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怨-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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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德、阿钟和金山没爬几步,就钻进洞中,他们伛着腰,没走一会儿,就能直起腰来了。紧接着,他们将风灯的灯芯捻得大大的,扶着湿漉漉的洞壁,战战兢兢地向前慢慢摸去。
洞中充斥着三双吧唧吧唧的湿鞋发出的声音和拉风箱式的喘息声,还有阵阵幽深怨愤的风。
突然,冒辟尘猛地听到靠墙那溜水缸边上,发出了一丝声响,当即一个旱地拔葱,腾空而起,一粒弹丸破空而来,与他擦身而过,噗地射在了他身后的一块大湖石上,弹丸在石上迸出了一串
火星。
冒辟尘转眼一瞅,只见墙边站着一个同样蒙面的黑衣人,立即飞身过去。那黑衣人也随即向他扑来。
两人二话没有,立即你一拳,他一掌地交起手来。
这两人拳掌呼呼生风,招招都透着杀机。但几个回合之后,黑衣人便渐渐地落了下风,一步步地被逼到了墙根。冒辟尘亮出了柳叶刀,指着黑衣人蒙面的汗巾低声道:“摘下,我从来不跟我不认识的人打交道!”
“你谁呵,你真以为自己是爷叔!你从来不跟不认识的人打交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想不想认识你!”黑衣人恼怒地回道。
冒辟尘虚晃一下手中的柳叶刀,正准备撕下黑衣人蒙面的汗巾。这时,楼窗砰的一声,推开了,阿三伯头发直竖,涨红着个脸,开始破口大骂:“触杀那娘,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在这打个屁呀,要打,回到你们自己屋里去打!”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冒辟尘微微一愣。黑衣人趁他一分心,便一记猛掌送来,他一闪身,衣襟当即嘶啦一声,被拖下一片。这一下,冒辟尘被激怒了,他将柳叶刀舞得呼呼生风,一个饿虎捕食,扑将过去。
那黑衣人自知不是这人对手,于是一个腾挪,躲过对方,随即虚晃一招,纵身跳上墙头。
冒辟尘左手一抖,一道白光,刷地飞向墙上的黑衣人。
正在这时,阿三伯大喝一声,抡起一个烧酒瓶就向这儿掷来。那柄柳叶刀随即被酒瓶气流带离方向,但却仍然直奔黑衣人而去,在他翻落墙头的一刹那,深深地插进了他的肩胸。黑衣人发一闷声,翻落墙外。
冒辟尘冲向墙头,跳起身来,提脚在墙上连蹬两脚,一个翻身上了院墙,随即飞身跃下。
那人一落地,立即一提身,又上了对面的房顶,在屋脊的遮掩下,如只猫似地跳跃而去。
冒辟尘也飞身上房,提气发力追去。
上面劈劈啪啪的打斗声,一传到洞中,阿德他们马上熄灯,慌忙退到洞口,随时准备爬上来逃走,免得被人瓮中捉鳖。他们推测,上面打斗的人,是贼碰贼。如果是捉贼人碰着贼人,捉贼人干啥不叫唤呢,光这么闷声恶斗?喊一声阿三伯和振兴伯,他们会追下来,帮一把的呀!
阿三伯骂天骂地之后,又砰地关上窗,在屋里骂骂咧咧半天,才又再次睡下。
一俟园里清风雅静,除了阿三伯若有若无的鼾声,再没有半点人声的时候,他们立即手忙脚乱地回到地面上。阿德把风灯送回原处,回转身来,还没跨出厅堂门槛,就见阿钟和金山捂住袋口蹿出了后门。可刚才他们说好了,要等他放灯出来后一块儿逃的。
阿德这时哭都哭得出来的,他顿时感到大难临头了。他恶声恶气地骂了句,心急火燎地夺门而出。可他做梦也没想到,他前脚出门,后脚面却再次磕在门槛上。他在那些落地长窗玻璃造出来的一片惊天动地的轰响中,一个马趴扑倒在外头的地砖上。
那大半口袋的铜板,带着清亮的金属声,向四面八方滚将开去。
阿德觉得自己的心在这一瞬间不跳了,但他在阿三伯那一句“触杀伊拉娘!”响起之前,跳起身来,如箭矢般地弹射出门。
冒辟尘确信再也追不上那人时,才从一院墙上飞身而下,直接奔回了花山头。他四处察看了一番,便绕到后面的驳岸,翻入后院。
一进屋,他揭下蒙面的汗巾,解下捆绑在腰带间的三颗手雷,这是他原先从薄一冰手里接过来,就埋在了爷爷家废墟里的手雷。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拖过荼壶,灌下一通水去,而后吐出一口长气,坐在那,轮流用手轻轻地握一握这三颗手雷,这是最新型的德式手雷,状如菠萝,掌握起来很合心,很得劲。
冒辟尘又开始继续想那个想了一路的问题:那个人是谁,他在那儿要干什么?
想杀他?那又何必定要选在老山泉?盯他的梢?也不是,那人似乎比他更早到了那儿!是凑巧?但细想想,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巧事,那就是,跟踪阿德他们三个孩子!可是理由呢?
冒辟尘怎么想都闹不明白,那人是谁,要干什么。不过,他提醒自己,往后还是少一点好奇心,差点儿坏了大事!如果黑衣人的功夫在他之上,如果黑衣人有一枪在手,如果那你就死去吧,你!
修洋伞人的纸条里写的是:“阳历十七日凌晨,到货。如你建议,赴新交货地点接货。”
这新交货地点,便是距离桐镇二十多里外的桑树坪。冒辟尘上次对伏杀天官的地点放在接近桐镇的番芋岛上,向薄一冰提出了异议:番芋岛太扎眼了,就戳在新开河的河心,距离主航道太近,难免会使人产生联想,而被严加防范。而且,将番芋岛作为伏杀天官的地点,无论得手与否,都很难脱身。他的建议是改在桑树坪。
冒辟尘再次看了看皇历上那个醒目的“十五”,拖过酒壶告诉自己:“十七日,也就是大后天!”
冒辟尘很遗憾,他无法问一问修伞人,这薄一冰到底去了哪里。薄一冰就那么凭空蒸发,让他心里很不踏实。也许薄一冰出事了,也许另有安排,但上头不允许任何接头人彼此打听任何人事,这是规矩。他呷了口酒,喷出一口气,而后习惯性地将手伸向内衫口袋。但他从胸襟撕裂的外衣里一摸内衫口袋,霎时,那一脸红疹子全白了。
两只内衫袋里的金创药,陆子矶给他的那包蛇药,还有缝在内衫里的那只放金龙草的笔盒,都在,可他的银镯头没了!
他知道银镯头掉哪了,于是取过蒙面的汗巾,立起身来就向后院走去。
突然,他听到外屋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声。
冒辟尘蹑手蹑脚,反身走进堂屋。门槛下跳出一方白纸,这白纸在暗中显得特别的鲜亮夺目。他首先想到的是薄一冰,便疾步上前,捡起纸头。
冒辟尘钻入被窝,划根自来火,迅速将字条扫了一遍。字条上杀气腾腾地写着一行字:“两日之内,不滚出桐镇,立死!”
这竟是一份没有署名的最后通牒,哼!冒辟尘撂开被褥,冷笑一声,就手将纸燃着。那个“死”字,在他脚下扭曲挣扎,蜷作一团。
这应当是王兴国和那个狗屁警长干的。
冒辟尘转身摸到木架前,移开那些瓶瓶罐罐和那包药草,撩起墙布,撬掉砖块,拖出匣子,从中抓出一柄乌森森的五连发短枪,别在腰间,然后将三颗手雷放入砖洞。
面对匣子,他忽然想到把身上的笔盒放回匣里。自那日用金龙草救下那女孩后,他这里来过好几个人来打听过这株仙草。那几日,屋里当时熬煮金龙草时所发的香味,早已散尽了。但王记药局的那个老药工坚持说他的西厢房里隐隐然有股杏仁味。娘的,他突然想起陆子矶有一日竟也这么说过。那老药工一走,他即刻就将那笔盒缝在内衫里。
但他迟疑了一下,便将匣子送回砖洞。砖块瓶罐和那包药草一归还原位,他又向那一长包斜放在瓶瓶罐罐前面的草药看了一眼,便飞快地奔向了后院。
阿德直到逃出园门,既没有听到阿三伯预想中的那一句“触杀伊拉娘!”也没有听到地板楼梯的震动声,于是身上一松,心想要么再回去把撒一地的铜子再拾起来,但他一回头,门脚边一个亮晶晶东西,闪入了的他眼圈。那东西的亮法,令他怦然心动。阿德退回去几步,一把将那东西抓在手里——那是裹在一块缎子里的银镯。
“天哪,发财了,我发财了!”阿德立即将银镯揣进怀里,头也不回地朝混堂弄方向狂奔而去。
阿德一到混堂弄口,背贴在弄口墙上的阿钟和金山,跳起脚来,迎了上来。他还没顾上责骂这两人,他俩已经如同斗鸡,面红耳赤地干上了。他俩都一口咬定,是对方先逃,自己才跟着逃的。
这会儿,阿德再也不要听这些屁话了。看着这两张脏兮兮的脸,他决定永远不愿谅这两个无情无义之徒,跪下朝他拜也不行。
虽然他的铜子摔丢了大半,但他毫无愧色地拿走了金山分作三堆的其中一堆,还多两枚,明日买糖,再分。说好的事,有啥客气的。银镯的事,他是绝口不提的。你们逃,叫你们逃!
阿德铁青着脸,远远地走在前面。阿钟和金山高一声低一声叫了几声,就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后头,再不吭气了。一到藕河街,他们仨彼此没有吱一声,就各回各的家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但阿德一走进自家的弄堂,人立马怯生生起来。也只有在行将到来的那份压迫快要落到头顶心的时候,他心里才开始发怵。他从大石后掏出书来,一步一步地向前拖拉过去。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爹那张黑苍苍的老脸。也只在这个时候,他才想得起来,他连钥匙也没有。此时此刻,他愿意用袋里所有的铜子,用他的一切,来换他的门钥匙。
阿德开始觉得头有点晕,他软软地摸到门口,鼓足勇气,准备举手拍门,但他的手一挨到门上,门便空空地向后退去。
天哪,门是开的!
这一刻,阿德感到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后园门仍开着,冒辟尘直接从门里走了进去。
一进门,他的心猛地一紧,只见黑衣人横倒在地,血在他的周围汪成一片血泊。冒辟尘上去,一把扯下了黑衣人蒙面的汗巾。
“老振兴!”冒辟尘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这个留着寸把长的头发,一脸精明的老振兴,此刻,紧闭双目脸色刷白,鼻息微弱。
“怎么会是这个老振兴,他这般扮相,要做什么!”冒辟尘眉头皱起,一时摸不着边际,便收回心神,赶紧向四周察看。
刚才衣襟破了一块儿,镯子应该是当时掉下去的,因为裹着红绸,所以落地时自己竟然没有听到动静。冒辟尘仔细回想当时的情景,绕着园子仔细搜索了一圈儿,担心自己记忆出错,连假山上伏过身的地方也去找了,但一无所获。
当他确定银镯已经不在此处时,不由得一声长叹,挟起昏迷不醒的老振兴,奔后门出去了。
在他的身后,一个硕大无朋的蟮形巨首,从干枯的泉潭中缓缓地升起,它闪烁着电光般的眸子,冷冷地凝视着这光影粼粼的落地排门和一地的铜板,随后它又伸出巨大的三叉舌,向空中急剧地伸伸缩缩,蓝莹莹的眸子,转向了依然敞着的后门。
冒辟尘一到荒郊那个废了的石灰窑上,就用河水夹头夹脑地浇在了老振兴的头上脸上。不一会儿,老振兴慢慢有了知觉。当他睁开眼来,看到坐在对面一只破坛子上的蒙面的冒辟尘时,脸上的肌肉便抽搐起来了。
冒辟尘看到老振兴已经恢复了意识,便玩着手里的柳叶刀,低声问道:“你在为谁做事?”
老振兴喘了两口粗气,虚弱地说道:“查阿镰!”
冒辟尘没想到,老振兴会如此的合作。想想也是,一个在茶馆店里当了二三十年茶房的人,应当也是一个识时务的人。他冒辟尘再不必动手,划开这人的软肋,取出他的腰子了。
这个查阿镰,是一家染坊老板,武大郎的师傅。这染坊在离渔园不远的禅杖浜里。冒辟尘虽从没有同这个查阿镰打过交道,也没进过这家染坊,但这染坊的大门白天始终敞着,这十多年来,他不知从门口路过了多少回,也不知在这家染坊店门口,在街上见过这个查阿镰有多少回了。
查阿镰说话声若洪钟,长得像座铁塔。据传,为人极为仗义。
老振兴说他想活,他的妻儿老小,都在乡下,都要靠他养的。冒辟尘问什么,他就说什么。老振兴小伙子的时候,就同查阿镰交好,都是习武之人,挺对脾气的。前几年,他在乡下买的那几亩田,遇到点麻烦,查阿镰替他出过场。另外,还有人欠过他一大笔赌账,千年不赖,万年不还,也是查阿镰帮他摆平的。因而,王庄黑白兄弟被杀后,查阿镰来寻他,说警所的人全是吃干饭的,屁事办不了。他查阿镰跟这兄弟俩的爹有交情,想帮他俩讨这血债。托他在店里,留心一下有关这方面的任何消息,他满口答应了下来。前几天,查阿镰又让他盯住阿德这孩子,特别是夜里,说他老振兴跟这孩子和家里大人都熟,好打交道。这孩子后面有人,而那人应当同王庄血案沾边。如能发现或者找到这孩子后面的那个人,查阿镰说,他老振兴下一辈子都不用愁了,困在床上也有得吃了。
哼,鸟的王庄血案!冒辟尘在心里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