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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恼人天气(短篇小说集)-第4部分

小说: 恼人天气(短篇小说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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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球子差点掉出来,我说:“现在流行美女做律师?上一阵子美国一个大律师因长得太美,被检察官投诉,说陪审员会因此给同情票,现在你又是大律师?” 

秀升不平,“做女人真倒霉,长得不好看,死路一条──记得美国新闻报告员?年老色衰,被电视台降职,打官司,幸亏嬴了。但长得太好,又被人断定没脑子。你说怎么办?” 

她表妹说:“仿佛有一张不错的面孔,便注定要做明星、模特儿……”她长叹一声。 

我很同情她,“有没有人敢追求你?” 

“有是有的,但都不信我有诚意。” 

我忽然想到一个人,端木,他说过的,此刻思想搅通,大律师他也不怕。 

我得安排他们见面。 

“我跟你介绍一个朋友。”我说。 

“是吗?表妹正要回来发展,多个朋友好一些。” 

我立刻找到端木,好小子,这下子轮到我催逼他,每隔一个月问他接吻没有,拉手没有!哈哈哈哈。 

“我不去,她那么美。”端木又退缩。 

我说:“原来就会教训人,轮到自己,还不是钳钳蝎蝎。” 

我推他上阵,我们离开香港往美国结婚的时候,他们第一次约会。 

等我们回来,他们已经进行得很好。 

我与秀升说:“许多人以为你们这些伟大的女姓不好服侍,其实是错误的,不公平的。”我慷慨激昂,“你们并不见得眼高于顶,也似普通的女人一样.需要温暖气的家庭。” 

秀升问:“话说完没有?厨房有脏碟子,还不去洗?” 

“遵命。” 

我希望不久的将来端木也能学我这样,娶到他要娶的人,高高兴兴,把理想的青鹞子放上天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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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恼人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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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痂

                这个厌烦的春天与所有厌烦的春天一样,令我在早上睁不开眼睛,以及在晚上不能成寐。 

不可怪社会,至少让我怪天气,这样子的重雾阴嗒嗒的天色,叫我心情分外沉重。 

母亲在早上习惯咳嗽,喉咙浊,吐浓痰,但是不肯戒焖,我听到那种声音便皱上眉头,不敢嫌弃她,而是觉得她总不愿下点气力戒掉香烟,明知没有益而一直做下去,缺乏意志力。 

年纪大呢,又还不算大,六十岁还不到,也还爱打扮,小事上很计较,但大事便糊涂,父亲去世留下一笔款子,不到五年间在她手上花个精光,一下子做生意,待会儿又做投机,到现在进了教会,倒是安乐。 

我掀开被子,起床上班。 

她拉住我,“吃了早餐才走吧。” 

我很希望吃老佣人阿香做的白粥油条,但是受不了母亲的唠叨。为了逃避那二十分钟的相对,我情愿早点出门,到外头去吃。 

似很多母子,我们之间更久没有对白。 

她早上特地起来服侍我上班,我一出门,她又去睡,这一睡要到中午。 

然后晚上便失眠,独个儿坐客厅看电视到很深的夜。 

有时我午夜梦回,听见客厅有絮絮的对白,哭声笑声,仿佛进来一屋子的鬼,在商量什么要紧的事。清醒后才知道不过是一具电视机。 

母亲寂寞。 

儿子也寂寞。 

我在洗头的时候,她便进来,看到我,讪讪的站一角,也不说什么。 

自从把玛莉逼走之后,她多多少少带这份歉意。 

我取过大毛巾擦头。 

“吃点早餐,嗯?”她天天这样试探。 

我没有正眼看她,谁也不知道母子关系可以沦落到这种地步。 

我穿衣服,一声不响的出门。 

开动小车子,擦擦窗上的水气,发出叽咕叽咕的飨声,抬头一著,母亲正在阳台上向我招手呢。她把我当十五岁,她私心盼望我只有十五岁。 

那时丈夫儿子什么都听她的,是她做女人的黄金时代。 

到达公司,我发觉所有坐大堂的中低级女职员案上全部有一瓶花,干什么?人日? 

欧阳向我眨眨眼,“情人节。” 

我恍然大悟。这么多有情人,如今原来作兴这个。 

我问欧阳:“你收到多少花?” 

“我?”她无奈说:“我要到升级时在报上公布消息才收到花束,如红舞女转场子,有恩客无情人。” 

“只有他们才有闲情送花收花吧。”我眼睛瞄向打字员。 

我妒忌了,故此说出不屑的话来。 

欧阳朝我微微笑,我更加尴尬,眼睛尽看著则处。 

中饭时破例去找人陪吃饭。 

欧阳说:“你还有许多功夫没有赶出来,还吃饭,照平时吃三文治算了。” 

我不肯,拉起她的手,“我们去吃鞑靼牛排。” 

欧阳如我的手足一般,只得听我的话。 

到了餐馆,女待应却说中午不肯做鞑靼牛排,我大失所望,不肯吃其他食物。 

欧阳叹息,把公关主任叫出来,那是一个面孔划得七彩的女郎,连声道歉,吩咐厨房天做我要吃的东西。 

等那盘食物来了,我又提不起兴趣来吃。 

欧阳春看我,也不发表什么意见。 

我问:“天气真坏,是不是?” 

“天气很好,什么事也没有,是你自己有病。” 

“是的,”我寂寥的说:“我患更年期病。” 

“要不要去看房子?”欧阳问我:“我有个朋友移民,一千多尺的公寓全部打通,他不想胡乱卖给不适合的人住,你说如何?” 

我低下头。 

“你既然爱玛莉,就不该放她走。” 

我“霍”地站起来。 

我不要听这话,什么地方痛这些人就挖什么地方,太不识相。 

我想离去,又想起欧阳可能是我唯一的朋友,又颓然坐下,人到无求品自高,我做得到吗?我需要爱情、友谊、享乐、消遣,我也是人。 

欧阳不再说什么,我付了账。 

为了寡母,我回复到孩童时期,甚至……放弃玛莉。 

我松了松领带。 

“吃不下”我喃喃的说。 

欧阳只是摇头。 

这样子下去,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最痛苦的便是我已知道我不会死。 

荒谬。 

黄昏,塞车塞满一条公路,逐步逐步走,我用手托住头,也不焦急,不过回家而已赶什么?一只手搭著架驶盘,一点不起劲。 

前面有一部薄荷冰淇淋绿的跑车,那司机是妙龄女郎,穿得极凉快极薄。或许到家会得伤风卧床,但此刻她已经出尽锋头,有什么是不要付出代价的呢,冷死也是值得的。 

我何尝不是付出昂贵的代价,做孝顺儿子嘛。 

我冷笑起来,光滑的表板上反映出我狰狞的笑容。我几时变成这样了? 

我疲倦的把头靠在车座垫子上。 

一进门母亲便迎上来,我很厌倦这种殷勤。 

我坐下,开门见山的说:“妈,我想搬出去住,你把阿香留在这里作伴好了。” 

母亲的表情没我想像中的诧异。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说:“一家子两口,还要搬开住?” 

我不响,已经厌倦解释。 

“况且,此刻你又没有女朋友。” 

我心感深深悲哀。我只是想找一个静静的地方疗伤。不必对着旁人,即使是母亲,解释我的所作所为,和一个属于自己的窝,有时候大哭,有时候大叫,不必顾忌。 

终于母亲说:一好吧,你要叫我一个人住,我有什么法子?□她双眼润湿的走开。 

总是要怪罪于我的。 

我闭上眼睛。失去玛莉来迁就她,终归还不算是好儿子。 

我感到面孔上的肌肉在颤抖。 

我忍不住,用尽吃奶的力气,拉尽喉咙叫“玛──莉”千般压抑,在六个月零三天之后,终于崩溃。 

三天后我搬了出来住,母亲再也不敢阻挠我。 

地方是现成的,簇新,设计很花巧,颜色也素净得近乎做作,但不久我会习惯。 

床软得对脊骨有害,怎么在这种床上做爱呢。 

我似乎比以前更困惑。 

母亲叫女佣每隔一日来为我服务一次,顺便做探子。我不知母亲想查什么,她睡得太多,总得找些事来做做。我没有原谅她。 

我打长途电话给玛莉。 

在两万公里外的外国女人同我说:“王玛莉小姐已经搬走了。” 

“搬到什么地方?”我问。 

“不知道。” 

“她还在同一间学校?” 

“不知道。” 

我连忙放下电话。 

她已经把我揩去,像用橡胶擦擦掉铅笔痕,永远不复再见。 

我把半年前她给我的电话号码团去,丢掉。 

这半年来她的生活多采多姿多变化是一定的,而我──我是一池死水。 

比起她,我总是暮气沉沉,以前是,将来也是。 

我甚至不能再怪气候,甚至母亲……我开始认为即使没阻挠,玛莉也会得放弃我。 

像我这么自卑的一个儒生,有何可取之处? 

我请朋友来庆祝新居入伙,叫一桌很精致的酒席,当然少不了欧阳。这么些年来她总是兴致勃勃的替每个派对主持大局,我很佩服她。 

有谁追究过她的内心世界?没有人。谁敢牵到这么敏感的问题,她一开始诉苦我怎么办?会不会脱不了身? 

这些都是泛泛之交承担不起的责任,所以尽管怀疑她的生活空虚,我不敢轻举妄动。 

都市中,人与人的关系不外如此。害你是应该的,为什么要不害你?帮你?为什么要帮你?天气好,万里无云的时候,又舍得请吃饭,当然多朋友,一有什么事,那怎么还有人放近你的身。 

父母子女夫妻兄弟又如何,还不是如此。 

我看看欧阳转来转去的忙,俨然半个女主人模样,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我靠在沙发上,心情不好也不坏,看看朋友把香槟打开,乾了一瓶又一瓶,桌子上杯盘狼藉。 

他们快乐吗?看上去彷佛是,谁也不会把烦恼倾诉出来。假装轻松,明天又是另外一日,反正烦恼永远长存,驱之不去,与生命共存亡,有什么好说。 

欧阳持酒杯过来与我并排坐,“还是不高兴?” 

我不得不关心她:“不要喝太多。” 

“没有关系,”她笑了,“我不会烂醉,当我知道醉倒没有人扶的时候,我不敢放肆。” 

这几几句话里有多少凄凉,我当然听得出来,但我没有搭腔,我默然。 

欧阳真喝多了,她说:“做人没有太大的意思。”她用手一下一下梳着自己的头发,“怎么做也没意义。” 

我明白。 

我从来未曾为她七彩的外表所蒙蔽。 

每一个人,为了生活,总得突出一个固定的形象,而这个形象,却未必是他的真面目。有些人已经能干得永还不会露出真面孔,但有些人,像欧阳,偶然会露一下。 

我很惋惜,她的功夫还没有到家。 

我伸手过去,搭着她颈子,皮肤是好皮肤,滑不留手,三十出头的女人,算是难得。但我与她之间有无可能产生火花,抑或永远像手足。 

她需要的是一双忠实的耳朵。 

“你可以告诉我关于你的烦恼。” 

她笑笑,不语,果然没有醉。 

我很放心,客人开始一个个告辞,夜深。 

欧阳没有走,我取出件毛衣,搭在她肩膀上,我说:“如果不想走,不要走。”她聪明,听得出我的口气,只是留宿,不是其他。 

她摇摇头,“我不惯在人家家里睡。” 

“好女孩。” 

“自己的床最舒服。” 

“我送你回去。” 

“不必,我自己会得叫车。” 

我虽不是骑士,也不至于那么卑鄙,单身女人当然要送,否则就不要叫别人来,宴会散后,叫客人站在路边等车,是主人没面子。 

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把人叫来吃饭撑场面,客人陪他笑过说过,一拉开门把人送走,完全没了下文。 

我取过外套送欧阳回家。 

不知玛莉在外国如何。也许我不必替她担心,有些女人一直有办法,谁似欧阳,独来独注,什么边儿都沾不著。 

在家门她向我挥挥手,又一日。 

独自回家的路是长而寂宽的。 

但我不怕,人生的路也同样长而寂寞。 

几乎天亮了。我心绞痛的上床,胡乱盖上被子,入睡。 

梦中见到玛莉,温柔而活泼,她很少说话,很少埋怨,只是把手插在袋中,看著我。 

她不是一个美女,扁扁的面孔,眼神略嫌顽强,但是我深深爱她,因为她聪明,她能够接触到我灵魂的深处,与她在一起,犹如对著自己的双生子,一点隔膜都没有,她的品味,她的性格,都与我接近。 

也许太接近了。 

醒来时眼涩口乾,我挣扎著起床,刚预备似僵尸般移动身体到公司去,才发觉是星期天。 

做什么好?今日钟点女工休息。我出到客厅,发觉乱得似战场一般,做家务吧。 

玛莉最爱做家务,整整有条,由收拾屋子处可见她做事的系统,让我来学学她的才华。 

第一,把杯子碟子全部收到厨房去。 

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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