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killer]-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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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有千错万错,也比不上这句话的错。当一个人的耐性已磨尽,还有人要拿针来刺的时候,后果之惨,不言自明。
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我的表情一定变得很可怕;因为连我自己都可以感觉到眼睛瞪得快突出去了:「学长,请问你是女人吗…」
「……不是,但……」
「那么很抱歉,轮不到你来告诉我什么是女人的幸福!」
他脸色铁青,瞪了我很久,厉声说:「好,我知道了,就当我吃饱撑着多管闲事,当林恒毅瞎了眼,爱上个无情无义的女人,这样总可以了吧!」
他走了,我感到一阵虚脱。如果在他把这番话转告林恒毅,并且加油添醋数落我的不是之后,能让林恒毅真正死了心,我也算被骂得值得了。
其实,我知道学长说的并不算全错,很多女孩子也都认同这种说法,但是我就有这种要命的个性,不甘愿让别人来定义我的幸福。
至于我自己的定义是什么呢…我想了又想,决定是「自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并且勇敢地去追求」。
当我下完定义后,马上发现了自己的失策:我眼前所要追求的目标,应该是「平安地渡过实习生涯」,但是前述的争执,已经让我在正式实习之前,大大地得罪了一位原本有可能罩我的住院医师。
那位学长是外科,可以想见实习的时候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踏进外科的。
果然,外科实习一个月,每次会议时间更改,我都是最后一个被通知;过期未还的X光片,永远都是我负责去还,负责被X光科的人叼念;明明收得好好的病历,忽然乱成一堆放在柜台上,让我接连被总医师跟护士长痛骂。其它实习医生都有人指点,某某教授的禁忌是什么,什么时候不能说什么话,只有我一个人呆呆地到处碰壁。
那时觉得很难相信,为什么一个高学历知识分子会做这些小鼻子小眼睛的事;后来终于想通,当一个人自以为在替天行道的时候,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当我带着差强人意的实习成绩离开外科的时候,还自信满满地以为,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撑得过了,万万没想到,好戏在急诊室里等我。
那天,一个出车祸的小学生送到急诊室来。进来的时候人已经陷入昏迷,大腿上一道深如马里亚纳海沟的伤口,血如泉涌。我忙着连络血库送血,偏偏血库正忙得不可开交,等到我脑神经快要痉挛的时候,血终于来了。我冲回诊疗室,只见护士跟住院医师在诊疗室外,正跟一名女子争辩着,正是小孩的母亲。
我快乐地跑上前去:「游医师,小孩的血来了。我马上输血。」万万没想到他母亲说的,不是「麻烦你了」、「请救救我儿子」,而是:「请不要输血。」
「嗄…」我发现我的耳朵又出问题了。
「输血不符合我们的教义,请你们不要输血,上帝会救我儿子。」
我看着游医师,用眼神问他:「她是说真的吗…」
游医师的眼神告诉我:「是真的。」
「这位太太!令郎现在严重失血,情况很危险!再不输血,可能小命会保不住耶!」
那位年轻的妈妈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仍是用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我:「我知道。可是请你不要输血。」
「你真的知道吗…是生命危险!」
「我真的知道。医生,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天主会救他的。」
呵呵,要是讲一句「天主会救他」就没事的话,天底下的医院早该全关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如果真有上帝,我真想问问他,为什么老要用这么离谱的事来考验我。
「太太,你清醒一点好吗…现在情况真的很危险,不输血会没命的。」
「医生,我相信上帝,我儿子是神的孩子,神会救他的。我一定要遵循上帝的指示,不能输血。」
合着你是说别人的血很脏,会污了神的孩子是吧…
这时,又有火灾的伤患送进来,游医生带着护士赶过去,叫我留下来劝她。
「那你是要我们怎么办…把你儿子放在那里等死不管他…」
「我会在他身边祈祷的。」
「祈祷有什么用啊!」
她一脸平和地看着我,彷佛我是迷途的小羊,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大跳大叫,而她是指引我迈向心灵平静的明灯。
「医生,你一定没有信仰吧…你不明白信仰的力量。只要你信仰够坚定,只要你知道神无时无刻都与你同在的,你会充满信心,有勇气度过任何难关。千万不要小看心灵的力量,精神的力量会超脱所有物质的难关……」
如果有什么声音比清晨耳边的蚊子叫更恼人,那一定非传教者的声音莫属。我打断她的话:「那孩子的爸爸呢…你先生会有什么看法…」
「他人在国外,不过他也会同意我的看法的。」
说得也是,要不是自己是忠实信徒,谁受得了这样的老婆。
我望了诊疗室里的孩子一眼,心中怒火笔直升起。他脸色白得吓人,小小的身子跟死神搏斗着,只有旁边的点滴瓶在维持他的生命,而他的母亲却一脸安祥地在这里跟我讨论宗教的力量。真是可笑,人都昏迷了,哪来的信念啊…
「请问一下,你真的是他母亲吗…」
她好象很不可思议地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很宽宏大量地原谅了我的冒失:「医生,我相信神一切自有安排。」
正当我脑血管快要爆掉,眼看「○○〈音读:见或〉」两个字就要冲口而出的时候,脑中灵光一闪:对呀,神自有安排,那么,现在我站在她面前,不也是神的安排吗…
「太太,老实说,我也读过很多报导,很多得了绝症的人,靠着虔诚的信仰跟求生意志,最后都自己痊愈了。所以啊,其实我是很相信宗教治疗的。」
她微笑:「那就好。」
「所以我们打个商量吧…我给你五分钟时间,你去把你儿子叫醒,叫他亲口跟我说:『神会救我,我不要输血。』,我就依你的意思。否则五分钟一到,我就强制输血。」
她脸色微变:「你不能这样……」
「不好意思,我可以。你听过『强制医疗』吗…今天病人进了医院,医生就有绝对的权利跟义务要治疗他,你要是任意妨碍,我有权报警抓你。」
老实说,这全是胡扯,我根本搞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这条法律,只是觉得这种事要是没有法律规定那就太没天理了。
「我是他妈妈,我当然有权决定。」
「很抱歉,这是法律。」
「我要办出院。」
「我不会开出院同意书给你的,你要是硬把他带走,我们就警察局见。」
她超凡出世的安祥神态顿时无影无踪:「你根本是在刁难我!」
「哎哟,不要这么紧张嘛。你信仰这么坚定,神一定会帮助你的,五分钟没问题啦,呃,不对,只剩四分三十秒。快点去吧,他一定会醒的。四分二十五秒。」
我转身要走,她对着我背后大叫:「你自己没信仰没关系,但是你要尊重别人的信仰啊!」
我回头对她大吼:「我当然尊重你的信仰!今天要是你躺在那边,我连一滴生理食盐水都不会给你!但是那是你的信仰,不是你儿子的信仰,现在受苦受难的是你儿子,不是你!不管你说什么,我就是要听他亲口告诉我!四分五秒!」
「神不会原谅你的!」
「请便!反正我自己的神会原谅我!要是你们家上帝有什么不满,叫自己来跟我说,轮不到你在这里放屁!三分五十秒!」
四分钟后,两个身强体健的医护员按住她,眼巴巴地看着我给孩子输了血。
小孩救回来了,但是没有人感谢我。那个母亲拒绝再跟我说话,每次看到我都会露出嫌恶的眼神,因为我用脏污的泥脚踩进了她心中纯洁的圣堂。等孩子一脱离险境,她马上办了转院。过了不久,教会来了一群人向院长抗议,说这家医院不尊重他们的教义,还扬言要开记者会控诉。
院长还带着我们一群人,包括主任、住院总医师、住院医师、实习医师像母鸭带小鸭一样排成一列,去他们教会道歉。回来之后,每个人都被痛骂,被骂得最凶的,自然是罪魁祸首--我。
「你以为你是谁,小小的实习医师,住院医师不在,你敢自作主张…」
「那时候情况紧急……」
「越紧急你越不能妄动!再怎么样也该跟住院医师商量!」
「可是那孩子再不输血就死定了啊。」
「要是输了血,他还是死了,你怎么办…到时他们全部要你负责,你怎么办…」
总医师频频向我使眼色,要我少开口,但是我一肚子怨气,哪里忍得住:「可是要是不输血,那个母亲也有可能事后翻脸来怪我们啊。再怎么说孩子也救回来了……」
「你的意思就是,那是你的功劳了…」
「我没说……」
「你想想看,他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信教信得这么诚,你硬给他输血,他以后在他家里怎么过日子…他妈妈要怎么跟他相处…这些你到底有没有考虑…」
我哪想得到啊!救人第一不是吗…我在心里大叫。
「还有,你居然在急诊室里对病人家属大吼大叫,把其它病患跟家属都吓得半死,你要怎么负责…」
事后想想,院长说的多半是气话,要是我够机灵,立刻俯首认罪,搞不好就可以大事化小了。可是我被那些无理的指控轰昏了头,只能铁板着脸,一脸不服地默然不语,这副德性院长当然是越看越生气。
等我好不容易觉悟,已经来不及了。我的处分下来了:实习成绩不及格,重修一年。
在上实习课之前,学长姐都殷殷告诫我们:「实习虽然辛苦,但是只要你不出什么大trouble,基本上是不会当人的,所以咬牙忍一忍就过去了。」在这「基本上不会当人」的课程被当,我又成了天下第一人。
有人间接传达院长下决定时说的话给我听:「让她重修算客气了,要是那小孩有什么意外,她铁定退学!」
于是,恶女杨黑人这回真的是黑得发亮了。
「我不要看医生!」那个小孩大叫一声,便挣脱了他母亲,拔腿跑出门外,我跟他母亲连忙追出去,没想到他小小年纪,那双短腿却是跑得飞快,跑了一条走廊还是追不上他。在他跑过转角的时候,一双亮粉红色的手臂骤然一捞便将孩子抓了起来,只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少妇抱着那孩子,娇笑着说:「抓到了哟!」
她的声音又甜又软,听得让人骨头都要酥掉。孩子忽然被抱住,吓了一大跳,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姣好的脸庞。
那位太太爱怜横溢地看着孩子:「不可以在医院跑哦。」
我跟孩子的妈感激涕零地上前正要把孩子抱回来,孩子忽然张口,吐得她满身都是,连她胸前那朵美丽的山茶花也不能幸免。
孩子的妈吓白了脸,抱着孩子连声道歉,我心想这下完了,那套香奈儿不知得赔多少钱;但是这位贵妇只是稍微楞了一下,立刻摆出笑脸,摇手说没关系,要她赶快把孩子带去给医生。
那位妈妈千谢万谢地走了,我则带这位好心的香奈儿天使到休息室,找了套工作服给她换。老实说,心里对她颇歉疚,因为之前看到她一身华服,光鲜亮丽地坐在候诊室里,心里还恶毒地想她不晓得是那个有钱老头的小老婆,没想到她这么热心温柔,忍不住觉得就算她真是小老婆,也一定是个好人的小老婆。
「呃,对了,你的小孩呢…」这里是小儿科门诊,她自然是带小孩来看病的。
她摇头:「不是,我不是来这边看病的。我是内科的病人,因为在等检查报告,顺便来看看这边的小孩。」
原来是位充满母性光辉的有钱太太,一定是巨蟹座。可能是那位富翁年纪太了,力不从心,她一直膝下空虚,所以对小孩特别爱护…
不知是否看穿了我的胡思乱想,她接着说:「我是你们刘医师的太太。」
我真是尴尬到极点,只得抓头傻笑:「哦,哪位刘医师啊…」
她瞪大了眼睛看我,彷佛我不认得她先生是天大的罪过,问题是,医院里大大小小医生姓刘的加起来快二十个啊!
「心脏外科的刘医生。」
这我就知道了:「哦,最红的那个。」
她欣慰地笑了,原谅了我的过错。好一个以夫为贵的女人。
我心里暗骂自己狗腿,不过我也不全是说谎,她老公真的蛮红的。
我已经不只一次在护理站里,听到护士们在谈论心脏外科的刘克贤医师如何如何了不得,几年就拿到博士学位、几岁就升副教授、得过几个奖等等,不过她们这么热衷讨论他的主要原因自然是:他长得颇帅。
我不否认刘医师的确是玉树临风,颇有成熟男子的魅力。不过他的脸型有些像吕昭瀚,让我几乎是直觉地就给他扣了分数,而那双总是隔着镜片冷冷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