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箱-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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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的那个重要人物是王丽霞的丈夫。夏瓦士一看见他,心中蓦地有些惊恐。王丽霞的丈夫陆宜非是个心理学家,著述颇丰,他也常常来拜访夏瓦士,与夏瓦士探讨一些学术上的问题。他拜访夏瓦士时,都带着王丽霞一起来。他们谈话,王丽霞微笑着静静地听。陆宜非在门厅里与戴茜耳语几句话,站在书房的门口,向夏瓦士尴尬的笑笑,说:〃嗬,刷房子啊?干得不错!〃
夏瓦士冷冷地看他一眼,并潇洒地挥挥手中的毛笔。夏瓦士心里想道,我明明在墙壁上记下我的思想,他却硬说我是在刷房子,这分明是在嘲弄我,揶揄我。使夏瓦士高兴的是,这更加暴露出他是戴茜的同谋。夏瓦士不想计较陆宜非对他的嘲弄和揶揄,因为他眼下必须保持一个局外人的冷漠心态。这时,戴茜说:〃这里很乱,我们到卧室里坐一会儿……〃
夏瓦士心里暗暗叫好:他们去卧室了!这更能说明问题,在卧室里密谈是最和谐的环境。卧室里的床发出一阵嘎嘎吱吱的声响,这声响说明他们已经坐在床沿上,夏瓦士听着床的呻吟,极自然地想起床在夜里发出的各种欢愉的声音。床停止呻吟后,传来一阵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窃窃私语:〃我本来不想跟你打电话……〃
〃还是打电话好,事情到了这个程度……〃
〃你看怎么办呢?〃
〃找他谈谈……〃
〃谈又有什么用?〃
〃劝他去医院……〃
〃我已去医院联系过了……〃
〃……〃
注意,这几句对话从表面的意思可以理解为一般朋友的闲聊。夏瓦士认为在卧室里谈这些话,又处于他面临着的境况,其意义颇为深远。夏瓦士认准〃医院〃二字是个黑话,它暗指〃法院〃。戴茜下面的对话则更为明显,她〃去医院联系过了〃,就是说她已去法院联系过,更准确地说,她已向法院送去起诉书。
夏瓦士右手执笔在书房里站着,为了窃听他们在卧室里的密谈,开始悄悄地向书房的门口移动。在书房门口,他边窃听着他们的低声嘀咕,边用毛笔在书房有门的那面墙壁上记下一些简短的词汇,这些词汇就是他们谋划内容的纪要。
〃我跟他谈过几次,都没有结果……〃
〃……有一只黑箱……〃
〃黑箱?〃
〃对,六面都封闭着……把他所有的思想和语言……都封闭在里面……〃
于是,夏瓦士在有门的墙壁上写了〃黑箱〃两个大大的狂草黑字。夏瓦士凝望着墙壁上黑箱二字,分析着陆宜非和戴茜密谈的内容,陷入沉思。他想,从目前的严峻局势来看,他们匿藏着一只奇特的黑箱,他们早就把他的思想和语言记录在案,蓄存在黑箱里,一旦用得着,他们就会把他的思想和语言原封不动地从黑箱里取出来,公布于众,就像他在厕所里写的那首诗一样。想到这里,夏瓦士心中不由地对那只黑箱充满恐惧。他决心一定把那只可怖的黑箱找到,把他们搜集到的他的思想和语言从黑箱里倒出来销毁,不能让他们阴谋得逞。
正在呆思冥想中,戴茜和陆宜非已密谈完毕,春风得意地双双从卧室里走出,走进夏瓦士的书房。夏瓦士不动声色地望着他们。他们仿佛是漫不经心地走进书房里的,一个站在有窗的墙壁前,一个站在有门的墙壁前,神情专注地欣赏着夏瓦士写在上面的字,他们那种轻松愉快就像参观书法展览的架式,把夏瓦士激怒,使他无法冷静下来。他怒不可遏地在墙壁上乱写乱画,写下一些〃可耻〃、〃卑鄙〃之类的恶毒咒语。等夏瓦士把有门的那面墙壁写满之后,心里才渐渐地恢复平静。让夏瓦士伤心的是,他们并不计较他写在墙壁上那些咒骂他们的词汇,相反,陆宜非和颜悦色地对夏瓦士说:
〃要不要我帮忙?〃
〃谢谢!〃
夏瓦士淡漠地说,眼睛并不看他们。妻子把陆宜非送下楼去后,那只可憎的黑箱又开始折磨夏瓦士,使他不得不对那只黑箱进行深入的思考。
空间里的黑箱23
首先,夏瓦士从妻子和他的心理学家朋友的只言片语中分析一下那只黑箱的形状、大小以及匿藏在什么地方。从他们在卧室里密谈中得到的关于黑箱的线索极为可怜,关于黑箱形状、大小的描述几乎没有,至于匿藏在什么地方,却只字未提。筛选一下他们的对话语言,最有价值的词汇只有两个,一是黑箱,二是六面都封着。单从这两个词汇入手分析黑箱是极困难的,所谓黑箱,就是黑色的箱子,这并不难理解,而六面都封着,只能解释是箱子,这两个词汇只能说明,有一只黑色的箱子存在,关于黑箱是长方形还是正方形,是像骨灰盒那么大还是像戒指匣那么大,却无从知道。无论如何,夏瓦士决心要找到这只神秘诡谲关系重大的黑箱。
空间里的黑箱24
趁戴茜送心理学家陆宜非未归,夏瓦士匍匐在书房里的地面上,一个旮旯一个旮旯地搜索着,就像土拨鼠一般,全神贯注,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触着每一个物体,心惊肉跳地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书房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搬到门厅里,只剩下一张写字台,他把写字台上所有的抽屉都拉下来,把抽屉的东西倒在地上。夏瓦士发现,抽屉的东西都是他的著作手稿,并没有他要寻找的那只黑箱。夏瓦士并不死心,把头塞进抽屉的空格里,一个空格一个空格地细细观察。当夏瓦士确信那个黑箱没有藏在书房里的时候,他决定去卧室里看看,因为卧室是妻子经常出没的地方,那只黑箱极有可能匿藏在那里。
夏瓦士从书房里走向卧室的时候,心中突然冒出一个荒唐可笑的想法,他想思考一下他是谁,同时也要思考一下他现在正要干什么?费半天精力,夏瓦士才想起他是一名教古汉语的副教授,眼下正准备以行、步、趋、走、亡、奔这六个字的古义和今义为研究对象,写一部二十余万言学术著作。他能用六个字的研究写二十余万言的著作,足见他学富五车,智慧斗量。于是,他沾沾自喜地沉吟道:〃徐行曰步,疾步曰趋,疾趋曰走……〃
沉吟到这里,他又想起刚才在书房里匍匐在地的情景,不由地自问:〃匍匐曰什么呢?〃
夏瓦士正在苦苦思索的时候,蓦然看到一个蓬头垢面、衣着不整的家伙闯进卧室里。
那家伙尖尖的脑袋,窄窄的瓦刀脸,细细的瘦长脖子,鼻梁上架着一副深度近视镜。他匆匆地走进卧室,直奔妻子的梳妆台。那家伙在梳妆台前坐定,翻腾出一堆口红膏、描眉笔、眼影粉盒和粉饼盒,并逐样逐样地看着这些东西,他拿起一个黑色的粉饼盒举在眼前认真的打量着,然后,把黑色的粉饼盒打开,用尖尖的指甲抠出一点粉儿在手指肚里捻着,又撮一点粉儿凑到鼻子前闻闻,伸出舌头舔舔,咂吧着嘴,品着味儿。最后,他把盒里的粉全部扣在梳妆台面上,仔细地分析着。
在这个家伙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夏瓦士一直居高临下地观察着他,心里充满快活。他敢肯定,这个家伙一定是他妻子约来的另一个重要人物。这个重要人物与心理学家陆宜非担任的是同一角色。夏瓦士想,他妻子回来后,一定有一场好戏看,他能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在旁边看他们演一场哑剧,心中说不出有多么痛快。
这时,戴茜走进卧室,站在那个家伙面前。夏瓦士的心兴奋得突突跳着,等待着他们对白。他屏住呼吸观察着,只见妻子皱皱眉头,声音低沉而又威严地对他说:〃你要干什么?〃
夏瓦士大惊失色,怕戴茜看透他的隐私似的,慌忙逃回书房里。他发现妻子背着一杆双筒猎枪跟进来。她把双筒猎枪靠在墙上,看看前后的墙壁,又看看左右的墙壁,指指它们,说:〃天不早了,还等什么?〃
夏瓦士忐忑不安地立在一边,百思不解地望望靠在墙上的那杆乌亮的猎枪,又察颜观色地看着妻子的脸,看她是否发现他正在寻找那只讨厌的黑箱。戴茜的脸呆板无韵,什么也看不出。夏瓦士只好试探地问:〃真的起诉了吗?〃
戴茜愣一下,冷静地想半天,脸上露出宽松的笑容,说:〃那还有假,起诉书写了十多页呢!〃
〃哦!〃
夏瓦士心里一惊,有些绝望,不由地又问:〃什么时候来传票?〃
〃管它呢,干你的活吧!〃
戴茜心不在焉地说。她又开始往那只大提包里塞东西。这回她塞的是一些吃的东西,有面包、苹果、可口可乐……戴茜边往大提包里塞吃的东西,边看女儿的卧室门。她问夏瓦士:〃她多长时间没出来了?〃
〃很久了!〃
于是,两个人便同时看那扇紧闭的门,同时侧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他们听到,在那扇紧闭的门里面,有一只白猫在走动,脚步极轻,极悠闲。
空间里的黑箱25
那扇门关闭已久。
现在,有一股三色堇花腐败似的气息从那扇关闭已久的门里溢出,这种甜丝丝的气息有些呛鼻,淡淡地在各个房间里弥漫。那只不会叫的白猫在紧闭着门的房间里走动着,脚步极轻,一副沉思的样子,它走动着,思考着那个故事,它觉得那个故事平淡无奇,便不再走动。它找到一瓶安眠药,把白色的安眠药全部倒在写字台上,一粒一粒地数着,数得心平气和,当它数到第二十九粒的时候,它把它们全部吞了下去。它吞安眠药很久很久之后,身上开始散发出那种三色堇花腐败似的气息……这个事情发生的时候,被坐在一边的夏天看在眼里。
夏天的白猫
夏天的白猫1
有人写一辈子诗,他最终也不是诗人;有人一生没有写过一句诗,但他仍然是诗人。这已成为公论,前者充其量是艺人,是无音乐歌手,他感情充沛,浮想联翩,凭这一才能混入诗内。后者性情不群,沉郁忧伤,不自觉地以诗的方式生活着,处处表现出他诗人的气质,诗已成为他生存的支柱。
可以这么说,夏天刚结束那个女学生子宫里的旅行不久,就以一个意象主义诗人的非凡气质出现在生活里,并影响生活。也就是说,她在很小的时候,一刹那间能在她所感受到的一个意象里,揉进去她的理智和情感,从而产生一种深刻的东西。
夏天的白猫2
夏天出生后不哭不闹,连一声嘹啼也没有让父母享受到。她的小脸沉矜大度,眼睛清澈明亮,沉默地审视着光明与黑暗的交替,分辨着各种色彩的变幻,无动于衷地聆听着嘈杂的声响,对悦耳的噪声于惊无恐。既看不出她有多么机灵,又看不出她有多么痴呆。
父母为此苦恼万分。
那时候,戴茜正狂热地沉醉于写情诗,她试图把自己的女儿理解为一个诗人。
夏天长到三个月时,仍然不哭不闹,夏瓦士看着襁褓里那个崭新的小生命,担心地说:〃她莫非是个哑巴?〃
〃别瞎说,她是个小诗人。〃
〃开玩笑!〃夏瓦士吼道。
〃不是开玩笑,诗人总是节约自己的语言,追求简洁。〃
戴茜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把握,她只不过是想安慰夏瓦士,实际上,她也忧心忡忡。
这种无言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两岁。两岁的时候,母亲给她讲安徒生、格林童话,给她讲《丑小鸭》、《睡美人》、《白雪公主》、《森林中的三矮人》和《灰姑娘》,当讲到丑小鸭因为自己长得丑,觉得自己很寂寞很难过的时候,两岁多的小夏天也伤心地哭了。戴茜望着两行晶莹的小泪珠从女儿的嫩嫩的脸蛋上爬下来,被这幼小的人儿的丰富感情吓了一跳。她搂着女儿说:〃别哭,小宝贝,丑小鸭后来变成美丽的天鹅了。〃
小夏天并没有被美好的结局所感动,她还是默默地哭着,眼睛盯着一个地方,不知她是为丑小鸭伤心,还是为自己伤心。
有一天,小夏天突然说话了。那天,她独自趴在地上玩妈妈刚从玩具店里买来的一只小白猫玩具。白猫玩具与真猫一样大,一只眼睛是蓝色的,一只眼睛是绿色的,明亮逼真,卧在地板上,白猫玩具仿佛有生命似的。小夏天正在玩着白猫玩具,突然,她对正在洗窗帘的戴茜说:〃妈妈,我好寂寞呀!〃
〃什么?〃
戴茜呆住了。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相信自己的女儿突然说话了,而且语出惊人。那个稚气十足的小声音又说:〃妈妈,我好难过呀!〃
戴茜惊喜地抱起夏天,奔到书房里,对正襟危坐地写讲义的夏瓦士嚷道:〃听听,我们的小诗人说话啦!〃
夏瓦士刚才也听到门厅里有个稚嫩的声音在说什么,正疑惑着,便见妻子抱着女儿跑来报喜。忙问:〃她说的什么?〃
〃妈妈,我好寂寞呀,我好难过呀!〃戴茜自豪地重复着女儿的话。
〃不可能。她哪有这么丰富的词汇!〃夏瓦士不相信地说。
〃就是她说的嘛!〃戴茜委屈地说,〃小宝贝,再给爸爸说一句!〃
夏天不再理会他们,只顾搬弄着夏瓦士写字台上的几本书。夏瓦士兴致勃勃地逗着女儿道:〃再说一句,爸爸给你倒一杯高级饮料!〃
〃说呀,小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