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谱电子书 > 都市言情电子书 > 红瓦黑瓦 >

第58部分

红瓦黑瓦-第58部分

小说: 红瓦黑瓦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个夜晚很安静。姚三船的笛子吹得极动情。从前吹笛子时,我们总嫌他牙齿漏风发出的噗噗声,但这天晚上,却觉得这噗噗声也很动听。吹了两曲,他不吹了,握着笛子,忽然哭起来。我们就都劝他:“别这样。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


第五部分乌鸦(1)

    第一节    
    读高二时,我只花了几斤月的时间,就告别了身材过于矮小的自卑。那几个月,我对身体的变化又欣喜又惊恐。熟睡中,我的身体会突然地一抽搐(醒来时总联想起麦子拔节),有时会有一种附落万丈深渊的感觉,醒来时浑身酥软,大汗淋漓。腿与胳膊变长,脚与手越长越愚蠢,并且感觉不及从前灵敏了。写字时,笔总不按我的心思走,字写得如同螃蟹爬的一般。胡琴也拉得有点僵。与人闹着玩时,手脚总是不知轻重,好几次,对方差点恼了,“你他妈手脚怎么那么重!”我身高一下子长到了将近—米七零。    
    衣服来不及做,也没有钱做,母亲只好给衣服放边,于是衣服与裤子都有了颜色较之以上部分要深得多的边,仿佛是镶上去似的。即便是放了边,仍然还是嫌短,总像是偷来的衣服。个子长高了,我很高兴,再与高个人站在—起时,心里就少了些压抑,而与矮个人站在—起时,心中还油然升起了优越。仰视与俯视,居然能使人产生不同的心理状态,这很奇妙。(后来,我知道了,艺术也深谙这个奥妙。作者倘若要使其人物或画面等令你产生崇高感,就—定要使你在精神与智力等方面都自愧弗如,外在仰视的位置上)。    
    身体的成熟,也使我陷入了朗其妙的烦躁与不安。    
    我说过,我厌恶春天。现在,我又是在另一种心境里厌恶它。在很长—段时间里,我在心底里觉得,春天是—个邪恶的季节。春天的太阳很奇怪,—早上,从大雾里“轰隆轰隆”地升起来,烘得满世界都是生长的欲望。—个枯褐色的世界,就在这阳光里—天—天地张扬着生命,临近夏季时,那绿又浓又肥,铺天盖地,弥满了空间。春天的风也很奇怪,能吹开果壳,吹软僵土,甚至能吹裂石头。它又软绵绵的,温乎乎的,吹得人昏昏欲睡。“春风如熏”,真是个恰当的说法。而“如熏”时,却正是另样的东西在黑暗中生长发育之时。这节气的变化,让世界万物都有点不安分起来了。    
    这年春天,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便是林子里的鸦群。也不知从何而来,油麻地中学的校园里,那一片一片的林子中,栖落了数不清的乌鸦。还在冬季时,它们就在林子里了。但那时它们并不太闹人。几乎整整—个白天,它们都飞到远处的田野上去觅食,只是到了黄昏,才成群结队地飞回来。那时刻,有一阵鼓噪。但这对枯寂的冬日黄昏来说,倒是件让人兴奋的事情。而春天一到,它们就变得太不像话了,几乎整天不出外觅食,就在林子里聒噪、闹腾。它们鼓动翅膀,相互追逐,在空中发出一阵阵翅膀搏击气流的刷刷声。一只只皆漆黑如墨,如夜,掠过碧空时,便在空中打出一道道黑闪。雌鸦们有的立在枝头,若无其事地用那黑钻石般的眼睛去看天空,有的则在枝头不停地颤抖着翅膀,仿佛在等待什么安抚。雄鸦们总是厮打不止。它们用翅膀扇打拍击,用黑牛角一样的喙去互啄,空中常常黑羽纷纷。它们有时飞得很低,常从人的脸旁边飞过,使人顿感—股凉风,有时又飞得很高,仿佛要钻到云霄里毁灭掉躯体。让人最受不了的,是它们的叫喊。一只只声嘶力竭,完全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喊叫。有发“哇”声的,有发“啊”声的,有好几只发出的声音,竟像是苍老垂危的人在绝望的荒原中发出的哀鸣。    
    它们一天一天地闹着,不吃不喝,闹得自己一天—天地瘦下来。仔细看它们,觉得它们就只剩下了一副可怜的骨架。在天空飞过时,让人竟然觉得那是个已经没有了身体而只剩下—对尺余长大翅的怪物。有的精疲力竭了,从树上歪歪斜斜地跌落在地上。我们就常去追赶这些似乎已经耗尽了生命的黑精灵,它们不得不拍动翅膀,又挣扎着飞到高处。    
    一度,它们还极有破坏的欲望。篮球场无人时,它们就落在篮框上,用喙不停地拆篮网,只用几天的工夫,就把篮网全都拆掉了。它们飞到桃树上去,把刚刚结出的毛桃一粒一粒地啄下来,然后如含—颗绿玉一样,飞到红瓦房和黑瓦房的屋脊上。白麻子的—顶草帽被它们叼走了,不一会儿工夫,就被弄得稀烂。    
    它们还特别喜欢有颜色的东西。我们常看到它们叼了一片红纸片或—根黄布条在天空飞过。到了后来,它们的行为越来越古怪。那天课间,大家正在教室外活动,初中部一个男生叫了起来:“你们看呀,乌鸦叼了个什么东西!”众人抬头看,只见—只乌鸦从女生宿舍那边飞过来,嘴里叼了—个乳罩。它飞,那乳罩就被风吹得很丰满地开放在空中。另外几只乌鸦就飞过来抢夺,在空中搅出黑色的旋风来。女生们先是觉得好奇,也仰头看着,但很快觉得这不太合适,忙把目光避开了。有—个女生轻声说了声:“是夏莲香的。”夏莲香就红了脸去抓那个女生。那个女生跑进教室去了,于是,所有的女生都争先恐后地跑进教室。    
    就听见她们小声地骂:“死乌鸦!”后来,那乳罩让人害羞地在—棵白杨树的枝头上飘动了两三个日子。    
    就是在这样—个季节里,我开始品尝到了失眠的滋味。从前是一落枕就着,一着便如小死,现在却迟迟不能入睡。身体燥热,被子却又沉重如山。那时,没有换季的被子。我只是在大学毕业之后任教的第二年,才有了换季的被子。我们那里很可笑,总是把被套弹成十斤左右。那被子很臃肿,总折不成样子。冬季盖,倒也暖和,可到了春季再盖它,就很受不了。盖不行,不盖也不行,人就被里被外地来回折腾,搞得被子湿漉漉的。我盖了这样的被子,就更是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弄得床吱呀吱呀地响,谢百三就用脚擂着床问:“林冰,你到底在干什么?”    
    最可恨那乌鸦,在深夜里也安宁不下。你这里刚要有些睡意,那窗外的林子里忽然哇地一声大叫,又将你吵回来,脑子里便乱七八糟地胡想。不久,被窝里就有了罪恶。并且在—段时间里,我沉湎于这种罪恶竟不能自拔。而一到白日,心就隐隐地被羞耻咬噬着,这使我变得沉默寡言,并时常觉得自己猥琐。时间长了,人很瘦弱,一双手像乌鸡爪,眼神也显出了迟钝。一上课,就走神,要不就控制不住地伏在桌上睡着了。被老师用教鞭敲醒之后,桌上便总有—摊口水。这使我感到很难堪。一次上范建业的数学课,我醒来时,教室里竟无一人。后来我才知道,范建业讲完课,对同学们说:“你们看林冰同学,睡得多么可爱!    
    我们不要去惊醒他,不要!“然后,他让大家一个个悄悄地走出门去,自己将教室的门轻轻带上,朝门外的同学一笑,走了。我觉得自己受了侮辱,但并不恨范建业,而恨我自己,还恨那些王八蛋的乌鸦。    
    我去镇上找秦启昌,说:“乌鸦已闹得我们上不成课了。”    
    让他用他的猎枪来将它们杀害一批。秦启昌很有点杀气,说:“好!”就拿了猎枪跟我走进了校园。他端起猎枪,朝着枝头的四五只乌鸦砰的一枪,其中有一只被打落了下来。那乌鸦跌在地上,随即流了一摊血。可是飞走的那几只,在空中哇哇乱叫,叫来一大片乌鸦,在秦启昌的秃头上空绕着飞,还不时地朝他的枪然而那鸦群却没有惧怕,在空中乱舞,叫成—片,还把白色的粪便喷射下来。秦启昌的秃顶上落了粪便,嘴里说着“倒霉倒霉!”赶紧拖着猎枪躲到了黑瓦房的廊下。夏莲香见着了,就哧哧地笑。秦启昌说道:“死丫头,还笑!”回头去地上捡了两只死乌鸦,一手提了一只,朝夏莲香走过来,要吓唬她。她抱着头,尖叫着跑开了,跑远了,又转身朝秦启昌道:“我不怕!”    
    秦启昌把乌鸦抛到空中,鸦群猛扑过来,并随着死鸦的坠落而如无数的铁片急剧下降,企图将那死鸦截住抢走。


第五部分乌鸦(2)

    第二节    
    我越来越喜欢看到女孩子,如果这一天连一个女孩子也没有看到,就觉得这一天很没有意思。我喜欢看她们走路的样子:轻轻盈盈地走着,受了什么惊动,突然地张望。喜欢看她们吃饭的样子:很文静地吃,绝不像饿死鬼变来的男生那样吃得很粗野,吃得满桌子汤汤水水的。喜欢看她们说话:—个微笑地听着,一个怕人偷听了似地小声地说着,然后突然地发出笑声来。喜欢看到她们种种诡秘的样子:有时,—个在另—个的身后望着前面的人,然后在那一个的耳朵旁悄悄地说了什么,那一个就扭过头去,“咯咯咯”地笑;有的总爱往一片无人的草丛里去,过了很久,才又走回来,那时,她们的手里就会转动着一枝小野花;她们的口袋里都有很多小玩意儿,然后互相掏出来比着看,这—个佯装将那—个的东西拿了,那—个就去追逐,她们的肌肤又似乎特别地怕人搔弄,身体接触在一块儿时,就微微地扭动着身子躲让,笑个不止,可过—会儿,就又挨在一起,到—个角落上不知说什么鬼话去了……最让人喜欢的是她们的声音。她们的声音很纯净,像用清水洗濯过似的;细细的,仿佛能被风很轻易地吹跑了。使人迷惑不解的是,她们总爱钻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去谈话,池塘边,房屋后,花园的一角,都常飘出她们的声音来。她们最喜欢的—个场所,竟然是她们的厕所,这很奇怪。你在男厕里待着,就总能听到她们在那边说话。说些什么,也听不清楚。这样,男生上厕所时就不说话,尽量不发出其他声音来,怕惊动了那边似的。    
    陶卉最让我费心去想她,去琢磨她。    
    她的成熟似乎是在—个晚上完成的。她的身体像雨后月下的池塘,一下子丰满起来,并使人产生一些朦胧的想法。她常羞涩地低下头来,因为她有点惊慌地看到,自己的胸脯一日一日地隆起,只穿—件单衣时,胸前的衣服就拉得很紧,仿佛两只小鸡雏在用力地争夺着一条蚯蚓。她的一举—动,都让人着迷。她的许多形象,至今仍完好无损地留存在我的记忆里——雨纷纷地下着,绿油油的白杨下,她举着一把红雨伞来上学,裤管挽了起来,露出栀子花色的腿来。她似乎意识到了此时此刻的情景是很美好的,借着路滑,就走得很慢,把这画面久久地停在人的眼前。走到廊前时,她将两只脚叠在一起,用脚趾头很调皮地去剔泥。剔得差不多了,就坐在廊下,把腿远远地伸出去,让檐口下织成的稀薄透明的“瀑布”冲洗脚上的泥巴。她先是很久地不动,很舒服地让那雨水去冲,那泥就纷纷地被冲开去,那脚趾头便如新鲜的嫩姜显示在雨中。她看着这些趾端微微发红的脚趾,动了动它们,然后那两只薄薄的脚弓很优雅地隆起的脚,就如两只交颈的小动物,一下一下地互相搓洗着,直搓得没有一星泥点。这时,她会微微扭过头来,朝教室内的夏莲香或其他女生叫着:“你们帮帮我呀!”依然是—番小妹妹的神态与语调。夏莲香她们就会走过来,把她身边的鞋拿起,放到更适宜的位置上,然后架着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陶卉,你的脚真好看!”她就赶紧将脚藏到鞋里去。    
    星期天,我如果不回家,吃了早饭去镇上,就可能碰见—个挎了柳篮买菜的陶卉——一个小媳妇样的陶卉。她的头发还未很好地梳理,只用一方手帕松松地绾着,很随意地穿—件衣服,趿着拖鞋,在镇上走。她并不急着买菜,总是看,看那木桶里游动的鲫鱼,看那柳篓中的河蚌与田螺,看那些水灵灵的蔬菜……看够了,才买。她从不还人家价,但也没有—个人欺负她,都把最好的东西放到她的篮子里。太阳升高了—些的时候,她就挎着竹篮往家走。那时,她的篮子里常会有一把嫩韭菜、几块微微发颤的水豆腐、一些还蹦跳着的玉样的河虾,或者是其它—些东西。    
    她不再恋那镇子,匆匆地却又不显急躁地走。街两侧的人就会转过脸来看她走过去,就会有人说:“这丫头被谁家娶了去,一定是个好媳妇。”    
    陶卉有好几天没来上课了。听夏莲香她们说,她生病了。    
    我想见到她。那天中午,我拿了根钓鱼竿,做出一副去钓鱼的样子,走进了她家门前那口池塘边上的林子里。透过枝枝叶叶,我可以看见陶卉家的门。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