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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红尘与土-第14部分

小说: 红尘与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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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止住了哭声。
立邦气咻咻地瞪着他,两只拳头捏得紧紧的。
后来,他想,立邦这小子是真的那么暴戾,还是故意做给万大山看的?他自然没想通,而让他更想不通的,这个黑得有些病态,发育得太早,仿佛与天下人都是冤孽的小子怎么会是他的兄弟。
他娘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口气重重地砸在他心上,他立即又难过起来。多年后,他才知道那声叹息是他娘多么无奈和无助的哀叹,可那时,他仅仅只感到难受。但他就是在他娘的叹息后有了点力气,这点力气使他终于勇敢了起来,吞吞吐吐地将事情的原委讲了出来。在讲述的过程中,他强烈地感到在他面前的好象不是家人,而是在面对一群审问他的魔鬼一样,至少,即使在他年长后想起那事,他仍然感到是在面对几个听他屈辱坦白的陌生人。
“什么?你他妈就听凭他们把东西扔到山沟里去了?”万大山从太师椅上伸直了身子,“你长没有长手啊?你他妈的真是会哭,竟然……什么,还骂了,骂你是土匪的崽?哈哈哈哈哈,骂得好,骂得好,你他妈不是土匪的种,难道你娘是啊?”万大山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可你他妈的真是孬种,我的脸都给你丢尽了,没出息的东西!”劈头就是两个耳刮子,他倒在了地上。
“娘!”他喊道,从地上爬起来,扑进了他娘的怀里。自从他见到万大山的第一眼起,陌生和恐惧就压倒了他的一切。看来他不是他亲儿子,性情本来就在无意间产生了剧烈的排斥与冲撞,而对于万大山来说,也是如此,土匪其实也不明白其中瓜葛,其巴掌只是证明他万大山不仅是土匪的头子,而且是他的老爹。令他懊恼和觉得可笑的是,那些年月,他们在骨子里认定了对方就是自己的亲人。
他感到他娘哭了,因为他娘抚着他头的手在抖索。
没料到他躲在他娘怀里的样子更加激怒了万大山。那是一个粗人,一个只按照自己的思路活着的人,当然无法容忍自己的儿子如此这般无用。万大山发狂了,在院子里像一只想飞却飞不起来却始终在渴望飞翔的母鸡一样,蹦着跳着,用他所能想到的最不堪入耳的话数落着他。那一次,万大山毫不掩饰对他的不满、蔑视和愤怒。
立邦咚地踢飞了一只凳子,一道影子一样从院子一端冲到另一端,从墙上取下一把柴刀,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邦儿,你要做什么?!你给我回来!”女人松开他,想把已经跑下山坡的立邦给拉回来。但立邦已经是一头不怕天地的小豹子了,快得女人连看他的跑动都来不及。
“邦儿,你找死啊!”女人朝立邦背影喊道。
“好,有种!”万大山把翻倒在地的椅子摆弄完毕,换上一副笑脸重新坐了下去,“有种!”突然,眼睛一瞪,用手指指着他,“你是做哥的,遇到事情就知道躲到你娘肚子里去,丢死你先人了!瞧瞧你兄弟,那才叫男人,那才是有种!你兄弟都比你有能耐!老子就是土匪,你们他妈的都是土匪日出来的,又怎么啦?丢人啦?死人了?那些活腻的东西想咬我万大山一口,老子就要他妈的一命。哼,那才配做男人!”
“要出事的!”女人在一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时辰不到,这个女人好象就老了十岁,眼睛凸得快掉下来了。
“出了事有老子给撑着!”万大山闭着眼睛,吼道。女人觉得这个躺在太师椅上的土匪头子活像一只在秋天褪了毛的老猴子。
“你!”女人冲万大山叫道,“有你这么管教儿子的?”
万大山眯着眼睛瞅着女人,然后抬起身子来,又将身子放下去,良久,才说:“母老虎要发威了?真还看不出来,敢教训老子来了,我万大山愚笨,怎么就没看出你他妈的一个妇道人家,还会管教儿子的。”抽了一口烟,慢悠悠地将那口烟雾吐去,欣赏着那滚动着的圆圈,“老子今天可是长了见识了,长了见识了。女人,你他妈的女人是什么东西?不就是给老子煮饭暖被窝的?你以为你是仙女下凡?是王母娘娘?哼,趁老子现在懒得动,你滚开!邦儿的事,你他妈少罗嗦。”
女人眼里塞满了泪花,一声不响地出去了。
万大山脸上一阵黑一真白,看见他还耷拉在一旁,就气不打一处来地骂道:“生了你这种软胎,算老子倒了八辈子霉!”
也就是在这一天,万大山发现了他这个老婆的性子倔。
他也看出来了。
他娘在万大山的怒吼之后,背着背篓出去了。
他在突然安静下去,而且在安静得有些令他气虚的屋子里,想他娘,听她说几句话。他开始思考自己,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在他那时的年龄中,思考这样的问题是明显早了一点,而且无从获得答案,但他很快地想到了他娘,娘在哪儿?她在想什么呢?她是不是为他这个不争气没血性的儿子伤心呢?她为什么每次在自己闯祸时都那么敏感那么焦躁那么无奈那么气短呢?他真想娘能马上回来,他能把心里所有的想法都掏出来,告诉她。但他又感到不可能,娘不也经常骂他软弱么?她是不是也和万大山和立邦一样拿他不上眼呢?她不是也没任何法子改变现状么?那日子那么长,万大山什么时候才死呢?是啊,那个土匪头子万一长寿呢?一想到万大山,他终于明白了万大山是怎么对待他娘的,就在那天,他才发现他娘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娘回来的时候,万大山在太师椅上鼾声如雷。他娘正要问立邦怎么还不回来,立邦就出现在了她面前。之前,她在山上忙了一会儿,放心不下,就到了村里,可没找到小儿子。立邦直挺挺地站在院子里,显得非常神气。他娘看见那把还滴着血的刀,就尖叫了一声。立邦砍断了那个带头叫骂他并把他的刀子扔在山谷里的小子的手臂,还劈了另一个小子的肩膀。立邦握着刀挺胸而立的样子,实在有些威风。万大山乐不可支,当着他和他娘的面夸立邦有种,并宣布那把柴刀以后谁也不能使用,专归立邦了。如此而来,那个一身腱子肉的小东西就更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可那个做娘的女人,在立邦恶趾高气扬地炫耀他是如何挥刀砍向那几个小子、而且在得到万大山如何得意洋洋的夸奖的时候,一脸惨白,坐在地上无法动弹,仿佛身上仅剩一口游气了,使她简直无法呼吸。后来,女人在厨房的角落里烧火做饭,身子在火光里往角落深处陷落。她想到那把滴血的柴刀和小儿子的残忍,她就禁不住一阵颤抖,仿佛那柴刀不是砍在别人身上,而是劈在她身上一样。当四个人围着桌子吃饭时,她的脸色仍然惨白,手一直在哆嗦。几根头发从前额散了下来,在她的眼前晃动,他看见她的眼里,一直有一种湿湿的东西在闪动。
立邦的行为在村里造成的后果就是,从此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骂他是土匪的崽子。人们知道有其父,则必有其子,对万大山和立邦更是惶恐有加,见面也是陪着笑脸,说话也低声下气的。但万大山做梦也不会想到,立邦后来的下场,无疑就是由他万大山一手造成的。万大山不可能把立邦带进土匪队伍中去,但却始终在营造一个与当初做土匪时的快活时光相当、并让自己获得成就那点快感的生存模式,并且在有意和无意中豢养了一个属于另外一种方式的匪徒,最佳人选当然是小儿子立邦。
他长大后,一直都在想,他年少时代所相处的那么几个人,都像是一团雾一个谜。万大山挥在他脸上的耳光,以及后来用鞭子抽打他,包括那些百般的辱骂,与其说是痛在他身上,不如说是痛在他娘身上,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活着的她和那个已经变成尘土的男人才知道他并不是万大山的骨肉,而只是万大山的老婆的肚子里掉下来的另外一个男人的种。他娘并没有将事情的真相早些告诉他的理由他还是很快就领会到了,但她究竟为了什么要委身于万大山,做一个土匪头子的老婆,即使遭到别人的唾骂,甚至是背着背叛那个死去的男人的恶名,而且会让他这个做儿子的心生疑窦,一生都不甘心呢?但是事情就是这么持续下来的,他就是在他娘尸骨已经寒了十几个春秋之后,他仍然无法将那个问题弄个水落石出,直到某一天他来到了枇杷城西,才将他娘的秘密揭开。此为后话。
他娘也打过他,尽管他知道那是她不得已的所为,但仍然使他难以忘怀。那是他娘已经开始对生存和人情开始绝望的时候,而且是对她身边的亲人表现出的无奈和无以上心的时候,不得不,或者说是无意而为之的。他娘的心绪和感受只有在他成人后,做了他人的丈夫和爹时才领悟到的。但一切已经迟了,至少对那个女人来说是这样。
万大山带着立邦出山去了。是去枇杷城呢,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他并不知道。他从他娘口中得知,万大山这个以前的山大王要做商人了。万大山曾经对他们说,世上第一等人当是生意人,第一等事是赚钱。他娘曾问万大山哪来的本钱,万大山总是避而不答。万大山在深山里扯起“杀富济贫”大旗时所搜罗来的金银财宝,他娘是一个子儿也没见着,而此番想做做商人再捞一笔,又是出于哪根神经的蹦跳呢?他后来想,娘难道就是因为万大山传说中和实际上都拥有的大批财宝才跟了万大山的吗?但他觉得不是,万大山一直没有抖露财宝的任何信息,但他娘还是跟了他,时间也不短。这个问题搅得他头疼,就像当初他娘一直不明白万大山出外做买卖究竟是为了什么一样,几乎犯了头晕病。
半个月过去,万大山和立邦都没回来。
他娘说:“这几天我眼睛跳得厉害!多多,把这片红纸给我贴上。”她用唾液将一小片红纸湿润了,然后交给他,后者就把红纸贴在他娘的眼皮上。女人说,眼睛跳得厉害,用红纸蘸了口水一贴,眼睛就安静了。红纸贴好了,眼睛仍然跳厉害,女人说:“你爹和你兄弟出去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连一个口信都不捎回来呢?不会出事吧?”他说怎么会出事呢,如果出事了,早就有人把消息给传回来了。女人说:“说得也是,可你爹总该想到捎个信儿回来的吧。”末了,一个人径直喃喃道,“他们在外面,究竟在做什么呢?”
第十卷
    桑葚向来和他那个斯文得有些迂腐的老爹没什么好谈的。
但这天情况却有些异样,桑葚在吃过饭后,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思索里。思索问题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奇迹。但这并不使他感到难堪,因为他经常看到到枇杷城里来实习的大学生,按照枇杷城第一中学哪个既做教师,又做校长的家伙的话说,也都是些不会思考问题的人。开始桑葚还以为那家伙是吃不了葡萄说葡萄酸,而且他怀疑这个长时间陷入家庭纠纷的家伙是个双性恋者。告诉他这一秘密的是“大奶妈”,但得到确切证据还是桑葚自己。桑葚一次在枇杷城里唯一的灯光球场打篮球时,和这个长得强壮的中学校长单挑,人多时,就分组打三人制比赛,休息时便坐在一起抽烟。桑葚指着几个陌生小子,嘲笑他们的篮球技术真是他娘的差,打球那样子就像娘们在跳舞。那个姓杨的校长说,他们是在一中实习的大学生。桑葚立即就很瞧不起他们。校长说,都是枇杷城考出去的,是关系户,不接收面子上过不去,有什么办法呢?现在哪,这样的混混太多了,什么事也做不好,还娇气着哪,脾气也大。最后,校长说:“我就不明白,这么年轻的人长着颗长势极好的脑袋,怎么不会使用呢?”桑葚乐了:“我以为这世上只有我和尚是弱智,原来还有那么多的人都不长脑袋,老天爷真还是公正!”“不过,也不是所有的大学生都是那样,还是有优秀的嘛!”桑葚说:“你打什么官腔?就跟企鹅打饱嗝差不多,少打为妙。那些大学生怎么说都比当初的你好点吧?!”校长哈哈大笑,在桑葚的身上连拍几下。校长的手掌又白又软,桑葚觉得与其说是他在拍打自己的肩膀,还不如说是在替自己按摩。桑葚立即就肉麻起来。校长邀请他晚上一起去喝酒,桑葚见他那眼神暧昧,说晚上要见几个朋友,便拒绝了。桑葚后来对“老奶妈”说:“我还以为你是白熊瞎子的,没想到你看得真准,那姓杨的果真是那号瘪三,我都被他摸了不知多少回了。”“老奶妈”笑得浑身的肉都在喊“活该,活该,你小子真活该”。桑葚说:“难怪他防守我时,那爪子总那么温柔,黏糊!”“老奶妈”说:“悠着点吧,他可不是盏省油的灯。”桑葚就很少到灯光球场去打球了。
这天晚上,桑葚心里烦乱不已,他明白,不把一些问题想清楚,看来是不行了。可他还没有真正思考问题的习惯,一思考就烦躁。他想,即使要自己马上与枇杷城所有的女人断绝关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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