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怨-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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拱进拱出,张阿二身上立即又起了身鸡皮疙瘩。
“去寻施朝安,我在高申那儿等他!”王兴国在被窝里狠踹一脚抖个不停的二姨太,吩咐张阿二。他对施朝安恼火透了,虽然他也知道,高申他们被杀,怨不得施朝安,但他总得怨个谁!
王兴国掀开被子赤脚跳到地板上,二姨太一下子春光大泄。张阿二飞快转过身去。
“把那个陆蛇医请到镇公所去。”王兴国飞快地穿好衣衫又对张阿二吩咐道,然后就冲出门去。
王庄兄弟大佬和那俩孩子被杀案,还没理出个头绪,又绕上个王瞎子。王瞎子虽说是虫豸,但这终究也是人命关天的命案。哼,马上又是什么卖梨膏糖的捉鱼的,被咬杀毒杀,已经让他够挠头的了,突然又冒出高申一干人被蛇咬杀这等事来。真真烦煞个人了,这桐镇咋啦?
张阿二用力地摇摇头。
王兴国知道问张阿二这号人问了跟没问一样。他气恼地踢开挡脚的一只破竹篓,一改往日的四平八稳,大步流星地走到街上,张阿二跌跌撞撞地跟在后头。
一只插着草标的鸡婆,忽然挣开绳索飞出篮子,尖叫着满大街乱窜。卖鸡的老头嘴里操着鸡婆十八辈祖宗,从后面撵上来。一个浑身流油的肥妇拎个小菜篮,扯着嘶哑的嗓子,逢人就说:“再不好吃蛇了,听我讲呐,吃蛇也要吃出人性命来了。啥人吃出一身蛇腥气,蛇夜里就寻来弄杀伊。啧啧啧啧!”肥妇像那只鸡似的,奔到东飞到西,咯咯咯咯叫个不停。
“瞎鸡巴嚷嚷啥!”跟在王兴国后头的张阿二对那个妇人大喝道。
妇人一看脸色铁青目光阴鸷的王兴国和凶神恶煞的张阿二,就两个肩胛扛着头,不出声地走了。街上到处都是三五成堆的人,他们神情激动,议论纷纷。王兴国不听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看了一眼去寻施朝安的张阿二,再看不见任何人,也不回答任何人的招呼,满脸紧绷着自顾自地急奔高申家而去。
阿德神情阴郁而又疲惫地从楼上走了下来,正在灶头上择菜的娘头也没抬地问道:“这几日你怎么啦,像只煨灶猫,又同人相打了?”
“没有。”阿德有气无力地一摇头。
“那就是又考过试了?”娘回过头来问。
阿德极其厌烦地摇摇头。
娘要替他盛粥,拿着碗筷走到他跟前,嗓门高了八度,又问:“肯定吃先生的批评了!”
“没有!”阿德发出了歇斯底里的一声尖叫。
娘咆哮道:“你要死了,你倒比我先跳起来,你疯了!”
娘手里的筷子雨点般地落到了阿德头上,但阿德完全无动于衷,任凭筷子啪啪落下。娘的脸上突然掠过一丝慌乱,她把筷子哗啦一声摔在桌上,底气不足地吼道:“快点说出来,这几日到底咋了,人像死过一回似的!”
见阿德仍旧沉默着,娘显出温柔的脸色,拍拍他的背叹道:“我今早买小菜,路过那俩小孩被人勒杀的人家门口,唉,那两个小孩的大人哭杀!不过,你以后再不准对大人这么恶声恶气地说话,‘嗯’一声,快点!”
阿德应一声,娘的双手突然搂着了他的头,哽咽道:“阿德呵,有朝一日,你要是没了,娘也就不活了。”
娘盛好粥,踢踢踏踏地走开了。
看着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饭泡粥,阿德一直淤塞的胸口松了不少。娘是如此深爱着自己,这令他的眼睛也不由得一热,但也仅仅是一热。一转念,想起汝月芬,他就胸口发闷,就浑身无力。
自那节课他俩迟到,在教舍门口双双落入大家眼中那一刻起,汝月芬对他明显地疏远了,这让他有点失望,也有点伤心。汝月芬这几日再也没有同他说过话,甚至没有正眼看过他。下课时,汝月芬木木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别人问她,她也不说。放学时,他也不像从前那样,汝月芬前脚走出教舍,他后脚就跟出去。过去虽然在路上经常也是搭不上话,但跟在后头的阿德仍旧非常满足。汝月芬刻意地与他保持一段距离,显然让女施先生很满意。
弄堂里传来了爹的脚步声,阿德赶紧走到脸盆架那儿,开始梳洗。爹讨厌吃饭泡粥,每天清早一碗素交面雷打不动,为了赶头汤,他起得都很早。吃过头汤面,就直接到钱庄去了。
爹嗒嗒嗒地从后门走进来,看到阿德还在梳洗便呵斥道:“还不赶紧吃早饭,准备到学堂,你要晚了!”
爹径直走到娘跟前,一阵低语。
阿德应了一声,连忙奔向饭桌,在贴近爹娘一面坐下。
“全被蛇毒杀!”娘跳起来,手里剥好的豆掷在一堆豆壳里问,“那他们的女人小孩将来咋办啊?”
听见娘“全被蛇毒杀”这句话,阿德的头皮炸起来了,他从碗上慢吞吞地抬起脸来问:“啥,你们说啥?”
“不关你的事!怎么什么都跟你有关系?把你的功课去弄弄好,这跟你有关系!小孩子家家的,什么都要打听。”爹瞪眼看着阿德,色厉辞严地说。
阿德赶紧低下头去吃泡饭粥,但耳朵扎得更高了。
爹甩着袖子去钱庄上班了,他是在街上吃完早点专门弯回来同娘说高申那事的。爹一走,听得半不拉拉的阿德缠着娘问。娘长叹一声,将从爹那儿听来的都告诉了阿德。娘说完后还是愣愣的,站在那儿一脸的惊恐和伤感。
阿德听了娘的话,心里先是腻味恶心。小蛇穿肠过,从那些人的嘴里屁眼里一嘟噜一嘟噜冒出来。转而很是开心,觉得畅快无比。看看娘的脸色,“天报应”这句话他不敢吐口,可他就是那么想的。还有什么比杀蛇者被蛇所杀,这样一报还一报更令人解气的事?
要和汝月芬说说这事,出这事她会比镇上任何人都要高兴!阿德想。
阿钟在门口连咳几声,阿德把吃剩的饭碗一推,同娘打声招呼,就夺门而出。阿钟眼睛闪闪发光地贴过来,用唯恐天下不乱的腔调问阿德:“你知道不?”
阿德知道阿钟问什么,点了点头。
“根根肋骨,全部断掉。最毒的蛇先毒翻高申那些人,然后它们再一点一点收拾。大家说这事就是从高申蛇行里逃出来的那些蛇干的,几条人命呵!”阿钟亢奋了起来。王瞎子的死,同高申他们比,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康老伯伯也死了,自个儿吊死在蛇行里了!”阿钟添说道。他比阿德知道得更多些,更具体些。
那个康老伯伯死了,娘没说,阿德一愣,有点开心不起来。那个大头圆脸,一圈白胡子的康老伯伯是个好人。大夏天,他在蛇行门口摆酒摊,有个把嘴里爬出馋虫来的小把戏围着他骨牌凳上的两只小菜兜圈子,他总要夹秸毛豆,盐水果肉,或者是一只浓油赤酱的虾塞进那张小嘴里。
“六点一刻,我娘买菜一回家,我就知道了,你呢?”阿钟问。
“六点三刻。”阿德踌躇片刻答道,他不住地向新马路的方向了望。
“小朋友,到学堂呵!”振兴伯横过马路,向阿德招呼道,从一片小身子中突然冒出个大人,让阿德吃了一惊。
振兴伯竹布长衫一件,新剃过的头,人显得特别清爽相。他笑吟吟地问阿德:“怎么不去店里听书,吃茶了?”
阿德有几分羞涩地答道:“再去,娘打。”
“砍掉个头,碗大个疤,小伙子,娘打怕啥,只当掸灰。”振兴伯拍拍阿德的头,边走边笑道,“这桩事,是你的那个阿三伯在你娘面前讲起的,这个老贼骨头被我骂一顿,小把戏玩呀,夹七夹八做啥!没事了,放夜学来,和你的同学林家里一起来,这几日,香烟壳子我攒了一大堆。”
振兴伯人风趣热情爽气,不像他店里那个阿三伯见他们小孩进来,就如同见了条野狗,看不见算好的,气不顺的时候,还吊个长脸把他们往外轰。听书的老听客特意留下三四粒五香豆,一两粒小胡桃,统统都会滑进他自己的袋里。阿德平日里很喜欢看见振兴伯,但这会儿,他要等汝月芬,就有些敷衍地胡乱应答着,他希望振兴伯赶紧走。可振兴伯走出两步,又回过来问:“咦,施警长还没把玉佩还你?”
“没有。”阿德回道,“你咋知道的?”
“我振兴伯啥不知道?”振兴伯依然笑问道,“他霸着你的玉佩,不还了?”
“他没说不还。”阿德尽量掩饰着自己的不耐烦,摇摇头。
“哦,再会!”振兴伯看出了阿德的不耐烦,用力地拍他一记头皮,扬扬手,笑哈哈地走了。
“向他讨还来!”阿钟看看阿德的脖颈,恶声恶气地向他提议。
“这怎么可能,傻逼!”阿德骂一句阿钟,一扭身就走开了。不过,胸口没了玉佩,他觉得这两天空落落的。这几年来,他不记得取下过玉佩,即便汰浴也不取,这样可以洗去沾在玉佩上的人皮屑和污皮泥。玉佩的事,娘已经问过他两回了,为啥那个姓施的警长,还不还玉佩。但现在他对这事没兴趣,边走边留心汝月芬来的方向。
汝月芬迎着朝阳,夺人眼目地走在人丛中,阿德放慢脚步,无限惆怅地回望一眼汝月芬,与阿钟并入了人流。汝月芬一过来,阿德立即撇下阿钟,左右一看,向她跟前蹭去。阿钟知趣地走开去了。
与汝月芬保持间隔的阿德,趁中间有人快步走开的空当,对汝月芬嗫嚅道:“听说没,那个杀蛇的高申,还有他的俩伙计,全被蛇毒杀!”
“能不能,不说话。”汝月芬眼神悲伤地看了阿德一眼,凄楚地摇摇头。
阿德顿时觉得自己的手脚一片冰凉。
看到阿德蔫了,汝月芬凄然一笑,无奈地摆摆手,请求阿德原谅。她叹道,这几日,她夜夜乱梦连天,醒来后脑子一片空白,只依稀记得自己紧咬牙关,上天入地四处飘荡,在阴湿滑腻的街巷中疲于奔命。清早醒来,总是浑身脱力,手脚发软,连牙也生疼生疼的,觉得满口牙都松了。早上,一想到还要到学堂,她就害怕,心情就恶劣到了极点。她不要见任何人,不想讲话,对一切都厌倦得要命。
阿德记起了那日与汝月芬野游在小河边,她讲过的几句话,“有的梦会连着做很长很长时间,有时也是一夜乱梦,醒了啥都不记得;有的时候,以为自己一夜无梦,但过后碰见啥事就想起来自己曾经做过这样一个梦。”
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梦,阿德也做过,娘说那是在长身子呢。这本来是桩好事,可他看看与他齐头并进的汝月芬满身的疲惫,他都替她心累。再仔细看看她的脸,他发觉竟然显出了几分憔悴,他为此不由得心头一紧。有些噩梦如刀,侵扰切割着她的心,但除了那些噩梦,学堂也成了她的一个无处可逃的真正的噩梦,而这个噩梦,却是因他而起,想到这里,他不吭声了。
汝月芬微微地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向前走着。阿德感到他和她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就这样一齐走了一小段路,她低声地对他说,她没劲透了,先走一步。
汝月芬扔下阿德,独自向前走去。
阿德胸口一闷,木木地看着汝月芬的背影,愣在了那儿。
学堂教舍的地板都是担空的,地板就搭在下面一个个方方正正的砖墩上,几面外墙的脚下有几个圆形的设有栅栏的通风口,于是空气和老鼠便如幽灵一般从各个通风口出出进进,在地板下游来荡去。虽说通风口能使这地板保持干燥,延长了使用寿命,但因为年代久远,有的教舍地板还是变形糟烂了,尤其是靠墙脚的地板,不是彼此离间,隔出缝隙,便是烂出一个个孔洞,一些同学的铅笔头、橡皮擦和铜板滚进这些缝隙孔洞的事时有发生,如果是女生就会哭出声来。所以有的地板缝地板洞便被一些纸头塞死,但这些纸头有时会被人挑拨出来,继续威胁着那些坐在贴边位置上的人的铅笔头、橡皮擦和铜板。
哈松就常常这么干,拨出纸头,给他们创造这样的机会。有时哈松索性一把抢走人家小小心心看护好的东西,用手提溜着,对准一个敞开口子的地板洞,佯做要扔下去的样子,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问:“阿要掼下去?”一直要弄得对方恨不得向他磕头求拜后,他才作罢。但自从他报告阿德考试作弊之后,他再没有这样干过。阿德一直在留心这事,哈松只要再来这一套,他阿德定将打得这个短命的哈松泪水直流。为这种事再干一架,说到天上去,也是他阿德在理。
阿德避开讲台侧脸向墙趴在桌上,眯缝着眼看着贴墙的一个地板洞发呆,那洞被几张用过的废卷子结结实实地堵死了。
这会儿教舍里很静,他相信除了他自己所有的人都睡着了,连那个平时极少睡觉的哈松,枕在脸颊上的胳臂和课桌上都有一摊丝丝拉拉的涎水。
女施先生批作业的蘸笔尖直捣墨水瓶瓶底的扎扎声,令阿德骚心,他小小心心地转过脸来,趁她不注意,他猛然一睁眼睛,放出两支寒光四射的利箭向女施先生射去,一睁眼就是两箭,一睁眼就是两箭,女施先生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