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与土-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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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葚说:“我可没得罪你。”
“盖世太保”突然说:“喝点烧酒,怎么样?”
桑葚说:“现在?”
“盖世太保”点点头。
蚂蝗摇摇头:“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回去,不然老爹爹又得问来问去的,烦躁。我看,约个时间,大家喝个不醉不罢休。”
桑葚说:“这样好,我也正头疼。”
“盖世太保”知道那是两个男人不想和她喝,嚯地站了起来,说:“白长了一副球蛋子!”随即将一张大钞扔在桌子上,屁股一抬,腰一摆,就望外走。
桑葚将钱还给“盖世太保”,说:“哪能让你破费呢?嘿嘿,今天是蚂蝗做东,理应是他开销了。”
蚂蝗也说:“是我叫你进来喝茶的,算我的了。”
“盖世太保”浅浅地笑了笑,将钞票放回了钱包。
桑葚对她说:“下次可是你请客了!”
“盖世太保”说:“你们如果有兴趣,请到下街‘今夜你会不会来’不夜城来玩,我请客!”示意桑葚到门外,说,“我有你感兴趣的话要对你说。”
桑葚说:“爽快点,现在说不行么?”
“盖世太保”说:“你来了再说!我得走了!”说罢,扬长而去。
蚂蝗这边也结了帐出来。
蚂蝗望着“盖世太保”的背影说:“这娘们儿如果做了我婆娘,说不准会拿菜刀砍我,我敢肯定,她干得出来的。”
桑葚说:“或许她真的不好过,你没看见她脸都气白了么?”
蚂蝗说:“她过的就是那种生活,结交就是那样薄情的人,自找的,依我看,她长此以往,怕是拔不出来了。”
桑葚被一个漂亮女子吸引住了,他对蚂蝗说:“那娘们怎么样?”
蚂蝗看看那女子,说:“还是很波霸的,只是屁股长得有点累赘,我真担心她的腿会被它给压断的。”
桑葚说:“嘿,我就是稀奇大屁股女人,屁股小了,没劲。”
蚂蝗说:“我可没说我喜欢小屁股女人,可那娘们的屁股也太壮了,真像她腰上吊着一只巨大的箩筐。”
两人大笑起来,在市政府外面分手了。
桑葚被路边一个打盹的老头吸引住了。这是一个长着一颗大枣脑袋、短眉圆鼻、宽脸肥腮、阔耳阔嘴的老头,在一株樟树下面坐着。老头佝着脑袋,微偏着,下巴已经触到了衣襟,将胸部的衣服隆起了一座“山峰”,酷似女人乳房,只是没那么丰满和结实。一双粗短肥实的手指交叉着搂着滚圆的肚子,像搂住一只装着豆渣的口袋,也像一只袋鼠在窥视在他肚前的口袋里睡觉的儿女。只见他两腿前伸,呈八字状叉开,像一只雄燕子将剪刀尾巴张开了,一双已经磨损得可以进博物馆的凉鞋大大咧咧地翘着,似乎在嘲笑行人过于谨慎和纤细的步履,炫耀自己宽大的步幅和长着厚厚的老茧的脚,那才叫行万里路哪。桑葚走得离老头更近一些,注意到他微微张开的嘴巴,也就是由于他脑袋是偏着的,偏低的嘴角处流出一条晶亮的粉丝状的涎水,滴到了衣襟上,在衣襟上慢慢浸下去,将前胸湿了一大片。涎水在轻微的风中游丝一样颤动,却总也不会断掉,老头子就成了一条在吐丝的肥蚕。
桑葚禁不住笑了起来,昏睡中的老头乍看就是一个胖胖的婴儿。他不仅为自己这一笑所感染,因为他很久没对人这么善意地笑笑了。
桑葚想:这样的人活得也算是实在,舒坦,连打盹也是这般沉着安逸,在喧嚣的市声中轻易就忍受了打扰,自己尽管睡去。
“也许他正在被噩梦所缠绕,动弹不得吧!”桑葚突然想到。
仿佛是要应验桑葚的想法,老头子嘴里发出一声类似于幼儿睡醒时发出的吧唧吧唧的声音,如剪刀一样张开的腿猛地一蹬,随即突然往上一踢,低垂着的脑袋突地一弹一抬,使得那肥硕的身子往后一仰,几乎要仰倒在地,而此时,他所坐的竹椅“吱嘎”一声惨叫,也几乎要散架了,而他脑袋为了不至于让身子横倒在地上,又向前猛地一啄,鹦鹉啄食一般,他整个在椅子恢复位置时“咚”的一声中摇晃而安全地坐直了。桑葚看见那双眼睛惊恐万状地睁开,目光像两把匕首一样射出眼眶,仅仅在那一刹那,他脑袋移动起来,奇小的眼睛骨碌转动了一圈,朝四周狐疑而混沌地看了看,立刻又被眼皮给包住,人事不省地回到甜美的状态中去了。
地方上有这样的说法,说是在梦中猛地踢了一脚或几脚,那就是这人要长高,倘若已经是成人了,那还得继续长。
所以,桑葚想:这老东西睡觉还能踢梦脚,到了牙齿松动老年斑醒目的时候,还想长高呢,要是真的那样,那他必定是个长寿之人的。
可一想到如此年岁的人还要长个子,桑葚就觉得不平,一个劲地在心里喊:真是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但这老头的活法让桑葚心里涌起了一丝温馨,也使他不免羡慕不已,而老头那样子也着实可爱,更使他突然产生了对这个陌生老头莫以名状的亲切和亲近,他不禁在心底一个长长的叹息。最后,他羡慕地望着已经熟睡过去的老头,从他身边过去了。
桑葚感觉有些闷,走路的姿势在他自己的感觉中也是很特别的。胸部隐隐地又疼了起来,就连那些已经痊愈的伤也似乎重新开始受伤,在闷热的天气里故意使他感觉不爽。他想起那些女人,她们丰满的胸部托着两块巨大的*,还得装模作样地让它们像橡胶一样抖动,说是富有弹性,她们难道就不感到胸部很难受吗?他突然又想到自己肚子里还有一粒铁砂,立即觉得肚子也不舒服起来,他想:女人是生产的直接承受者,是原产地,是仓库,当她们怀孕的时候,也不感到肚子在下坠,不舒服么?
桑葚伤感起来,便觉得自己未免过于敏感了,这敏感来自于自己的脆弱。他觉得自己应该能改变这种局面,便对自己说,既然是长着*的爷们儿,就不必在乎太多,就像一个爷们一样活吧!
就在桑葚即将走到他家所在的街区时,他看见了“盖世太保”和大篷车。两人正在肯德基快餐店里喝着可乐,吃着炸得金黄的鸡块。
桑葚以为自己看错了,便走了过去,站在肯德基旁边一棵梧桐树下,仔细瞧了,没错,是“盖世太保”和大篷车。男贵妃不在,这是桑葚第一次看到大篷车没和他的死党男贵妃在一起。
桑葚努力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盖世太保”这种人是能和这世上各种品位的男人混在一起的,甚至猪狗都可以和她过上一时半载的舒心日子。
“那不过是一个婊子和一个该死的流氓该、一个扔到山崖下去喂野狗的吸毒者在一起快活快活而已。”桑葚想。
可他看到“盖世太保”神秘的样子,大篷车一脸的杀气,他就感到那气氛不对,问题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
难道“盖世太保”也开始吸毒了?她刚刚失去爱情,一个几乎将自己的积蓄花光来应对爱情的女人,一旦发现一切只是竹篮打水的时候,想不开去,就得找些事来折磨自己,麻痹自己,说是看破了红尘,于是吸毒就成了她们最好的发泄方式。
可他又觉得不至于,他坚信他对“盖世太保”还是很了解的,虽然那是一个几乎烂掉了一切的女人,但也不是那种自甘认命的女人。
桑葚想起“盖世太保”要他去“今夜你会不会来”不夜城会面,她有他感兴趣的话要告诉他。
桑葚无法猜到“盖世太保”所说的话题,就决定晚上到不夜城去会会她,他预感到那个话题一定是他感兴趣的。
第二十一卷
他最后一次见到他娘的时候,他娘已经起不了床了。他一看他娘的神态就明白,他娘在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多多,你又去找你爹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娘干瘪的嘴巴蠕动了一下,说:“多多,找到你爹了吗?他托你带话给我了吗?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只能给他娘一个笑意,然后说:“找到了,娘,爹他好着哪,他还问你好,说不久就回来看你。”
他娘眼里放出光来,也欠起了身子,说:“不要让他一个人回来,山里土匪多,野兽多啊,你要亲自去接他,陪着他一起回来。多多,你听见我的话没有?你要亲自去接你爹回来,你不能让他出半点事情。你去接他,啊?我能起床了,早点把饭做好,还要买烧酒,你爹喜欢喝烧酒。你听见我的话了没有啊?”
直到他不停地点头,说听见了,记住了,你放心吧,娘,爹说了,他很快就会回来看你,到时候我就亲自去把他接回来,他娘这才放下心去。可过了一阵,她又欠起身来,用尽力气对他说:“你真的见到你爹了?他到底在哪儿?这么多年了,他怎么不回来看我呢?他真的说了要回来的吗?他怎么还没死呢?他们都说他死了的!”
他显然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他只能说,娘啊,爹还活着,他以前到云南去了,是去挣钱养家,不久前他才回到枇杷城,正在处理一些事,娘,爹挣了好多的钱,以后我们就不愁吃不愁穿了。
说罢,将自己的钱包打开,取出那些钱来。他娘拿过那些钱,像小姑娘一样笑了起来:“是钱,真的是钱啦,你爹有本事,果真找到了钱!儿啊,现在我们有钱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不怕谁了!”她边说边把钱放在鼻子下面嗅着,然后仔细地端详着,审视着,就像在辨认和把玩一件古董。突然,她眼一横,将那些钱扔在地上,说:“这哪儿是钱?哪儿是钱呐?分明是纸,揩屁股的纸,你爹挣的钱可是大洋,知道吗?是现大洋!逆子,你敢骗我,你竟然敢骗我!”说着就挥起拳头要打他,他赶紧躲开了,过了一会儿,他娘疲倦了,就睡过去了,那睡态依旧像一个做着甜美之梦的小姑娘。
他娘仍然穿着那件白底细花绸的旗袍,但已经相当陈旧了,她身上盖的是他几次想换掉却被她当珍宝一样的棉被,散发着一股呛人的霉味和酸味。
他想:这件棉被的历史恐怕比那件旗袍的历史还要长的。
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打开柜子,想找出他几年前为他娘买的两床新棉被。打开柜子的声音打断了他娘的睡眠,她睁开眼睛,仿佛一头撞见一个贼正要偷窃她的东西一样,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她厉声道:“砍脑壳的,你要做什么?”他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他娘还有那么大把力气呼喊,也许自己刚才以为她不久于人世的判断是错误的。
他赶紧将柜子关上。他娘狐疑地望着他,他只好用一把锁假装将柜子锁上,他娘才开心一笑,一阵工夫又睡了过去。
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打开柜子时尽量不弄出声响来。那两床棉被还在,同几年前一样,看起来还是崭新的。他娘一直没使用过它们,连折叠的样式都没变,尽管如此,棉被还是发出了一股湿霉味。
“娘,你为什么不用这两床新被子呢?”他心酸地想。
他娘就像是听到他肚子里的声音似,即刻醒了过来,拿眼睛问他,你叫我?他望着她的眼睛,已经不如刚才那般精神了。
他一惊:莫非,是回光返照?
他娘说:“多多,你坐呀,老站着干什么?我就知道你累了,打老远的回来,怎么不累呢?你坐呀,板凳脏,好久没擦过的,可那是你娘坐过的,坐惯了的,你一定要坐,嫌弃娘娘可是不高兴的。”
他坐了下去,那凳子几乎快朽掉了。
他娘明显有些吃力起来,呼吸开始急促。他叫她少说话,多歇息。他娘还是说了几句话,他真担心那些话会在那口气突然上不来的时候中断,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将那口气替她续上,或者把他吓一大跳。
他娘的两颗门牙已经掉了,说话漏风。
他娘说:“多多啊,你怎么还是那么瘦呢?”
他说:“娘,我不瘦的,你看。”他鼓起了腮帮,尽量让那张脸看起来有点肉,他娘见他那鼓鼓的腮帮就笑了起来。
他也笑了起来,说:“娘,要不了多久,我就胖了,那时候你也好了,我们就到昆明去,多多天天陪着娘。”
他娘突然警觉起来:“我不去昆明,我还怕你爹和你把我给卖了呢。”突然又意识到什么,“你是不是要扔掉我的旗袍?”赶紧在身上乱摸。他忙说:“娘,哪能扔掉你的旗袍呢?你不是穿着么?”
他娘终于感觉到了她那件宝贝疙瘩还穿在身上,一张老脸轻松下去。
他想,娘年轻时候的美貌可是倾倒无数男人的,枇杷城里,也没见到有娘这般美的人。现在他娘老了,疯了,快腐朽了,可她还是不时在不经意中闪现出来的神态,足以使人能感觉出她年轻时的风韵来。
可现在,他娘就要撒手而去,他不仅一阵寒颤。
残阳抖抖地越过门槛,落在他娘的床前,后来,这些红红的光线慢慢挪移到了床上,贴在他娘的脸上,就像涂抹上了一层薄薄的金黄色油彩,那安详的神态使他不忍多看一眼。再后来,他娘就开始经常性地在昏迷中醒来,又很快昏迷过去。
但他依旧不相信他娘会这么快地离去,他一直希望他娘只是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