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福帝姬_作者:米兰lady-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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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已哽咽不能语,泪珠扑簌而下。
宗隽倒笑了笑,道:“你九哥,你九哥……你一喜一怒似全系于他身上……你确信他真值得你这么全心维护?”
“当然。”她抹着泪说:“他是我的九哥,身系大宋中兴重任的国君,我不允许任何人对他说不敬的话,做有损于他的事。”
宗隽悠悠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而柔福越想越悲伤,一路不停地哭,回到府中也未止住。那夜宗隽躺在她身边,转侧间触到被她眼泪浸湿大片的枕头,听着她持续的抽泣声,不禁想起她失身于自己那晚也是这样地哭,而自那次以后,她还从未如此伤心过。
第六章 完颜宗隽·玉壶冰清 第六节 裂袍
类似的事此后又发生过一次。那日她自玉箱宫中回来,下了车便直直地疾走回房,牵着洁白的衣裙在金黄的梧桐树下穿行,步履似乎比平日沉重,可以听见地面上枯脆的叶脉在她足下瑟瑟地断裂。她的脸庞宛如冰玉清丽无匹,但无一丝温暖的表情。嘴唇苍白,双目却微红,含怒的余光自眼角掠出,随着她的行走,透明的空气中便似划出了两道无形的锋芒,一路惊飞数树寒鸦。
她自宗隽身边走过,目不斜视,宗隽唤她一声,她恍若未闻,迅速消失于庭院尽处。宗隽便叫住在她身后趋行的瑞哥,问她:“小夫人今日怎么了?”
瑞哥说:“刚才她在赵夫人宫里遇见盖天大王的韦夫人,说着说着忽然就争了起来,后来赵夫人冷言说她几句,她才不争了,马上带着我出宫回府。”
宗贤此时又已离京出战,但这次把韦夫人留在了京中,玉箱也常召她入宫作陪,因此遇上柔福倒是早晚的事。宗隽再问:“她们争什么?”
瑞哥答说:“不知道。她们说的是汉话,我听不懂。”
以后玉箱再遣人来请柔福她便先要问问可有他人在,若听说韦夫人在必一口回绝,连托词婉拒都不会。她渐渐变得很沉默,以往跟宗隽常有的口角意气之争也少了,仍坚持看书,有时练习骑马。放开缠足后她的双足虽依然无法恢复天足模样,可也变大了不少,使骑马不再显得那么困难。策马驰骋时的她会有少见的好心情,展眉回眸间神采飞扬,但有时她又会在兴头上陡然勒马,然后转首望云,眼神忽忧伤,起初的笑意悄然淡化为一抹辽远苍茫的痕迹。
天会六年十月,完颜晟决定把赵佶赵桓父子及玉箱的父亲,晋康郡王赵孝骞等宋宗室九百零四人徙往韩州居住,给田十五顷,令他们自己种植作物以自养。
启程那日宗隽带柔福去城外送行,窥见了父兄等人的身影,柔福却不愿走近,只站在较远处,黯然地看。
一行宋人,或乘旧车,或骑瘦马,更多的是徒步而行,在恻恻秋风中衍成一条蜿蜒的线,探入远处黄沙,趋向又一陌生的土地和未知的命运。赵佶、赵桓的马车在队伍中间,柔福隐于一排树木后,随着车的徐行不住地跑,轻尘沾衣,泪流满面。
那破落的马车行得甚慢,车轮迟缓地转动着,发出吱嘎的声音,似一步三叹。忽有人骑马疾驰而来,扬袖高呼:“昏德公请留步。”
车队便停下,赵佶自车中揭帘而出,见来人是一宫中内侍,遂颔首相问。那内侍说:“请昏德公稍候片刻,赵夫人将来送行。”
未过多久便见一车辇迅速驶来,其上有镀金凤头、黄结为饰。车一停玉箱便出来走至赵佶面前,一福行礼,说:“公爷此行山遥水邈,一路多保重。”
赵佶忙还礼,抬首间见玉箱身形臃肿,便知她身怀六甲即将临盆,不免感慨,道:“娘娘如今更应多保重,城外风寒,大可不必赶来相送。”
玉箱脸一红,低首轻声问:“伯伯,我爹呢?”
赵佶举目望向前方:“他乘马走在前面。”
玉箱顺他眼神看过去,果见她父亲晋康郡王赵孝骞乘马立在两三丈外。他穿的仍是一身宋人青袍,已洗得褪色,却无比干净,衣料单薄,后裾猎猎地展于风中。他正默然凝视着玉箱,神色沉静,目光清和。
玉箱立即快步过去,扬首微笑唤道:“爹!”
孝骞不应,只徐徐打量她。玉箱今日特意选穿了一身宽大的素色衣裙,但有九月身孕的身形终究无法掩盖,她顿时羞愧难言,双手惶惶然覆上高隆的腹部,含泪低首,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良久,见孝骞始终不发一言,又勉强抬头,努力笑着说:“爹,我向郎主请求过,他答应让你留在京中,并要赐你一处府邸,封你做官,不必去韩州种地了。爹跟我回去罢。”
听了此言,孝骞下马,向玉箱一揖,道:“多谢娘娘美意。孝骞身为宋俘,无才无能,岂敢留于京中做大金国的官。孝骞深受大宋皇恩,虽国破家亡,亦不能有负于道君皇帝,此后必誓死相随。昔日既能与他锦衣玉食同享富贵,今日当然也应与他锄禾伐薪患难与共。娘娘请回,勿与我等宋俘多言,以免令郎主不喜。娘娘尊荣来之不易,自当珍惜才是。”
孝骞是神宗皇帝赵顼二弟吴荣王颢的长子,与赵佶是堂兄弟,自幼与赵佶关系甚好,且为人一向正直忠义,在宋宗室中颇受人尊重,有较高的地位。
玉箱见他不答应,本想再劝,但一触到他不怒自威的目光便又将话缩回,知道再说也无用,明白他是对自己在郎主面前曲意承欢十分不满,遂凄楚一笑,看看他单薄的衣服目中当即又漾出点点泪光,转言道:“爹,今日风大,怎么穿这么单薄?”然后命侍女取出备好的一袭镶有貂裘的披风,自己亲自接过双手奉上:“爹……”
孝骞不待她说完便挥手推开,说了声“娘娘请回”便又扬身上马,准备启程。玉箱大惊,抛开披风急忙拉住他马上缰绳,含泪道:“爹,你真的不原谅女儿么?”
马上的孝骞垂目静静俯视她,终于又开口:“娘娘,你若想在宫里获得更高的地位,有我这样的父亲无疑是最大障碍。我不敢再拖累娘娘。今日就在此地与娘娘断了这父女之情,从此后各不相干,娘娘不妨另寻金国贵人为父,我一介草民前往韩州种地,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言罢拉开她手,轻踢马腹,马便启步前行。玉箱流着泪拉住他衣袍后裾,随马疾行,仍不肯放他走,凝咽着说:“爹,你听我说……”
孝骞停下,望着天际烟尘轻叹一声,道:“玉箱,你是我一生最大的耻辱。”随即低手自靴中拔出一柄利刃,朝后一划,后裾便生生裂开,玉箱握着那半截后裾跌倒在地,而孝骞也没再看她,扬鞭挥下,先自策马向前奔去。
玉箱扑倒膝行数步,望着父亲远去的身影失声痛哭。赵佶见状匆匆赶来,伸手欲扶却又踌躇,转首示意玉箱的侍女内侍将她扶起。
玉箱却忽地把来扶她的人推开,自己缓缓站了起来,一手抵着后腰,一手抚着腹部,勉力站稳,再引袖把脸上泪痕擦净,淡漠地转身上车。刚才的哀戚之色瞬间荡然无存,若非双目血色未褪,几乎看不出她曾如此动容地哭过。
她的凤辇掉头驶回城内,赵佶等人也继续前行。柔福一直立于树丛后怔怔地看着,此时才回神抬头,见身边的宗隽也在目送玉箱的车辇,凝眸间有沉吟的意味。
第六章 完颜宗隽·玉壶冰清 第七节 皇子
玉箱此行动了胎气,回宫当晚便生下一子,早产了半月,那孩子看起来相当瘦弱,好在有惊无险,母子平安。而完颜晟时年五十四,此前一连数年宫中妃嫔无一人产子,故倍感欣喜,给新生子赐名为宗殊,厚赏玉箱绫罗珠宝并增派奴婢供其役使,此外宫内外庆仪一律依制而行,一切用度排场未因玉箱的宋人身份有所削减。
柔福次日闻讯后立即入宫取看玉箱母子,回来时神色甚喜悦,不待宗隽询问自己便先说:“那孩子真小啊,才这么一点点大……”两手一分,比了个不足一尺的长度:“满面通红,小脸皱皱的,像只小猴子。嘴闭着时小得像颗没长大的樱桃,喂他喝水都是极困难的,要把水一滴滴地点在他唇上,然后让他自己慢慢抿进去。可是如果哇哇地哭起来,哎呀,眼睛鼻子全缩得看不见了,整个小头上只见一张翕张着的嘴……”
很少见她如此神采飞扬地谈什么事。双眸晶亮,跳跃地拂视眼前人,仿佛看见了她描述的婴儿,明快的笑意使她的面容有了晓阳下初夏芙蓉的光晕,毫无阴霾地纯净。
“刚生的小孩都是这样的。”宗隽说,随手轻轻触了触她粉色的颊。
她正说得兴起,也没注意宗隽的动作,不似平日那般躲避,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说:“玉箱也这么说……以前听我乳娘说过,刚生的孩子越丑越好,长大了就会很漂亮,我想殊儿以后一定会很漂亮,就像玉箱一样……”
宗隽便笑她:“别人家的孩子,你何必这么关心。你既如此喜欢小孩,我们不妨自己生一个。”
这话令她顷刻变了色。“不!”她脸一沉,坚决地说:“我不会为你生孩子。”
这亦不是你能决定的。宗隽心想,却未说出,漠视她渐升的怒气,但笑不语。然目光扫过她平坦的小腹时,倒也微微有些诧异,他们已相处一年多,她却一直未有身孕,他不认为她会有办法避免此事发生,难道这小女子仅凭意志便可影响天意?
自此后柔福频频入宫去看望玉箱和被众人唤作殊儿的宗殊,也常忍不住把关于殊儿的大事小事在宗隽面前反复地说:殊儿胃口很好,现在长得白白胖胖的,一点也不像瘦猴儿了;殊儿的眼睛很大,可不跟一般小孩一样爱乱转,看什么东西常盯着一看就是大半天;殊儿真勇敢,今天乳娘抱他时手一滑,他就摔在了床上,大家都吓坏了,可他一点也没哭;他还不会笑,据说郎主说了,谁能先逗他笑就赏银百两,可无论人怎么逗他都不笑……
这些事她起初是当作趣事乐事来说的,但一月月过去,当她渐渐意识到殊儿异于普通孩子之处越来越多时,她的语气便不再这般轻松愉快,开始变得忧虑起来:“殊儿怎么还不会笑呢?他已经快满一岁了,别的孩子这么大时应该都会唤爹娘了呀,可他不但不会唤,连笑都不笑,也不常哭,上次乳娘喂他的粥有点烫,但他也一口口吞下去,后来我发现他嘴都被烫坏了,他居然也没哭……”
这孩子的头脑似乎有点问题。听她这么说,宗隽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而这事也成了妃嫔宗室大臣有兴趣议论的话题,玉箱怀孕初期的那次药物变故和后来的早产都足以影响殊儿的智力,宫内宫外的人都兴致勃勃地窃窃私语着,言笑间掩饰不住幸灾乐祸的神情。
玉箱自然也看出了自己儿子的异常。“这孩子像是有点傻。”某日她躺在宫室外的软榻上,看着在乳娘怀中呆呆地凝视庭院内落花的殊儿,不无倦怠地说。
“不会的!”一旁的柔福激烈地否认,似是自己的孩子遭到了无端的污蔑:“有些孩子学说话走路都会晚一些,再大一点自然就好了。”
玉箱只一笑:“傻不傻,又有什么关系?”然后一手搁在腹部,慵然闭上了双目。
彼时的她已再度怀孕,可见圣眷之隆。殊儿的头脑使担心此子影响自己利益的人小松了一口气,却不想她这么快又将临产,那些若隐若现满含敌意的目光遂又落在了玉箱及她腹中孩子的身上。
天会七年岁末,玉箱又产下一子,眉目清秀模样可爱更胜殊儿,被赐名为宗青,小名唤作青儿。
青儿两三月大时身染风寒,过了好些天都不见好。唐括皇后闻说后便命人送来一碗煎好的药,说:“这药治小儿风寒颇有奇效。”玉箱谢过,让青儿服下这碗药,但此后不到一个时辰,青儿即七窍流血而亡。
青儿死后,玉箱一直紧紧搂着他,将脸贴在他的小脸上,直到感受不到一点温度,才猛然抬头,发出一声凄恻悲凉的哀呼,响彻宫阙九霄,其声久久不散。
完颜晟闻讯赶来,一听太医说青儿所服的药含有剧毒,当即怒不可遏地命人将皇后传来,质问她为何要下此毒手。
唐括皇后惊道:“臣妾赐药给青儿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想治好他的病,岂会下毒加害?”
完颜晟道:“太医自药碗余液中验出剧毒,难道会冤枉了你不成?”
唐括皇后急忙跪下辩道:“我若当真想加害青儿,也应找个万全之策吧?岂有明目张胆地赐毒药之理?”
完颜晟听她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