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怨-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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辈子都不用愁了,困在床上也有得吃了。
哼,鸟的王庄血案!冒辟尘在心里冷笑一声。他本能地感到,查阿镰只能与阿德身上的那块玉佩有关,同杀死王瞎子这件事有关。
冒辟尘不想杀老振兴,他毕竟只是盯盯人而已,罪不该死。但他也不能放人。老振兴说,如果阿德没事,他不必面见查阿镰的。老山泉那一刀,差不多已经取了他半条命去。冒辟尘取出金创药,替老振兴包扎好伤口,然后塞住他的嘴,再将他捆扎成肉粽,扔进石灰窑那间临河的小屋。他能不能撑过两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冒辟尘前不久,刚注意到从乡下到镇上来的一班快船每隔二天,就会靠在这儿,而摇船的那个嘴里镶着一颗银牙的船老大就在这小屋歇脚吃茶。那船在镇上没有泊处,客人在镇中一上岸,便摇到这儿,时辰一到,他又摇回镇上去载客。
冒辟尘在一路往回奔走时,忽然,觉得河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跟了过来,他的心不由得一抖,但回首一望,那黑黢黢的河面上,空无一物。他又向这到处是长草及膝,野藤爬满残垣断壁的野地,细细地扫视一遍,重又发力狂奔而去。
花山头路口的石板街上有一条宽宽长长的湿渍,在暗中泛着点点的光斑,一路向前延伸开去。
一只肥胖的小狗从梦中醒来,迷迷瞪瞪地从屋里一个猫洞中探出半拉身子。它忽然不安地仰起湿润的小鼻头向空中嗅了又嗅,呜哩一声甩甩耳朵想掉头回到屋中,但慌乱中身子与脑袋挤呈U形,一下子把自己卡在洞口。当它笨拙地退出脑袋时,那股令它感到窒息的腥气呼的一下把它连头带脚地罩了起来,它昏头昏脑地看着那个庞然大物从它眼前缓缓游行而过,而后又突然回首狞视了它一下,电目血舌,小狗紧紧地闭起了自己的眼睛。待那该死的气味消失了很久,它才恍然醒来,然后唔的一声钻入洞中,回到屋里蹦跳着大吼大叫了起来。
于是,街口老赵家的狗也叫了,接着隔壁张木匠家的狗也叫了,接着桐镇的狗全叫了。
冒辟尘贴在门口,竖起耳朵听了半晌,待一切重归平静时,他才转身回到西屋。
第十三章 复 仇(1)
天慢慢地黑了,冒辟尘点着了桌上的洋油灯。然后又坐回到堂屋的桌前,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酒。但武大郎这两天肚里缺酒,他速速求醉,急于体验酒醉后所带来的快感。一碗酒他分两次就干了。
今儿太阳一落山,冒辟尘就在门口支上酒摊,一心一意地等着这个武大郎了。
陆子矶的大小毒蛇,身腹像抖空的口袋,松皮拉扯,一动不动地伏在箱笼里。
武大郎眼泪汪汪地看着冒辟尘,眼仁发赤,舌头也大了,嘴角下巴上都是拖泥带水的菜汁,油漉漉的。冒辟尘想了想,起身走到里屋捧出一坛封缸酒,咚的一声摆在武大郎面前。
武大郎如被烫了一下似地跳了起来,颤颤地连连摇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你这样看得起我,请我吃酒……我厚着脸皮吃你这顿酒,心满意足了,再不拿!无功不受禄,这样子我……我不要难为情死了!”
一番推辞后,武大郎便顺水推舟,收下了酒坛。但他一接过酒坛,竟将酒坛稳稳地搁在脚下,然后屁股很沉地又坐了回来。
冒辟尘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能从武大郎身上掏出来的东西并不多。武大郎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他冒辟尘好人一个,一个好人。但武大郎一手端碗,一手举箸,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样子,继续吃喝。
“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吧!”冒辟尘耐下性子对自己说。
武大郎突然停止了咀嚼,他居然跌跌撞撞地离开桌子,把大门给关上了。
屋里顿时黑极了。冒辟尘一脸的不悦,他觉得可以让武大郎走人了。他站起身来,清清嗓子道:“你看……”
“嘘,别吱声!”武大郎用手掩着满嘴是菜的大嘴,一脸凝重而又神秘地凑到冒辟尘面前道,“今朝我也不拿你当外人,跟你这么说吧,他们弄你,是想找个替死鬼。王庄的杀人案,实则上是杀人灭口!王庄这两个人是强盗胚。”
“呃?”冒辟尘的眉毛往上一扬,又坐了回去。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嘿,以为就他们姓王的人是人精,其他人全是傻……逼啊?”武大郎朝门口看了一眼道,“这个镇上原来那个王家祠堂的族长,你知道不?”
冒辟尘坚决地摇摇头。
“叫王大南,大清的时候给自己捐过一个候补道台,是现在王伯爵他大伯。这……这个镇上原来还有一家姓司空的大人家,你听讲过?”
冒辟尘的身子绷紧了,他更加坚决地摇摇头。
于是武大郎将司空家如何遭遇强盗抢,最后一把大火的事前前后后地说了一遍。最后,他压低声音告诉冒辟尘:“就是这个王大南勾结大湖的强盗干出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为什么?”冒辟尘不动声色地呷了一大口酒问道。
武大郎不满地剜了冒辟尘一眼:“咦,好霸占司空家门里的田产呵,后来这司空家的几百亩良田,因为这家门里没有留下一个小辈,人呵房子呀全烧了个精光,那些地后来都归了官府,王大南就用买羊的钱买了头牛,用便宜到不能再便宜的价买下了那些地。”
“那个什么王大南也早就死了,事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为什么要到现在才想起来杀人灭口?”冒辟尘的身子微微地松弛了下来。
武大郎显然是关不住闸了,他将已经是血红的脖子一拧道:“你以为那些强盗杀胚他们是梁山好汉呵,有山寨水寨?杀司空家的那些个贼胚,杀完烧光,抢了一票,就哄地一下散了。那些个人狡兔三窟,今儿住这儿,明儿又住那儿,有的索性连只窠也没有,四海为家,一时半会儿,你到哪去找?你以为罱河泥罱水草呵,他们一堆一堆在那儿等着,一罱一兜?再说了,这些个人都是横天横地的死胚,就是逮住个把,你要想撬开他们的嘴,一个一个吐出来,再一个一个寻起来,也是难上加难!”
冒辟尘嘴角上漾起一丝冷笑,点点头。
“再说了,这些人是何等样厉害角色,他们会被人白相?他们都要被人白相,那他们白相谁?在这江湖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白混了!对有些人是不能那么干的……”武大郎竭力地撑开耷拉下来的眼皮,得意地一笑,而后出气不匀地横掌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抹道,“王伯爵要是连这一点规矩都不懂,他还是王伯爵?”
“规矩?那怎么就对王庄这两个人就不讲规矩了?”冒辟尘冷笑了一声。
“你看你就不知道了吧!王庄的人可都是看在眼睛骨里的,前些日子到我们店里来染布的奚阿二讲,这兄弟大佬俩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强盗胚,横天横地的。三十多年前,发了横财,从此就困在床上吃了。这些财的来路,其实王庄的人都是盲子吃酒,肚里有数。嘿嘿,其他的人我不肯定,可王庄这两个死胚,应当是先坏了规矩。我师父原本和他们的爹有过交情,认识这弟兄俩,可有多少年没了来往,彼此失了音讯。
“一年前,他们在大桥头撞上了我师父,才又续上了这段关系。后来他们只要到桐镇来,就找我师父吃酒。当然喽,我师父年轻那会儿也是江湖上跑跑的,义气得很。从前桐镇地面上有个七高八低的啥事,也有人会请我师父摆摆平。不过,老早就再不蹚这水了。他和那兄弟俩只是认识,可能,我只是说可能噢!那兄弟俩想请我师父出面去同王伯爵讲讲价钿的。哎,你可千万不要想我师父是同这两个死胚是一路的!我师父常替人做中人的,不能说认识,就非是一路里的了?他们认识的人多了,王庄的人全都认识这兄弟俩,你说王庄的人全是乌龟贼强盗?”
冒辟尘牙关咬得铁紧地摇摇头,表示不会这样去想。
“我是亲耳听见,亲耳听见!我端酒菜进去,这兄弟俩说,因为司空坊,他们一道的弟兄全没了,这事得有人管一管了。就是这兄弟大佬临被杀那日中午。这可都是我亲眼目睹的呀!这些事都是不能打回风阵的,当时就抹桌子算过账,一了百了。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规矩不是?想来是要铜钿,而且是狮子大开口。结果怎么样?这两个人一回王庄,就被人割了喉咙。嘿,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吃不光用不完了!你倒说说看呢,不是杀人……灭口,是啥?”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这种事情关我们啥事,当心祸从口出!”冒辟尘抬头看着屋顶劝道。
武大郎含含糊糊地说:“那是,那是,我也是对你,才掏了个心窝子,说过撸过。”
屋梁上有一只纽扣儿大小的黑白双色蜘蛛在一张八卦网上,以令人头晕目眩的速度沿着网的边缘在转圈,冒辟尘捏起桌上一粒骨屑,叭地弹射上去,那蜘蛛应声而落,尾部拖着长长的蛛丝,从梁上垂到武大郎的眼前,武大郎两眼相对地盯着那毛茸茸的蜘蛛看半天,才知那是一只死蜘蛛,他用筷头一拨,将死蜘蛛甩到一边。
“操,要是困觉钻了只蜘蛛进去,不要死人的呀!”武大郎用指头使劲地抠起了耳朵。
“要是耳朵里长毛,就不会有这事了。不管是啥,一到耳朵眼口就知道了,即使不知道,它也钻不进去,密密密麻麻的毛搁那挡着呢!”冒辟尘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见过耳朵里长毛的人,两撮,长长地拦在门口,听说耳朵里长毛的人,都是好人?”
“那是,那是!”武大郎不住地眨动着他那一双黏黏糊糊的眼睛,他觉得困极了。
“那你见过耳朵里长毛的人吗?”冒辟尘又替武大郎倒酒。
武大郎重重地点点头。
“在桐镇?”冒辟尘的声调温柔极了。
“那就是……我师傅……桐镇独一个,反正我再没见过其他人也有……”武大郎又歪歪斜斜端起酒碗,咂了一口酒,而后将扁平的额头抵在了桌沿上。
冒辟尘很清楚查阿镰是谁了,但他的心尖还是一颤。继而他的心开始一阵阵地抽疼,他死掐着自己的大腿,在心里吼叫:“操他大爹的,你同多少不相干的人吃过老酒,聊过大天,可这个人,从你门口过来过去十多年,你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同他吃场酒,聊上那么一聊!”
武大郎硬撑着摇来晃去的身子与冒辟尘扯起了他师父。他说,桐镇人叫他师父阿镰公公,二三十岁,一身的本事。年轻那会儿也是桐镇一只鼎,比那个王大毛不知横到哪去了!但自从娶了他的师母娘,养下两个虎头虎脑的儿子后,他师父才收了心,开了这爿染坊。
“这样同你讲吧,算起来,我师父是王天官半个师父,王大南同我师父的交情深呵!我师父当年闯江湖,惹了一屁股两大腿的祸,是王大南,王镇长替我师父擦的屁股。请想想,我师父没有两下子,那个王大南,王镇长认得他是谁呀!王天官大一点了,我师父觉着教不了他了,就动用道上的朋友,为他千里寻师,拜请武当一代宗师——铁道长,教他王天官学武。如果我师父不替他牵线搭桥,拜师学艺,他王家门里就是提着猪头也不一定找得到庙门。再请想想,要不是他当年学了一身本事,他王天官能有今天?”说到这里,武大郎一双混浊的眼睛,立时大放光明。
看着武大郎兴奋难抑,托大自得的样子,冒辟尘突然间竟起了杀心,但他随即朝自己苦笑了一声。
“话可以这样说,我师父是查阿镰,是王家门里的贵人,我是我师父的大徒弟,我也是王家门里的贵人。在桐镇还有我说得上话的地方,以后你就算是在桐镇地面上杀人放火,只要我武大郎一句话,保你没事。”武大郎这会儿开始天一句地一句地乱说话了。
冒辟尘沉吟一晌,拍拍武大郎的肩,将酒坛塞进他的怀里。武大郎一接到酒坛,居然立即明白了他冒辟尘的意思,便稳着脚跟站起了身来,向冒辟尘告辞。看来,武大郎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酒醉糊涂。
“这他妈的不会是个套吧!”冒辟尘突然警觉地看着眼睛半睁的武大郎,这样想,但他随即对自己说道,“神经过敏,如果武大郎这样的人都能唱戏,那么这世界人人都可做戏子了。”
“今朝吃酒吃畅了,交关辰光毋宁这样吃畅过了。我该回了,啥辰光,请到我那儿吃酒。今朝叨光,叨光,谢过!”武大郎的眼睛完全闭上了,他紧紧搂着酒坛,头抵着冒辟尘的肩道。忽然他又睁开了一双蒙蒙眬眬的醉眼对冒辟尘说:“王天官像是要回来了!”
冒辟尘微微一怔,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桐镇没有我不知道的事,你看看这几日镇上的架势,弄得跟过年一样,造势做足。”武大郎叨叨着,像只软脚蟹似地横行出门去了。他站在当街,不知东西南北地转了几个圈,才稳住身子,踉踉跄跄地走了。
冒辟尘的目光越过武大郎晃晃荡荡的背影,向禅杖浜方向,向那个始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