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玉色-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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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雪将红线提起,用丝帕将水拭干,笑道:“青怜,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是千里眼顺风耳呢,王府中到处是居心叵测的人,你还能常与探子联络,不时收到鄢澜传来的消息,真是神奇。”
青怜抬头看她,美丽的眸子闪动两下,淡红色的樱唇微微翘起,显得灵动可爱。“小姐可不知道我为了能偷溜出去一次动了多少心思,才不像我说得那样容易。”
一只冰冷的手覆上青怜的手背,“青怜,我总有不祥的预感,也许,离开敬伽,并没有想象中这样简单。”纳雪水波般漾开的目光夹杂几许忧色。
青怜似乎不为所动,神色依然镇定。“小姐不必担心,成或不成,总归是要试一试的,就算不成,依王爷的权势,也不会有人能将小姐如何。”
纳雪眉宇间阴郁依旧,却不再多说,做出了默许的姿态。
三日后,夜。
青怜急匆匆推门而入,“小姐,礼部侍郎肖湛远大人被下了刑部大牢,听说,已在狱中咬舌自尽了。”
纳雪紧皱眉头,问:“所为何事?”
青怜压低声道:“通敌叛国。”
纳雪脸色更加难看,又问:“王府周围有什么异动吗?”
青怜想了一下回答:“驻守的兵将好象多了许多,看服色也不像是王府的亲兵。”
沉吟片刻。纳雪静静坐下。
青怜眼眸闪动,又说:“小姐不如将此事告知王爷,王爷的书信使才刚走,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不必。”纳雪摆摆手,不等她再说下去。“你下去吧,这几天别再出府。可能,有人会请我入宫一趟。”
正说着,外面有使女来报:“王妃娘娘,宫里的何公公来了,候在前厅说要见您。”
青怜早已变色,焦急地注视着纳雪。纳雪的神色已恢复如常,淡淡笑道:“看我猜的可有多准。你别担心,正如你先前所说,依王爷的权势,皇上也不能将我怎样,怕什么呢。”
由几名家奴引至前厅,正看到何皖悠闲地坐在椅中品茶,他见纳雪款步走进忙起身相迎。
“奴才何皖叩见武安王妃。奴才奉了玉妃娘娘懿旨,请王妃入宫小坐。”
“这么晚了还劳烦公公,不知玉妃娘娘宣我是有什么急事?”
何皖轻咳一声,干笑道:“这个奴才可就不知道了,奴才哪敢妄自揣测主子的心意。”
纳雪也笑道:“那就请公公稍坐,待我更衣,便随公公入宫。”
“小姐知道玉妃这是什么意思吗?”青怜一边伺候纳雪换上沉重的宫装,一边问道。
“不知道。我没料到是她来找我。”纳雪眼神有些迷离,另有心事。
青怜的手突然僵住了,“小姐,你以前见过玉妃吗?我是说,来到敬伽之前。”
纳雪心中一动,问道:“怎么这样说?”
青怜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她跟小姐长得如此相象,便突然有了这个念头,觉得她说不定会是小姐的远亲。”接着又叹道:“明知是不可能的,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
“真的很像吗?”纳雪若有所思,又反过来问她。
“嗯。”青怜不假思索地点头,想了一想,又说:“眉眼长得像极了,但她骄横的模样,可半点都不像,小姐,你的脾气这样好,一会儿进了宫会不会受她的气?”
纳雪捏捏她的脸,笑道:“你忘了,我是武安王妃,又有谁会给我气受?”
青怜默默点头,说:“奴婢等你回来。”
玉姿宫,芳尘前殿。
宫装美人斜倚在紫檀靠椅上,秀眉微颦,挥手示意宫人尽数退下。明亮宽敞的大殿里,檀香阵阵,包围了上首坐着的两个人。
长长的沉默,仿佛时间凝滞了。
“你戴得是白玉,还是碧玉?”宫装美人娇媚的嗓音打破了沉静,她仔细地打量纳雪,从上到下,一如她们第一次见面那般。
纳雪显然没有料到她第一句话会这样说,愣了一下,“有差别吗?”她也问。
“你不否认?我知道你在皇上面前是不承认的,更何况,你有很好的身份做掩护。”宫装美人狠狠盯住纳雪的脸,眼中有一丝难言的感情。
她见纳雪不答,又开口说道:“林王长女?真可笑。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谁,你和姑姑长得简直一模一样,我也是,有着一张和她如此相似的脸。”
纳雪深吸了口气,道:“你和小时候一样咄咄逼人,一点都没变。怎么,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玉妃咯咯轻笑起来,“当然不是。我找你来,是想问问你,你和肖侍郎一样,都是鄢澜派来的奸细吗?”
“娘娘身居后宫,这样的事情恐怕不是你能过问的,如果是皇上有兴趣知道,还是请他亲自来问我。”纳雪迎上她凌厉的目光,毫不示弱。两张相似的面容正相互对望,情景极为诡异。
玉妃目光一沉,有什么从中摇摇欲坠。“有人密谋想杀你,在数月之后,假我之手。”她转了语气,低沉婉转,仿佛有淡淡的落寞。
“你会吗?”纳雪平静地问,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如果会,今日就不召你来。”玉妃垂了双目,不看她。“主谋之人还不知你我的关系,还没有人知道。”
“那很好。我不会为难娘娘,希望事情可以在她给你的期限之内解决。我离开,你留下,也永远守住这个秘密。”纳雪站起身,她不想多留。
蓦然。“其实我恨你。”玉妃突然这样说。
纳雪头也不转,不去看她。“我知道,从小,母亲和我们姐妹就是你们的耻辱,你恨我,应该的。”
“不。就算不是那样我现在也会恨你,我其实很想把你揭穿,也想杀你。”玉妃咬了牙,声音从唇线挤出。
纳雪淡淡地笑:“你从小就这样愚蠢,难道现在还要去告诉皇上我究竟是谁?我想你在被皇上赐名的时候,就应该明白,你的荣华富贵,是建立在一个虚无的身份之上。打碎这个幻境,你拥有的一切,都只是梦。当然,我不会妨碍你,正如你不会听从外人的指使来害我性命。不管当年舅舅是多么看不起我的母亲,我们,终究还是一家。”
玉妃猛然抬头看她,复杂矛盾的神色纵横交错,变化多端。“你走吧,不过皇上似乎有所察觉,我帮不了你。”她说到皇上二字,心头猛痛。
“阿莹,我谢你,是真心的。皇上是个可怕的人,你多保重。”纳雪说完这句,不回头的走出殿外。
十一月的风好冷,真的,太厚重的衣服只让人疲惫不堪,而无法御寒。
为什么离开玉姿宫就一定要经过梅园呢?若干年后的纳雪还依然会想起这个问题。
她不停裹紧衣服,再裹紧,依旧挡不住刺骨的风,依旧是冷。前行引路的几名小太监突然跪倒下来,声音颤抖着:“皇上……奴才给皇上请安。”
纳雪抬头,三丈开外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个人影,明黄服饰,盘龙纹彩,不是永嘉帝赵缎又是谁?
他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静静立在那里,似乎已经立了很久,枯黄的叶子落在脚下,逐渐有些湮没龙靴。他转过头,修长的凤目依旧是冰冷的,他看到纳雪也跪了下来。
“武安王妃在幽都也认识很多人呢,朝中怕也有不少是王妃的旧识。”他悠闲地说着,仿佛毫不在意。
“臣妾是鄢澜王女,怎会在幽都有什么旧识?”纳雪将头垂得更低,恭敬地答。
赵缎冷笑一声,“王妃神通广大呢,连朕的礼部侍郎都愿为身死。”
“臣妾惶恐,不知皇上所言何意。”纳雪平静答道,语调却无半分惶恐之意。
感觉到森冷的视线在头顶扫过,心底也生出寒意,纳雪心跳得快起来,不住安慰自己要冷静,她跪在地上,头低垂着,腰却笔直。
同为兄弟,永嘉帝与武安王都有与生俱来的高贵霸气,却又如此不同,眼前这人,让纳雪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与西蓥开战,幽都城中混入了不少敌国暗探,为了安全起见,还请王妃留在宫中小住。”赵缎语气不再凌厉,却将这几句话说得慎重,不可违逆。
纳雪像受了不小震动,霍然抬头,一双明眸晶莹闪烁。“皇上将臣妾留在宫中,恐怕极为不妥。”
赵缎淡笑,“朕是为王妃着想,九弟在前线操劳,王妃怕也不想九弟分心吧?”
纳雪心下冰凉,脸色也变苍白。赵缎盯着她脸,眉头渐渐舒展,突然他挪开视线又说:“王妃不要多心,朕只想替九弟好好照顾你,不想九弟回来找不到人,会埋怨朕这做哥哥的,王妃在披香殿安心住下,朕即刻命人去传王妃贴身的奴才入宫。”
纳雪无语,只得叩首谢恩。
披香殿,好象是先皇皇后的冬季寝宫,守备最为森严,把我囚在哪里,是怕我逃吗?纳雪心烦意乱地想着,向西六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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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寂寞的林苑,梧桐树的叶子在北国迅猛的疾风中纷纷凋落了,每一阵寒风的扯动,经霜的枯叶猝然脱离树枝,像一群惊散的飞鸟,在空中飞腾。
太极殿里的灯光,是幽都皇宫中最明亮的。碗口粗细的盘龙红烛日夜点燃,大殿四周的墙壁上缀满了各色宝石、明珠,昭显出皇家的富贵奢华。然而太极殿又长年都是黑色的,黑色十二龙柱,黑色的玄武石地板,甚至青白的石壁上,都刻满了深黑色的花纹,日月星辰,云霞流散,金戈铁马,飞禽走兽,浓浓的流满一壁的黑色,在明亮的火光中更加诡异。
永嘉帝赵缎最喜欢黄金打造的酒器,当他懒散坐在华丽龙椅上的时候,手中总在把玩一盏金杯,眩目的颜色刺激了他的眼,他微微眯起眼角。
“老师劝朕将武安王妃留在宫中,若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九弟回来必然怪罪于你,那时,连朕也帮不了你。”赵缎似乎言外别有他意,眼波在水珩身上转了又转。
水珩恭敬立于殿下,名贵的青蚕丝绣穿在身上极为合适,雍容有度,想来年少时更为风流倜傥。他脸上带着习惯性的笑容,从容答道:“老臣也是为了王妃的安全着想,幽都城此时并不太平。王爷若知老臣一片苦心回来,又怎会怪罪老臣。”
“哼,等消息传到九弟那里,你就知道厉害了。”赵缎收回目光,淡淡地说。
“此事纵有千万不妥,皇上不也准了吗?”水珩低了头,假装看不到赵缎眸中的深暗。
赵缎看了他许久,水珩渐渐觉得脊背发冷,他开始后悔,不该说刚才那句话。
“老师从朕十五岁那年开始,就教导朕如何做一个好的君王。老师还对朕说,九弟是国之栋梁,社稷之臣。朕如今就想请教老师,此事如何善后呢?”赵缎一字一顿缓缓问道。
水珩暗暗松了口气,答道:“王爷若是知道王妃险些被奸人所害,那这所有的问题都将不再是问题。老臣还想斗胆问一句,皇上难道不想见到王妃吗?”
赵缎不说话,依旧懒懒地靠在龙座之上,仿佛刚才的话全然没有听到,他扬了一下下巴,“老师可以退下了,朕累了。”
“是。”水珩慢慢退了出去。大殿上烛火跳跃,赵缎闭上双眼,似乎真的累了。
将圆未圆的明月,渐渐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的遮住月光,又散了开来。银光倾泄的大地,流觞曲水。披香殿外的盈乐池,此时正由一弯碧波勾勒出圈圈简约的纹路,映着水光轻轻闪动,涌向四方。
这是本已废弃许久的院落,满地零落的衰草残枝,了无生气,只有屋檐角昂首翘立的上古石兽依然直指苍穹,见证着数百年的云起云灭,沧海桑田。
在这一派破败的景色之上,却有一株木芙蓉傲然挺立,开得凄烈,散发着清香。
一个颀长身影立在花树之侧,岿然不动。浅灰色的长发迎风飘摆,根根都闪烁银灰色的别样光泽,他的发色特别,令人过目难忘。腰间一把青铜色长剑,剑身细长,却又古朴苍劲,长长的袖口不时被风吹起,露出按着宝剑的四根手指,苍白,隐隐黯淡的光。
随着一声悦耳的呼哨,一只黑色幼鹰飞落下来,停在他的左臂上。打开鹰爪上玄黑色的细盒,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纸,他看了一眼,雪花般细小的纸屑不断从手中旋转坠地。他皱着眉,好象很难决断。
然而他并没有犹豫很久,从怀中取出一截红线放入盒中,拧紧盒盖。做好这一切之后,幼鹰便扑棱着双翅,飞走了。他抬头,看着鹰飞的方向,一瞬间月光照在他脸上,微敛的眉,澄净的双眼,非但平静无波,而且清澈温柔。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幽都潜伏的密探与他传递密信,谁也无法相信,这样一个有是澄净目光的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