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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伤城记-第6部分

小说: 伤城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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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忽然熄灭了。

里边那人不愿意开门。

之之在门外喊:“陈知,是我,陈知,快开门,妈妈病了要见你,别玩了。”

门里边静寂一片。

之之起穿疑心,莫非里头不是陈知,会不会是张学人带了朋友在里头狂欢?

之之倒底年轻,今夜若果真是个失意夜,她也决定勇敢承担。

她大力按铃,“再不开门,我去报警。”

公寓那么小,里边的人一定听得见。

电光石火间,之之又想:屋里会不会是窃贼?摆空城计摆久了,会有这样的危险。

在门外十分钟,之之像是经过一百年。

她怕贼开门扑出,退后两步,立在考虑是否应该知难而退,忽然之间,有人轻轻打开门缝。

“之之,你怎么来了?”

不是贼,也不是张学人,是她哥哥陈知,之之放下心来,幸亏不是张学人。

“开门,”她吆喝她兄弟,“鬼鬼祟祟,月黑风高地偷偷干什么勾当?”

陈知尴尬地说:“屋内有人,你先回去,我跟着就来。”

“不行,我要亲自把你押回家。”

之之好奇,屋内莫非是哥哥的女朋友?哥哥一向不是这样的人。

此时有人低声叫住陈知,商量数句,陈知终于打开了门,严肃地说:“之之,今夜你在屋内看到的事,千万不能说出去。”

之之伸手摸摸兄弟的脸,“我一向替你守秘密。”

这是真的,陈知可以信任他妹妹。

幼时同人打架,嘱她不说,她就不说。

“进来吧。”

之之好奇地探头进去。

小公寓内一目了然,只见近窗站着两位年轻人,之之朝他们点点头,她记得他们,这两张面孔以前见过,他俩来找过陈知。

两人即刻过来向陈之报上名字:“我叫张翔,他是吕良。”

陈之说:“你们好,我找陈知有点事,”她转过头去,“妈妈生病,她想见你。”

那个叫吕良的年轻人立刻说:“陈知,你现在不能走。”

陈知急问妹妹:“妈妈没有事吧?”

之之恼怒,“即使是重伤风,你也该回去见她。”

陈知如热锅上蚂蚁。

之之骂他:“岂有此理,陈知,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你。”

吕良同张翔交换一个眼色,“陈小姐,你听我们说。”

之之又怪他俩,“你们这种人,诚属损友,只有自己,没有别人,总不替他人没想,这回子留住陈知干什么?”

之之口渴,拉开厨房门去取水喝。

众人欲阻止,已经来不及。

弹簧门一拉开,之之只见有一名青年背着她面对墙角,她脱口而出:“敢情好,你们四位可以开始搓麻将。”之之斟了水,喝一口。

就在这个时候,那名年轻人转过身来,双目凝视之之。

之之在狭窄的小厨房与他打一个照面,把他的脸型、五官、眼神都看得清清楚楚,无一遗漏。

之之震惊,电光石大间她把他认了出来,她知道他是谁,她认得他,之之的手一松,水松堕地,碰巧窗外忽辣辣一个天雷打下来。

之之呆了一会儿,缓缓蹲下,拾起玻璃碎片扔掉,若无其事说:“好响的雷,吓死人。”

她推开厨房门回到客厅,靠在墙上喘息。

这一惊非同小可,绝非陈之的智慧经验学识可以应付得了。

之之看着她兄弟。

随知在她耳畔问:“你知道他是谁?”

之之只有点头的份。

“他刚出来,现在暂住这里,有关人士会设法联络到外交人员把他送出去。

之之说:“要快。”

“这个他们都知道。”

这时候,吕良咳嗽一声,“我们肚子饿了。”

真的,不由人不正视这个严肃的问题。

张羞说:“陈小姐,现在你是我们的一分子。”

“不,”之之立刻申辩:“我不是,我是局外人,整件事与我无关。”她才不要逞英雄。

张翔一怔,没想到之之会拒绝他。

吕良随即说:“陈小姐,那你可以走了。”

之之忽然勇敢起来,她同张吕两人说:“我不会就这样走,你们要向我交代,这间公寓属于我,由我向朋友租来,你们怎么可以不征求我同意就胡乱征用,你们要对我负责,我要对房东负责,不然的话,牵连起来,人家还在梦中,太不公平了。”

吕良张翔面面相觑。

陈知说:“是我答应他们的,我们不够经验,我们部署得不够理想,我们日后才讨论,之之,请你下楼去买点食物饮品上来。”

之之张嘴想要说什么,终于合拢上嘴,如是三两次之多,她颓然说:“三更风雨夜,这是个苦差。”

厨房门被推开,那浓眉大眼的年轻人静静走出来,吕良与方翔立刻恭敬地迎上去。

之之不禁暗暗摇头叹息。

华人就是喜欢把人神化,捧至一个高不可测的地位,千秋万载,永垂不朽,二郎神、哪咤,统统是神明,全部神圣不可侵犯,完全没有商榷余地,肯定万岁万岁万万岁。

被捧的那个人最无辜,神智再清醒也不管用,一天两天三天受得住,日子一长,也就相信三五成,渐渐就自觉英明神武,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吕良与张翔一看就知道是在本市受教育的年轻人,照样依样葫芦爱上这一套,难道这种脾性流在血液与因子里。到了一定时候,就会爆发出来?

之之看着那年轻人,忽然说:“看得出你安然无恙。”

吕良大表讶异,这女孩好斗胆,竟敢冒犯英雄。

张翔连忙过来夹在他俩当中。

那年轻人倦容毕露,却仍然目光炯炯,他说:“我们一定会成功。”

之之说:“请记住,伟人的志愿是牺牲自己令众人生活得更好,伟人的志愿不是要大家牺牲令他生活得更好。”

此话一出,众皆失色。

那年轻人目中精光忽然收敛,别转面孔。

之之穿上雨衣,到附近便利店采办食物。

她仰起脸,任由雨水披面,晕眩的脑袋才镇定下来。

一只铁罐被风当朗朗地吹得在行人道上打滚,之之如惊弓之鸟,连忙躲在一旁。

半晌她才走过便利店,额角湿透,不知是汗是雨。

心里又挂住母亲,看看时间,天都快亮了。

之之抱着一大堆食物去付帐。

售货员笑道:“宵夜是吗,通宵打牌,特别容易肚饿。”

之之唯唯诺诺,付钱离开。

她把食物带到。

“我可以走了没有?爸爸在等我。”之之悄悄问哥哥。

陈知握着妹妹的手,“谢谢你。”

陈之与哥哥抱一下。

吕良走过来,郑重地叮嘱:“陈之,这件事你要守口如瓶,严守秘密。”_

陈之无限反感,“你们说话要当心才真,莫又把整本地址通讯名单交出去才好。”

吕良不信有这么悍强的女性,一时语塞,只能光瞪眼。

之之同哥哥说:“当心。”

她开着小汽车回到家里,恍然隔世,抬头看到祖父打着伞迎出来。

“之之,这边,快来这边。”

之之忽然觉得幸福并非必然,她不知良己何德何能,廿多年来尽享丰衣足食,饱受呵护。

之之不由得泪流满面。

她连忙下车,“爷爷,你当心沐湿。”

“你母亲已经退烧,没事了,怎么样,找到兄弟没有?”老祖父把她搂在怀中。

“他不晓得躲到哪里去了。”

“快进屋来,看你脸色煞白。”

之之摸摸面孔,肌肉都是麻木的。

之之跑上楼去,一进卧室,她母亲便转过头来看着她微笑。

之之如获至宝,伏到床前。

“之之,辛苦你了。”季庄握着女儿的手。

之之张开双臂,抱着母亲,“我一生一世都不会搬出去住,我一辈子都不要离开家,我要永永远远同父母在一起。”

季庄讶异道:“之之你好像有感而发。”

陈开友闻声过来问:“陈知回来没有?”

季庄也问:“我儿子倒底在哪里?”

“那么高那么大的小伙子,何劳父母担心。”

陈氏夫妇想一想,也是对的,便暂不言语。

之之疲乏地站起来,“我累坏了,我要去躺一会儿。”

她父亲说:“趁八号讯号还没下来,好好睡一觉。”

之之只觉双腿如棉花,轻软得抬不起来,脖子酸,手臂痛。

这真是可怕的一夜,又黑暗又漫长。

回到房中,之之拨电话给张学人,这次总算有人来接听,之之讽嘲地问:“回来了吗?”

张学人莫名其妙,“我根本没有出去过。”

之之身体一碰到自小睡大的床褥,立刻昏迷休克,沉沉睡去,电话听筒扑一声掉下来。

张学人在那边直问;“之之,之之,你怎么了?”

之之没有听见,她坠入梦乡。

黑暗而宁静,之之缓缓飘过一个孔道,身轻如燕,正在享受那清新的空气与舒适的微风,之之忽然看到一双凄厉的大眼睛。

之之恐惧地退后,那双眼睛追上来。

之之四处窜逃,狂号起来,那孔道似没有出口,绵绵不绝,之之终于跑到精疲力尽,已无法躲避那双大眼。

她喘息,霍一声弯腰坐起来,身边有人说:“之之,你做噩梦了。”

之之停睛一看,身边是张学人,他掏出手帕替她擦汗,之之为之憔悴。

不晓得他们怎么样了。

不知道有没有联络上有关人物,取到证件,远走高飞。

“之之,你神色不对,可有心事?”

“没有,没有。”之之摆着手。

张学人说:“你害怕。你恍惚,”说着他疑心起来,“你可是另外有人了?”

之之受不过刺激,失声尖叫,用手捂着耳朵,双足蹬床。

张学人为之气结,连忙退后,以示清白。

陈开友过来,轻轻推开房门,咳嗽一声,“可是做噩梦?”他怕女儿被欺侮。

之之掀开被子,用冷水洗把脸,回过头来同男朋友说:“学人,带我出外走走。”

张学人看着她,“之之,有话就在这里说好了。”他仍然认为之之要向他摊牌。

他的一颗心直沉下去,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害怕考试,害怕大个子打架,害怕同老板吵架,家人生病,他也害怕,但始终有种感觉,他可以应付。

但面对失去陈之这个危机,他如坠入深渊,怎么办?一切征象都显示她的失措,恍惚、旁徨、急躁、可能是为了一个人。

他怔怔地看着她,呵,原来偷偷地他宝贵的感情囊穿了一个孔他还不知道,爱念就自那个漏洞汨汨往陈之身上注流,现在已经不可收拾。

张学人站在那里为此新发现发呆。

陈开友回到房中,季庄问他:“什么事?”

陈开友简单而智慧的回答:“闹恋爱。”

季庄放下一颗心来,“我不担心之之,”她忧虑的是陈知,“早知他们两兄妹一起送出去。”

“对,”陈开友说:“当时哪来的学费。”

季庄问:“为什么到今时分日,还有人口口声声说金钱不重要?”

“太太,今天大概没有人会这样说了吧,眼看革命,移民,请吃饭,统统没钱不行,今天真的没有人会天真若此了。”

季庄卧床上,忽然同丈夫说起旧事,“我祖父青年就抽鸦片,太婆纵容他,拿私已出来让他花费,你晓得为什么?她怕儿子去参加革命党,那时候打清朝,革慈禧的命。”

陈开友不出声。

“我一直认为太婆代表腐败、自私、愚昧的一代,现在自己的儿子这么大了,感受不一样。”

“他在香港生活,你何用多心。”

“老陈,我们真幸应。”

陈开友伸出手去摸一摸木台子,“是,我们是上帝所爱的人。”

“让我俩祝一个愿。”

“好。”

季庄说:“愿所有同胞与我们一般蒙恩。”

陈开友看着妻子,十分感动。

受伤以后,全市市民的感情升级,开始看到比较大的题目,开始发觉,世上除了大香港,还有其他版图,除了可爱伟大聪明能干坚强的香港人以外,还有其他人种。

台风下来了。

除出病人,全部要回到工作岗位。

之之出差到佐敦道一间试片间去看一套宣传片。

影片长三十秒钟,一为一回起码半个小时。

为着节省时间,她自中区坐地下铁路到佐敦站,沿途人山人海,进与出都最好打撞撞过去冲开一条路,人实在太多,根本无所谓左上右落或是右上左落,埋头苦挤便是。

之之不敢抱怨人家身上有异味,她自己已经一身臭汗。

在裕华国货出口处钻出来,上气不接下气,脚步技巧地闪避正蹲着吹口琴的乞丐及卖樱桃的无牌小贩。

佐顿区是一个最奇怪的地方,街上什么都有,此刻站在之之身旁,是两个扛着一条大象牙的脚夫,那条象牙足足三米长。

之之抬起头,觉得这条马路的柏油快要被晒融,高跟鞋踩在上面软绵绵,油汪汪,别的地区的太阳没有这样可怕,会不会是后羿把他十个太阳挂在佐顿道上了。

好容易转过绿灯,之之随大队潮水一般涌过另一边马路去那条象牙正好替她开路。

挤在电梯里男士们动都不敢动,只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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