处大叫,说李总管来 了,吟儿一听赶紧撒手,小回回趁机跑开。吟儿这才发觉受骗,指着小回回骂道:“你小子 不是人!”
说者无意,听者留心。尽管小回回说的是玩笑话,但吟儿却认了真,心想她本来就觉得 对不住珍主子,所以才主动要求上北三所侍候她,要是小回回这种屁话传出去,别人真的误 以为她居然趁着主子落难干这种事。别说珍主子听了伤心,别人也会戳着她脊梁骨,骂她是 个不仁不义的坏女人啊。
吟儿回到北三所,仍在为小回回那句玩笑话生闷气。珍妃问起她有没有大阿哥的消息, 她无精打采地将大阿哥被打的情况说了一遍。珍妃既失望又焦急,唯恐大阿哥那边出了事。
“别是老佛爷觉出什么了?”
“反正打的不轻。”吟儿头也不抬地说。
“当初我就说不成不成,都是你,非让他传什么信儿。”珍妃心里有些不高兴。
“那您不想传吗?”
“传也别让他呀,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嘛。可你火烧心似的,赶着催着,活像逮着了个 大元宝!”
“行行,算我多事了!奴婢给主子赔罪了!”吟儿心里本来就有火,这会儿见珍主子又 埋怨她,莫名的火气突然发作,珍妃一时愣在那儿。吟儿骨子里犟,但脾气好得不能再好, 吟儿跟自己在一块一年多,别说对她这个主子,就是对其他人,甚至比她更贱的下人,也从 没听说过她跟谁红过脸。
“吟儿,你生气了?”珍妃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问道。
“奴婢不敢。”
“我可没拿你当奴才。”
“主子什么时候也是主子!”
“我还像主子吗?”珍妃反问,心里说不出地凄凉。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骨头架子在那儿呢。”吟儿不咸不淡他说。
“你今儿是怎么了?我刚说一句,你有八句等着我!”
“主子要是看奴婢不顺眼,就让奴婢挪挪地儿吧。”吟儿仍在想着小回回的话,心想自 己不在珍主子身边,也就无需跟皇上打交道,省得给人传话,也免得珍主子误信了传话伤 心。
珍妃半天不语。虽说心里很伤心,舍不得她离开,毕竟她是她唯一的耳朵和眼睛啊,但 想到她早晚有一天要离开自己,于是她狠狠心对吟儿说:“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子不长,我不怨你,换谁全一样,你陪我头十个月,够意思了。你 要走就走吧。”
“珍主子!”吟儿一听对方说这种话,也愣在那儿,心里说不出地慌乱,“您,您真让 我走?”
“别在这儿垫背了,卖一个用不着搭一个。”珍妃出奇地冷静。
“那……那您一个人怎么办呢?”
“你就甭管了,走吧,别记恨我!”
要说恨,只有珍主子恨我,哪来的我恨她?吟儿心里一酸,心想小回回烂嘴,胡说八 道,我怎么把气撒到珍主子头上,想到这儿,她突然跪下,伸手抱住珍妃两条腿,止不住的 泪水夺眶而出。
“别哭,别哭!快起来。”珍妃弯下腰,用衣袖擦着她满脸的泪水,低声地说,“你那 心思我知道,你总觉着对不起我,你不是陪我,你是为赎罪。其实,这也不怨你。就是没你 透信儿,我跟皇上也出不了老佛爷的手心儿!”
“珍主子!我……我,我实在是罪该万死啊!”吟儿跪在地下下,重重地磕了几个响 头,趴在地下放声大哭,再也不肯起来。珍妃拉她不起,索性蹲在地下,抱着对方双肩,一 边在她耳边说:“听我的,走吧。你没罪,你不欠我,也不欠皇上的……”
吟儿和珍妃这主仆二人跪在地下,紧紧拥抱在一起,细声哭泣着。也许除了哭,她俩再 也找不出其他办法表达内心的痛苦。她们在哭自己,同时又在哭对方。这不,一个身陷冷 宫,由皇贵妃沦为囚犯,心爱的男人咫尺天涯,硬是见不上一面;另一个新婚之际奉召入 宫,眼巴巴地等着皇上替他们指婚,没想一场突发事变,与她两小无猜的恋人亡命天涯,至 今生死未卜。
大阿哥在上书房,双手捧着书,一脸无奈地坐在那儿。当他听师傅解释说为人谋而不忠 乎的意思,就是替人办事要牢靠,要有信用时,他突然想起光绪皇上交办的事。上次因为挨 打,趴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一直没机会将那只绿玉搬指送到北三所珍妃手里。想到老佛爷昨 儿去了颐和园,眼下没人再敢管他,灵机一动,对两位教书师傅说他要出恭,出恭就是大 便,师傅总不能不让他拉屎吧。师傅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要他快去快回。大阿哥故意提着 裤子往外跑,师傅叫住他,要他下回记住,大便不能说出恭,要说“关防”。
就这样,大阿哥借着关防为名,离开了上书房,一溜烟地向北三所跑去。他翻过墙头上 的豁口,轻手轻脚向那栋平房走去。走到那边刚要趴在窗上叫里面的人,突然见吟儿提着水 桶走出房门,立即咧着嘴迎上去。
“大阿哥!怎么好长时间不见你露脸?”看见大阿哥,吟儿兴奋地叫着。
“别提了,提起来屁股疼!”
“你交给皇上了?”
“他还让我带了个搬指来。可不是给你的,是给她的。”大阿哥指着屋里的珍妃说。他 边说边从帽子的暗格里摸出那只祖母绿的搬指。
“皇上没让你捎什么话儿?”吟儿接过搬指问。
大阿哥摇摇头,说皇上自言自语说了好些,他没听懂。吟儿让他好好想想。他苦着脸, 说他就怕背书。最后他终于想起来,说皇上告诉他,这个玩意儿比金子还值钱。吟儿苦笑 笑,要他明几个再见到皇上,就说搬指收到了,让皇上放心。大阿哥不高兴地说没明儿了。
“为什么?你不是得给皇上请安吗?”吟儿诧异地问。
“老佛爷说了,以后不让我去瀛台了,给皇上请安也兔了。”
珍妃从吟儿手中接过那只绿玉搬指,心中百感交集。她深知这只搬指来历非凡,宫中宝 贝多,但这是皇上生母送他的。老人家留下话,谁替皇上生了儿子这戒指就归谁。光绪曾对 她说,等她生了孩子,不论男女,都将搬指赏给她。她说她一定会替他生个大胖儿子。现在 患难之中,她再也不可能替他生孩子了,他却将搬指送给她,其中含意大明白不过了。只要 他活着,任何人也替代不了她啊。
这么多天,吟儿从没见她开过笑脸。这会儿见她眉开眼笑地端详着手中的搬指,自然替 她高兴,指着外屋边的水缸逗趣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