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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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为坤化七年水阴(十月),徐氏一门定居岭南。岭南无雪,在一个月光清寒的日子,文秀终于嫁给了任鸿飞。
同时,也有两个人,一个在长安,一个在岭南,对着同一轮明月,一个耿耿长恨,一个黯然长叹。
半月之后……
新年将至,京城之中洋溢着一片温暖的节日气象,倦鸟归巢,游子还乡,逢年过节总是家家团圆的时候。虽然民间温馨祥和的气氛并未透过厚厚的高墙传入宫中,庄严肃穆的皇宫里也已经开始了有条不紊的年节布置。
远离新年的气息,明宗皇帝李均地御书房中批阅着永远批不完的奏折,姚鉴随侍在侧——他已接替了润之之位,升任左丞相,而右相之位,由于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暂时空了下来。
君臣两人一个凝神批阅,一个躬身而立,均是默不作声。此时一名内监小步跑入,跪下轻声禀道:“万岁爷,庆妃娘娘求见!”
明宗恍若未闻,心神依然集中于手中的奏折。
那内监满面惶惑,叩头再禀道:“万岁爷!庆妃娘娘在殿外候着呢!”
明宗眼也未抬一下,凝神半晌,忽然道:“姚卿!”
姚鉴上前一步:“臣在!”
“令户部在年前把河南赈灾之银发到位,让河南百姓过个像样的年,另外,那个贪赃枉法的朱进三也赶在年前杀了吧,不必等到明年秋决。”
“是!”姚鉴恭声应道,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左右为难的内监,犹豫着是否要提醒明宗。
“万岁!”随着这一声柔美的声音进来的是一位珠环翠绕的美人儿,浑身上下都透着温柔与娇美。
姚鉴一惊之下跪伏在地:“臣姚鉴参见庆妃娘娘!”
明宗这才抬起头,不悦地扫了庆妃一眼,“大臣在此,怎么就直闯进来?成何体统?”
庆妃慌忙一提罗裙跪了下来:“臣妾一时疏忽,万岁恕罪!”
“罢了,退下吧!”明宗又欲拿起奏章。
“万岁,”庆妃跪地未起,“您又已半月未回后宫了,万岁纵然操心国事,也当保重龙体啊!”
明宗愕然停笔,仔细一想,果然是的,若不是她提醒,他竟没在意到自己又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回后宫了,心头不禁泛起一阵难言的思绪。为了将润之的形象赶出脑海,他终日沉迷于国事,却忽略了众多后宫佳丽了。
“万岁,明后日您要斋戒沐浴,准备祭祀天地,今晚就暂时放下国事,到后宫歇歇吧,即使不到长庆宫来,也不妨到承平宫、含露阁去走走……”
姚鉴跪伏在地,心中颇为佩服,素闻庆妃在诸嫔妃中以温柔贤德著称,确也不枉了这“温柔贤德”四字。难怪姜后早故后,皇上将唯一的皇子交与庆妃娘娘教养,如今,庆妃已俨然后宫之首,诸嫔妃无不敬她三分,她却未曾恃宠而骄,十分难得。
明宗一想到半月来冷落了后宫,不禁也有三分歉意,怔了半晌,点头应道:“待朕看完最后这本奏折,与你同回。”庆妃柔声答应,起身侍立在侧。姚鉴在明宗的示意之下也站起身来,只是低眉俯首,不敢抬眼。
明宗匆匆翻开手中的折子,一见那流畅而熟悉的字迹,顿时如遭雷击,双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姚卿,”明宗急抬头,厉声问道:“这封折子何时来的?”
姚鉴偷眼看去,吃了一惊,欠身禀道:“今日一早才送到阁中。”心中忐忑不安起来,他虽对润之的突然离去暗感奇怪,但是没想到她的一封奏折竟引起明宗如此大的反应。
克制自己不要问出“润之在哪儿?”这种话,明宗想起半月前自己曾言不必再追查润之的下落,只得将满心的牵念都咽了下去,强迫自己开始看润之的奏折。
庆妃见明宗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情绪,随即又恢复冷锐沉静的神色,若不是她太了解明宗,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是,饶她聪敏灵慧,也不明白明宗为何如此。
那是润之弹劾江南盐运司的奏折,明宗虽予以她免、调、升、甚至生杀之权,她却也不会轻用,不到迫不得已,润之总是选择“先奏后斩”,这是她与明宗之间的相互信任与默契。
折子写得条理清楚、言词恭谨,明宗却感到深深的不满,失去她消息这许多时候,终于来了她的消息,却竟然是这么一封中规中矩、句句不离公务国事的折子,明知润之是故意的,明知不该公私混淆,明宗心中,还是不由自主盼着能得到润之于公事之外的片言只语。
姚鉴见明宗脸色阴晴不定,以为是润之的奏章触怒了他,心中忐忑起来。
“姚鉴!”
“臣在!”姚鉴一惊答道。
明宗提笔在润之的奏章上批了个“准”字,道:“今后润之的折子一律直接送来与朕,不必在各部及内阁耽误。”
“是!”姚鉴猛松了一口气,心中的疑惑油然而生。偷眼看去,只见明宗瘦削的脸上神情有了一丝恍惚,眼神中流露出罕见的落漠,他不敢再看,施礼退出御书房。
皇上到底怎么了?这些日子以来,皇上几乎日日埋首国事,若不是在朝多年了解皇上的性子,定会以为皇上不信任自己的办事能力,将许多本该由内阁处理之事都揽了去。
别人也许看不出,姚鉴日日陪王伴驾,却察觉到了皇上的不对劲,他秉性耿直,本以直言进谏著名,然而皇上沉迷国事,虽然奇怪,却让他从何谏起?姚鉴心下猜疑之际,不禁想起润之:以恩师之敏锐直觉和智慧,定不会像自己一般束手无策。转念间,不免又隐隐起了疑心,何以皇上的情绪无常,似是为恩师而发呢?这似乎非止是爱才惜才这般简单了。恩师走得又那么奇怪,那么快……姚鉴摇摇头,不敢再深思下去,毕竟这两个人,一个是他忠心的君主,一个是他敬重的恩师,他怎样也不会有不敬的想法。
不日闰甲子,大朝仪日。百官齐贺,四方来朝。
文武百官与众藩属国使节齐聚崇德殿,朝贺君王,随后明宗即起驾往天坛祭天,地坛祭地,太庙祭祖,再赐宴百官,这才算完了一天的大事。
宴毕,姚鉴正欲率百官出宫,却突然被皇上一道圣旨召到养心殿。
“这是怎么回事?”明宗沉着脸将一封奏折扔到跪地请安的姚鉴面前。
姚鉴看一眼折子,已心中了然,这是他上次想了一晚,才写就的折子,乃是建议皇上立后的。
“朕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明宗面上虽只是微愠,语气中的怒意却是难以掩饰。
“万岁,”姚鉴辩道,“国不可无君,后宫也不可无首,皇上专心国务朝政,皇后执掌三宫六院,君主外,后主内,理所应当。”
“什么‘理所应当’?”明宗勃然怒道,“朕要个打理后宫的管家婆干什么?朕要的是能与朕同掌江山的女子!”
“皇上若想寻有才德的女子,只需吩咐下来,臣等诸方寻访,必能求得才慧兼备的佳人!”在明宗盛怒之下,尚敢如此应答的,大概也只有姚鉴了。
“朕不需要!”明宗冷然道,“难道一国之君连这种事都不能自己做主不成?”
“臣不敢!”姚鉴伏地道,硬脾气不由地上来了,抗声道,“但是,皇上!您青春正富,纵然您不想立后,天下百姓却还祈望着有位国母,四邻诸国,夷狄蛮邦,可都时时刻刻看着我天朝上国呢……”
“住口!姜后已逝多年,你又为何今日才拿这些理由来唠叨?”
“前些年,臣等怕皇上心伤敬德皇后之死,一时无法接受,所以不敢提起……”
“是吗?”明宗怒极反笑,冷笑道,“你倒很照顾朕的心情啊!”
纵是姚鉴,听得明宗这般语气,也不禁心中战栗,一时无语,随即鼓起勇气又道:“皇上……”
明宗负手踱了几步,终于压抑不下怒气,回首向姚鉴道:“你们这班大臣!朕每做一件事都要听你们罗嗦,朕倒不明白了,究竟孰君孰臣?难道连朕该娶什么妻子都要听你们摆布不成?”
姚鉴感到明宗那两道犀利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一时不敢抬起头来,但仍抗声道:“皇上是一国之君,您若要任性行事,自也由得您……”他激动地抬头,明宗沉郁的表情令他住了口。
“镜如!”明宗看着烛火跳动的火焰,语气沉重地开口道,“你与润之是朕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你也该当了解朕!立不立后,当真有那么重要吗?”
姚鉴感于明宗推心置腹的口气,不禁语塞。默然半晌后,带着希望,姚鉴抬起头来:“皇上中意的女子是谁?无论天涯海角,臣一定能将其寻来!”
明宗摇了摇头:“你们……是找不到她的!”在这世上,只有温文儒雅的徐润之!
他看着失望的姚鉴,心道:他只是失望罢了,而自己,却是绝望了,不由长叹一声:“你退下吧!”
“皇上……”姚鉴欲言又止。
明宗只是不悦地摆摆手:“不必说了,休要再提此事,否则将你贬回右相!”
“这……臣告退!”姚鉴迟疑了一下,还是退下了。
明宗手按前胸,怀中是当日润之割袍为誓时所断下的紫袍衣襟,手按在那儿,不由感到一种灼痛,他以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音量,怅然自语道:“朕中意的女子……”
冷月窥人,月光穿殿而入,庄严的天子、肃穆的帝皇,在这般月色下,也不过是一个孤寂的身影罢了。
“大哥!二姊那儿有消息了!”文秀匆匆跑进书房。
“哦?”正在教承远读书的润之放下书来,应了一声。
“这是最新的邸报,皇上下旨查办江南盐运司了!”成亲不久的文秀还未褪尽天真稚气,语气中带着些孩子般的兴奋。
“嗯!”润之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这是意料中事。
“我还以为皇上会不高兴,没料到这么快就批复执行了!皇上对大哥真是信任有加啊!”
润之淡淡应了一声,看出小妹还有话没说出来,问道:“还有什么事?”
“这个……听说姚相爷才继大哥之位,升任左相,却又被贬回右相了。”文秀有些吞吞吐吐地道。
“什么?”润之意外地站了起来,“为什么?”
“据二姊京师传来的消息,姚相爷坚持谏劝皇上立后,被皇上一怒之下,贬回右相。”
润之怔了半晌,叹道:“这个姚镜如!”缓缓坐了回去。
“大哥,你不去一份奏章帮帮姚相爷吗?”
润之端起茶碗,啜了一口茶,定定神,道:“不必了,皇上只是在气头上,他明白该如何用人,不必我去提醒。对了,二妹在京师,仲春堂的情况如何?”
“顺利极了!”
润之点点头,道:“待九春堂的药坊全部建成,就交予你和鸿飞经营了!”
“可是……大哥,我怎么能行?”文秀吓了一跳。
“怎么不行?咱们家中,除我之外,就是你的医术最精了,你二姊比较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拘束了她这许多年,也该放她按自己的意思去江湖中闯闯了。我却没有经商的心思。”
“啊?”文秀泄气道,“早知这样,还不如不办什么九春堂了!”垂头丧气的样子令一直在旁睁着漆黑溜圆的眼睛聆听的承远忍不住笑了出来。
文秀嗔道:“承远,你笑什么?”
承远连忙掩口,连连摇头道:“没什么!”他融入徐家的生活后,活泼开朗多了,不过还是很乖巧。
“大哥……你看承远……”
润之微微一笑,道:“承远,有话就说出来!”
“是!”承远瞄了文秀一眼,“孩儿觉得,刚才秀姑姑的表现,不像我徐家人,倒像个小孩子。”
“你才是小孩子呢!谁说我不像徐家人?”文秀的小脸不由涨红了。
“徐家人哪会怕掌理一个药堂的事啊?”
“谁说我怕了?”文秀气得俏脸煞白,“打理不好九春堂,我徐文秀就不姓徐!”
润之在旁哑然失笑,她提及九春堂,只为转移话题,不料这姑侄俩竟闹到这个局面。
“对了,大哥!”文秀一只脚已将跨出书房,却突然停了下来,想起了刚才被转移了的话题,“二姊和鸿哥都不让我问,可是……大哥,你真不打算回京城了?”
润之的笑容僵硬起来,一口茶含在口中久久未吞下。
“也许,终有一日,会回去的……”
小承远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不知何时,他已有了三分如润之般的沉稳冷静的气质,大人们说的话,做的事他虽不都懂,却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听着,相信他很快就会长大,懂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