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儿喜-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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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刹她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他为了逃离她,是那么不惜地演上一场死别的戏码,明白他恶意的让她误以为自己错杀了他!她抽气,这明白是多么残酷,几乎像是拿刀捅穿她心脏那样的狠、那样的痛。
这些年她落下多少泪,万分内疚啃噬她的每一夜,她痛苦的悔恨,痛楚的哭泣,那些泪,那些辛酸的泪,原来都是为了一个假象,为一个恶意的欺骗而哭泣?是这样么?他是这样吗?是这样狠心对她吗?
雨在下,雨幕中,慕容别岳担心忧虑地伸出手,碰上那覆着她绝美面容的薄纱。他缓缓将它揭开,露出她的脸,她心痛的脸。他怔住,为着那一对狠狠望住他的眼,她甚至没有堕泪,只是红透了那一双眼。
一双,殷红的眼。
慕容别岳蓦地痛彻心扉,这要命的重逢,注定他要伤透她的心,注定他要欠下她一辈子了。
他心酸地看着她,她则是缄默地望着他。
因为太过震惊,她颤抖着唇什么话都忘记了,只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为着那满溢的痛……他骗她,他骗她!
终于他打破沉默,用那曾经温柔似缎的浑厚嗓音沈道:“对不起……”
啪!慕容别岳脸上一热,她挥出一掌,狠狠打上他的脸。
从来没人可以打他,从来没人够本事打他,而此刻,她打了他──
他没躲,情愿挨上这一掌。
这刹,慕容别岳觉得颊上一片热辣。然而,跟她此刻的痛比起来仿佛是那么微不足道。
原来真相被揭穿,他的心会这么愧疚、这么的难受。他缓缓抬起脸来,心疼而无限怜惜地望着她。
本以为她会骂他,但她没有。她只是颓然地举着那打痛了的手,心碎地凝视他。忽然,他情愿她好好骂他一场,可是她没有,她只是颤抖着,在雨中辛酸颤抖着,颤得他心痛。她瘦了,憔悴不少,当初那一对晶亮、明澄、雾气的眼淡了,倦了……
凤公主双眸盈满了愤恨,还有一种痛极了之后,一种极空洞、疲惫、虚弱的眸色。是的,瞬间她的心破碎了,她忽然彻底的感到寒心。红红的眼眶底,哀伤的眸底,映着他那张俊美的伤透她心的脸容。
在那几近哀伤绝望的深深一瞥后,她只说了一句话,一句令他震惊的话。
她淡淡地道:“桃儿,我们走。”她决绝地离去,毫不留恋的,就这么擦过他身畔,离开。
冷漠,或者是最痛的惩罚。这刻反而是慕容别岳舍不下了,他愕然,几乎下意识地回身喊她──
“雀儿!”
那背影一震。
雀儿!
霎时金凤双眸一闭,蓦地狠狠抽了口气。然后她像是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睁开殷红的眸子,头也没回,她僵立在原地。
从前都是她渴望的期待的喊他,喊他潇洒的背影,唤他缓缓的一个回眸。
而如今这是第一次,换成他喊她,可是这唯一的一次,她没有回头。
雨水溅湿慕容别岳向来俊朗自负的脸。他淋湿了,他再也潇洒不起来了,此刻他望着她萧瑟的僵直的脆弱背影,他狼狈了。当初恁地自以为是,编派一切,掌控一切,甚至是操控她这一个公主的喜怒哀乐。当初可怎么也没想到此际,他喊她,她没有回头时,他会这么心痛,没错,胸腔涨满了痛和酸。
她没有接受他的道歉,她没有原谅他。他忽然如断线纸鸢,生平头一回感到彷徨无依,甚至有一些惊慌失措。
他第二次唤她:“雀儿……”不要这么伤心,他会心疼。不要这么压抑对他的愤怒,他会内疚得想死。不要不原谅他,他怕自己永远要被囚在愧疚的牢笼里。
回头的不是她,回头的是桃儿,她看他一眼,又转回脸去挽着公主。
金凤始终不回头。她不要回头,她不要再为他掉半滴泪,太傻太不值。她咬唇,咬住那凶猛的痛楚,感到非常累非常虚弱,咬得柔唇渗血。
她对他非常失望,对这一份感情非常失望。她付出的是多么真挚的毫无保留的爱,怎么收回的是这样不堪的局面?或者她爱的方式太生涩太强势,但他对她的伤害却是残酷而绝对的,非常残酷而绝对的残害了她的心。
枉费他是医者,他的手段却恁地──残。他医好她的身体,却毁了她心灵。
慕容别岳惭愧地深深注视她凄绝的背影,她还是决定不回头,不看他。
雨声中只听得她终于开口,无限凄酸淡淡吟起他曾给她吟过的一阙诗──
“……披毛……带角世间来……优钵罗花火里开……”她目光湿润,声音哽咽疲惫。“……烦恼……海中为雨露……无明山上作……云、雷……”忽然,她伸手往颈间奋力一扯,那始终代他停驻颈间的玉佩被扔到湿漉漉地上,瞬间温热的玉冷了,湿透了。
她极度虚弱的轻喘道:“感情……太让我伤心了。”
她走了,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
这就是哀莫大于心死,这就是心灰意冷,这就是,优钵罗被烈焰焚烧过后,那心碎的胆寒的余烬。像灰,伤心雨中,湮灭……
雨水溅得慕容别岳快要睁不开眼,他狼狈的一直看着她背影,一直望着她那萧瑟的虚弱的仿佛快要倒下的背影。
雀儿……为什么你没有在宫中?
他的视线朦胧了。
请相信我无意这么伤你。
为什么我们竟心有灵犀在这同一天、这同一刹,这同样的一场雨中,重逢?
雀儿……
慕容别岳眼眶蓦地灼热刺痛,这一只骄傲的凤凰被他亲手折断了翅膀。
他抬手捂住眼,一片濡湿。他震惊摊开掌心,看见自己的泪。怎么?心中一悸,他竟哭了?他怔怔地退了步,不敢相信掌心那……真是他的泪!
他们就像美丽的优钵罗,一起,被爱情的火焰烫伤了。
第10章
夜,暗云密布,皎月隐蔽。今夜没有灿烂的星,没有月光,只有黑。
长命殿寝宫,忽然传来桃儿一声惊呼。
“公主?”她手上捧着的水盆翻落,砸至地上发出刺耳的巨大声响。
同时,骇醒了躺在床上早早睡了的凤公主。
她疲惫地幽幽睁开眼眸,莫名地望着眼前十分惊惧瞪着自己的桃儿。
“怎么了?”她脸色怎么这样难看?这样惊惶?
只见桃儿指着公主,抖颤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公主,你、的、发?”
发?金凤低头,撂起一束发,瞠眼,震住了。
白色,白色的发?她竟在一夕间,白了满头的发,满满一头的发,全刷白了!
凤公主在桃儿惊惶的哭声中握着那一束白发,惊愕的望着那一束哀艳的发,怎么在忽然之间,它们全褪了色?
恍惚中,才明白自己用情至深。
她可以忍住不哭,她可以倔强的压抑愤怒,她可以紧紧的紧紧的抿住哭声,可以狠狠的狠狠的切断伤痛,可以伪装平静,可以不屑伤心和眼泪,可以唾弃为他痛心……可是身体不会骗人,身体毕竟是诚实反应了她撕心扯肺的剧烈疼痛和哀伤。
自见了慕容别岳那一面后,她的心就下起一场大雪。于是她的发也被那心上的雪给渗透了,于是她一夜白了头……这打击,毕竟太大了。
※ ※※
最是难堪,红颜白发。
这一刹,夜宿客栈的慕容别岳,蓦地揪紧案上那一束锦帕,痛得不能自己。
他霍地立起,黑发垂落双肩,发间,那一对俯望的眼,哀痛的瞳孔收缩,为着方才见着的教他怵目惊心的事实──
她的发色淡了,她毕竟是太伤心太伤心……
现在就算她能够不当一回事将他遗忘,他却再也无法漠视那伤害她的事实。巨大的阴影已经笼罩着他,无边无垠的笼罩住他。这一生他从来没有辜负过谁欠过谁,可是这一个凤公主……那一根哀戚的细发告诉他,她已经一夜白发,为着他的残酷刷白了发。
慕容别岳非常生气,非常非常生气地揪紧了拳头。他一直以能克制自己的愤怒自豪,而此刻他遇上一个他今生最强的敌人,他自己。是的,他一向坚信能克制自己的愤怒始能战胜最强的敌人,但此刻他已经按捺不住满腔怒焰。慕容别岳骇然发现他竟这么的愤怒,愤怒到想杀人,想杀了自己。
如果真相没被揭穿,他还可以欺瞒自己,他对她的伤害她永不知晓,不知晓就不会这么痛,痛得她一夕白发。
可是现在她什么都明白了,那一双大雪般寒心的眸痛极了他,让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慕容别岳非常愤怒,愤怒他战胜不了自己,觉得自己生平第一次那么的失败,那么可恶,那么罪该万死!
伤心的痛悔时刻,他忆及她抿着红唇的模样,忆及她恍惚咬着指甲的模样,忆及她伏在他身上,赤裸的笑着缠着霸着他的身体,她说:“你、完、了!”
是的,他完了……
慕容别岳缓缓地、慢慢地合上双眸,极极温柔而心酸的微笑领悟了。
原来凤公主手上有一根细绳。
当初他伤她的那时候,她被他狠狠伤害的那刹,他同时已经给了她日后操控他的细绳。
这细绳是用着这巨大的内疚及罪恶感织造成的。
她用这绳系住了他这一只猖狂逍遥的苍鹰,尽管天涯海角天长地久,紧紧地系住了他。
原来,她是他慕容别岳最强的对手。他似乎该要投降,心甘情愿地臣服于这一只可爱的骄傲的凤凰。
她是他今生最美的意外,他决心要救这只将前往大理涉险的凤凰。
是的,他要救她,如今只有他、能、救、她。
下了决定,慕容别岳即刻动身去找一个人,披星戴月去找一个人。
这个人非常狂,非常残,非常猖、狂。而且,他一定会帮他。因为,他喜欢杀。
慕容别岳闯进他深邃,黑暗,隐匿,冰冷的巢。
这男人正坐在赭色方桌前。幽暗中,他的发很黑很浓,而他那刀一样冷利的一对浓眉下,那一对,深深的眸,更幽闇,更黑。
“我需要你,黑罗刹。”慕容别岳劈头便道。
这男人听了,只是在暗里,懒洋洋地咧出一痕笑。他脸上刀疤,仿佛也笑了。
就这样,这男人没有开口说话,这男人喜欢沉默。
但是慕容别岳知道,黑罗刹已经答应。因为他已经闻到,那一痕笑里,蠢蠢欲动的杀气。
凤公主留下她最宠爱的女官桃儿,仅带着轻骑十匹、宫女十多人,亲赴大理。一队人马穿山越岭千山万水,历经数十昼夜,终入了陌生的大理国土。
大理城门,迎宾号角响起,宫殿内大臣群集。
大理王满腮白须,宽额浓眉,虎背雄腰,双眸威风凛凛地立在堂上,负手凛着笑,迎接这远来的娇客。当一声凤公主驾临,堂下两列官臣登时往两旁散开,让出一条红毯大道。
大理王兴致高昂翘首望着殿口,他等不及要会会这个胆敢亲赴大理的凤公主。
一列宁静肃然的人马,优雅地远远行来。
大理王望着,嘴边咧出得意的欣喜的笑。
他先看见了,走在最前方,那骄傲美丽的,一身金裳的凤公主。
她走进来,大步的直直走进来,走进大理王的视线。
同时大理王宫整殿的人,整个华丽殿堂,在凤公主踏入这一刹,仿佛都因她的出现而立时黯淡了。
她就像极流丽的一冽光,金色璀璨的光,以一种完全霸气、高贵的姿态,大步无惧地踏入国王殿堂。这一刹,她的美丽摄去众人视线,仿佛每一个人都在这一刹忘了呼息,为她的降临而胸腔发烫、发热。
她昂着脸,她的脸无瑕出尘得连月儿都要暗了颜色。她昂着脸扬起弯弯的眉,那弯弯的眉凌厉地像要飞扬出去。她睁着晶灿灿的眼,那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眼,眸色锐利,锐利得发亮,亮得仿佛给她那么一看,就要被她美丽的瞳给收去魂魄。当然,更不能忘了那多么红润丰艳的嘴儿,那简直叫男人看了就忘了言语只想亲吻它。她的五官长得那么的完美,那么的不落俗,她的美是教人看了一眼就不可能忘记的美。
最特别的是她那极具特色的一张脸,竟该死的衬着一头长长、软软、柔柔、亮亮、银色的发。
这头银发,将她已经够美丽的脸,衬得整个亮极;更要命的是那银色发梢上,缠了几缕隐约的、暧昧的金线,这让她整个人显得高贵灿亮极了。她立在堂中央,在众人震惊、贪婪的视线底停步。
她站得很直很挺很傲,她的气势镇住了所有人。包括大理王自己,一时都失了声音忘了言语。
这一刹,众人全因她而黯淡,只除了一边立着的一个男人。
他静静立在那一隅。那一隅,仿佛就有了不容侵犯的氛围。
他穿着一身银色官服,黑发优雅垂着。他有一对同样飞扬的黑眉,那一对黑眉似刀狠劲。仿佛只要他愿意,他一皱眉就可以射出两冽刀芒。
他不动的静静立在那一隅,因为他一直很缄默,他的缄默和沉稳在那群失了冷静的官臣间,显得非常突兀、非常有力量。一种很稳很柔,很劲秀的力量,像温柔的静静泛着冷光的刀那样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