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killer]-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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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的舞池镶着一片大玻璃板,下面透出雪白的灯光。我走上去一看,那下面是镂空的,立着三个真人大小的人偶,都是女的,有着惹火的身材跟长长的头发,一个是灰色,一个是金色,还有一个是棕色。最让人注目的是她们仰起的脸没有五官,空洞洞的一张脸,令人毛骨悚然。
刘医师带我到座位上坐好。「这家酒吧不太像是刘医师你会来的地方。」
「我会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嗯,应该是更华丽,更典雅一点的。」
「那是我太太的品味,不是我。」他喝了一口水,看我仍是一脸不适应:「你不喜欢冯内果吗?」
「冯什么?」是别家医院的医生吗?
「冯内果,美国的科幻小说家。」
「哦……」我惭愧无地:「我不太看小说的,尤其是科幻小说,我看不懂。」
从大学以后,我的阅读习惯就以散文为主,小说只有金庸跟琼瑶看得下去,至于其它的小说,因为在学校里差点被白先勇跟张爱玲整死,我就没胆再碰了。跟明立交往后,受他的影响,又开始断断续续看一些名著,但是多半以英法跟日本的作品为主,对美国的作家较不熟悉。尤其是科幻小说,对我来说有如天书。
「冯内果的科幻小说蛮好懂的,而且相当抒情,我大学的时候很喜欢。这家店就是照着他的一本书『泰坦星的海妖』装潢的,我一看到就爱上了。」
我恍然大悟:「所以叫『Titan』啊。那海妖在哪里?」
「就是舞池下面那三个。」
「那些东西?那一定是坏海妖,蛮恐怖的。」
「在小说里,海妖也只是三个人像,不过书里面说那三个人像非常非常地美,美得让人不敢相信。我问老板为什么要做成没有脸的样子,他说既然没办法弄到像书里那样美,就干脆让脸空白算了。」
这老板也挺有个性的。虽然我不反对再讨论一下冯内果,但是有一个问题我一定要先问。
「刘医师,你真的跟你太太说今天跟我来喝酒?」
他摇头:「我说审查委员会晚上要继续开会。」
果然啊。我心中叹息。这种谎话不是很容易拆穿吗?只要刘太太一通电话打去医院问会开完了没有,马上就会穿帮了。
「你就说跟同事聚会就好了呀。明明没有说谎的必要……」
他别过头去,不看我。我沉默下来。
其实,我也知道,说谎并不需要直接的理由。我上高中的时候,为了瞒着父母跟邱颢约会,每次都编出一堆谎言。然而撒谎撒习惯后,有时明明是光明正大地跟同学出去,我也都会不自觉地骗他们是去「补课」、「去图书馆找资料」之类的,自己也很疑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最后我终于想通了,因为不信任。因为我不认为父母会了解我,所以,在他们面前总是直觉地想保留自己的真意。
明知这不是对待亲人的正确态度,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饮料来了,他啜了一口:「你好象对我的作法很不屑?」
「没有啦。」我连忙澄清:「只是,夫妻之间,把信任感弄坏了总是不好。」
「信任是什么呢?」
「咦?」
他讲话速度变快了:「彼此永远讲真话,就叫做信任了吗?要讲真话也要看对方能不能理解吧?我太太……根本一点都不了解我。」
前面那几句还好,最后那句话却很不幸地触动了我的笑神经,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连忙咳嗽掩饰我的失态,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瞪大眼睛看我。
「你笑什么?」
「没事……」
「不要装傻,快说!」
「你答应不生气我才说。」
「不行,该生气的时候我还是会生气。」
「那我就不说了。」
「不行,一定要说,不然不准你回家。」
「好吧。」我抱着必死的决心,清清喉咙:「我看过电视上演,当男人很哀怨地跟女人抱怨说他太太不了解他的时候,就表示……他打算要出轨了……」
我咬牙等着大难临头。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你也这么认为吗?」
「这个嘛,据我所知,男人是很爱在女人面前逞强的,所以一旦他对女人表现出他脆弱的一面的话……多半表示他有某种……呃……」
「企图?」
「我没说。」
他不屑地轻哼:「是『连环泡』讲的,是不是?」
「咦,你也有看啊?」
「不看不行啊,我家里每个女人都爱看。我儿子两岁的时候,别的话都不会讲,就会一句『打开中国电视史』,听得快疯掉了。不过没想到你看电视还看得这么认真啊,杨医师。」看我窃笑不止,他又补了一句:「好吧,我以后不在你面前批评我太太就是了。不过我郑重声明,我跟你说这些,并不表示我对你有什么企图,只是把你当成男人罢了。」
我止住笑瞪他,换他得意地笑了。
我醒过来,一时有点搞不清身在何处,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陌生的小桌上放着陌生的电子钟,半夜两点半。我身边有一个人正在熟睡,我看了他一眼,背上发凉,心知这下要糟。
那次林医师手术失败的事件,委员会最后决议,刘克贤被停职一个月。但是每天下午准五点,我的电话就会响起,总是同一个熟悉的声音问我:「今天医院怎么样?」我就会向他一一报告当天医院里发生的事,然后就是一连串牢骚跟八卦的交换。我第一次发现我居然可以跟他这么投合,彼此都能自在地倾吐自己的怨气或是喜悦,也能毫不顾忌地向对方发表自己的意见。
每个礼拜,他都会找一天约我去Titan聊天,我读了几本冯内果的书,所以每次的见面几乎都成了冯内果读书会。
我不是没有迟疑过,跟一个有妇之夫走这么近不太好,况且他的家庭状况似乎有些混乱,最好不要去淌浑水。但每次他的邀约电话一来,我总是会忍不住答应,然后在心里一次又一次说服自己:只是聊聊天,没什么的,真的,没什么的。
做人还是不要骗自己的好。
这天,我们坐在Titan里,我告诉他我的新想法。冯内果似乎倾向描写「片刻的感动」,主角的一生往往过得浑浑噩噩,很空虚无聊又荒谬,但在这样的人生中,他们都会找到短短的片刻是值得永远纪念的。
像「泰坦星的海妖」主角在人生的最后一年和他的伴侣心灵相通、「蓝胡子」里的失意画家在老年终于汇集了他人生的体验,画出一幅感动世人的巨作、「戏法」的主角为了精神失常的岳母和妻子苦不堪言地作牛作马十几年,在跟妻子最后的道别时却真情流露,明白了一切都是为了爱。也就是说,将他们不值一提的人生浓缩起来,往往可以淬炼出真正的珍宝,就像炼沙金一样。
他思考着我的话,说:「这种设定在小说里是很感人,但是在现实生活里就很可怕了。」
「是吗?」
「你想想,有谁受得了几十年的人生,只有一两年甚至几分钟是有意义的?你的人生要炼出沙金来,前提就是你大部分的日子就像沙子一样不值钱,这种生活你愿意过吗?」
「我当然不愿意啊,可是,如果真的运气不好,像主角过得那么挫折,有一点值得纪念的东西总是比较安慰吧?」
「这种日子我光想到就背后发凉。」
我心想人真是不知足,他的人生比起冯内果的主角已经好上不知几百倍了。不但事业有成,年纪轻轻的时候就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他的生活再怎么样也不像沙子一样不值钱。
那我自己呢?我回顾我的一生,大风浪没有,小波折不断,而且常常都是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蠢事,这样的人生,会淬炼出什么东西来呢?
这时一个人朝我们走过来:「啊哟,这不是才貌兼备,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杨医师吗?」
是李明立,双颊通红,手上拿着酒杯,显然已有三分醉意。我胸口一凉,强笑说:「好久不见。你好吗?」
「好的很啊!我第一本书上个月出版,现在据说各书店都已经卖到断货了。编辑还说,看这情况应该可以卖到三十万本呢。」
「恭喜你。」
他端正的脸上露出一个歪斜的笑容:「其实这回真的是好险啊,好险我没听你的话。你只会叫我对编辑的要求妥协,再不然就是干脆放弃,再回去公司上班。要是听了你的话,今天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不错啊,表示你很有远见。」
「你想不想知道书的内容?我告诉你哦,我写一个爱作梦的男人爱上一个势利眼的女人,被她玩弄以后一脚踢开;然后他发愤图强,成了大富翁,结果那个女的又跑回来求他重修旧好,你说是不是很精采啊?」
我心中苦涩。明明是为了他好才离开他,为什么要被他恨成这样啊?话说回来,这样一来我是不是也算是他的「谬思女神」呢?哈哈!
「读者喜欢就好了。」
「我告诉你那个女的叫什么名字,杨黛敏。」
「哦,那我是不是该跟你要演出费呢?」我看到刘医师脸色越来越阴沉,连连使眼色阻止他发作。
「果然是死要钱的女人啊。」明立冷笑一声,居然整个人横在桌上,隔开了我跟刘克贤,一脸嘲笑的表情盯着我:「我啊,特别在前言感谢陪我奋斗的女人,不过别高兴,不是你,是我现在的女朋友。」
「真感人,她一定很高兴哦?」
「要不要我也感谢你一下?感谢你拋弃我,刺激我让我发愤图强?」
「我想你已经很彻底地感谢过我了。」
刘克贤开口了:「真要感谢,你以前跑来医院跟她要钱的时候就该感谢了。」我吃了一惊,明立的确曾经来医院向我要钱,没想到刘医师居然会记住他。
明立狠狠地瞪他,又露出令人作呕的微笑:「看来这位大叔也是医生啰?」
大叔……我差点笑出来。刘克贤脸色更难看了:「对,怎么样?」
「果然医生就是要医生配啊。就算年纪一大把也不要紧,只要是医生,又有钱,你就可以接受是不是?对不起啊,大医生,跟您这样年高德劭的人当表兄弟我实在不太习惯耶。」
「喂……」我实在不想如他愿被激怒,但他真的太侮辱人了,别的不说,刘克贤大我十岁,也就是只大他八岁!
「你们这些人都是这样,自以为是社会菁英,心里只想要门当户对,表面上装成独立自主的知性美女,根本就只是个见钱眼开的女人!」
我不开口不行了:「照我看来,最见钱眼开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不然干嘛到处广播你书卖了几本?」
「你说什么?」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只喜欢有钱的男人。不过呢,这也是你教我的,男人一旦没钱啊,那副窝囊相真的是有够难看,比狗还要不如呀。」
他怔了一下,随即抬手要打我,旁边的顾客失声惊叫,我把手上的一杯烈酒朝他眼睛泼去。他痛得大吼,倒退数步;接下来刘克贤的反应大出我意料,他站起来,拳头又准又狠地直挥在明立脸上。明立摔倒在地,嘴角渗出血来。
「王、八、蛋!」明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刘医师已完全离开了位置,将袖子卷起,昂然瞪视着他:「来啊,要打就来啊。」
「刘医师!」
「怎么,你怕我打不赢吗?」正说着话,明立怒吼一声猛扑过来,他飞快闪过,同时在明立肚子上补了一拳,明立痛得蹲在地上,半晌站不起来。
「不是啊,你是要动刀的人,要是手受伤了怎么办?」
「我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慢慢复健。」
白痴……我心里暗骂,却不能不为他的气势折服。
「还打不打?再来啊。」
明立恨恨地抬头瞪他,咳嗽不止,讲不出话来。
「给你个建议,等你下一本书也卖到三十万本,再来耀武扬威也不迟。不过我是很怀疑,像你这种没骨气又爱记仇的人,一旦没女人刺激你,还写得出什么东西来。」说完伸手拉着我正要走,只听得明立「恶」地一声呕了一地,然后便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我们两人互望一眼,同时长叹一声,征得老板同意,合力将他扶到员工休息室休息,然后刘医师拿了明立的手机,打电话叫他女朋友来接他。
二十分钟后,那女孩来了。她年纪很轻,顶多二十出头〈也就是说跟李明立差了八九岁〉,小小的鹅蛋脸,清清秀秀的五官,态度很斯文客气,也不太敢问为什么李明立流鼻血。刘医师帮她把李明立扶上出租车,头昏眼花的明立转头一脸求恳地望着她,说:「对不起。」她摇头轻声说:「没关系。」然后他们就走了。
我跟刘医师并肩走向停车场。我回想种种往事,觉得胸口发闷。
刘克贤开口了:「我实在很纳闷,他那种故事真的会大卖吗?」
「文笔好的人就是可以把老套的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