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暮雪-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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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塞外春迟。
羌笛何须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清晨。
游云苍苍。
朔风猎猎。
月影将尽未尽,风吹草低,四野苍茫。
白衣仗剑的年轻男子,勒马迎风,意气匀停,坐立惘然。
漫染风尘的身影,在寒风中反而显得更加挺拔和潇洒。
怆然抬首处,是一双不落片尘的眼眸。
八方河山,缈缈入怀。
寂寞苍山残梦瘦。
风也萧萧。
路也杳杳。
1、
平州城。
草色青。
自原大辽兴军节度副使张觉据平州叛金后,金人未烦一兵一卒得此要塞,曾一度更名为“南京”。
然而就在半个月前,这个金朝新封的南京留守张觉,却又打出辽国“旧臣”的旗号,转而易帜,举州投宋。
徽宗重小利而忽大局,背弃与金人“无容匿逋逃,诱扰边民”之约在前,轻纳张觉在后,金国一怒之下,举手之间夺回南京,张觉仓皇奔宋,请庇之。
城外。
路边酒肆。
几个旅者三三两两地围坐在草庐之下。
淡淡地喝着淡淡的水酒。
淡淡地说些淡淡的江湖天下事。
贩夫走卒,商贾武士。
谁都怀着自己的心绪,听着他人的故事。
无一例外的,谁都注意到了那个角落里独自静坐的男子。
他是那么的出众,没办法不引人注目。
白衣胜雪,气度非凡。
让看着他的那些男人都禁不住的自惭形秽。
酒肆老板的女儿为了看他,差点失手把满满一坛子竹叶青打翻在地上,讨了爹爹的一顿骂,眼睛却仍半刻也不肯离开那挺拔的身影——
他那双低垂的眸子,漫染着疲倦与愁惘,却仍是那么的亮。
比晨曦中草原上的第一颗星子,第一枚露珠,还要亮。
他一定是赶了很远很远的路。
剑鞘上铺着风尘。
衣衫里浸着寥落。
鬓间是一抹风霜深晕的白。
他当宝贝般随身带着的,好象是一坛酒。
一坛不起眼的,封实的酒。
但他此刻不喝酒。
只喝茶。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不再喝酒。
戚少商轻轻苦笑了一下。
人间别久不成悲。
他望了眼手边那个黑黝黝的酒坛。
目光突然变得温柔。
自离开汴京已半月有余。
他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关外。
出三门关,过雷家庄,绕过了碎云渊,避开了连云寨。
风驰电掣,马不停蹄地——
只是为了去那风沙深处的一个地方,取一件东西。
旗亭酒肆。
炮打灯。
拿到了,他就走。
一路打听着一个人的消息,按着沐天名曾经的指点。
边走,边寻。
他要带着这坛酒,去找他。
一坛教人热血沸腾、烟霞烈火的酒。
一个教他百转千回、刻骨铭心的人。
险恶摧人的江湖岁月之所以能叫人热血沸腾,至死不悔,正因为江湖有“义”——
江湖更有“情”。
兄弟情深,儿女情长。
暖人的“义”。
醉人的“情”。
义薄云天。
情关难过。
促促马蹄声疾驰而至。
打断了草庐里的絮絮碎语和幽幽情思。
两个作武夫打扮的中年男子跳下马来,一边往酒肆中大步行来,其中一个口中疾声呼道:“前方开战了!”
一言之下,草庐中众人纷纷起身,面面相觑,惊惧之色尽显。
酒肆老板煞白了一张脸,颤巍巍地小心问道:“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怎的又打起仗来?”
方才呼喝的中年汉子一边端起酒碗往口里猛灌,一边大声喘气道:“还不是那张觉一班不怕死的旧部,倒比他们的主子有骨气,顽抗到现在,刚被金军在前方山谷里伏击,这会子正厮杀着呢。”
草庐里骤然骚乱了起来。
人们七嘴八舌地忙着向那两人打听询问:
“那战况如何?”
“这还用问,金军人多势众,他们焉能讨得了好去!”
“此言差矣,金军用来伏击他们的,只是寥寥数百人的一支先锋军而已。”中年汉子连连摆手。
“真有此事?如此猖狂,却不知那金国领兵的是谁?”
“还不就是那个金国五公主相中的驸马爷,此人智谋天纵,算无遗策,行军布阵,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听说自受命领兵以来,从未尝败迹。”
中年汉子咬牙而言,虽是忿恨无奈,语中却仍不乏敬佩之意。
“可不是。”他的同伴点头补充道:“据说此人来历不明,身份神秘,似乎还是个汉人,却能得着金主的重用,实是教人百思不得其解——”
他没有把话说完。
因为他突然瞥见了一双亮得慑人,深不见底的眼睛。
这双眼睛已近在咫尺。
“你方才说的这人,叫什么名字?”
戚少商努力压低着略有些颤抖的声音,强自克制着自己巨浪般翻腾不已的心绪。
一颗心剧烈的跳动着,几乎跳出了嗓子眼儿。
“他,他好象,好象是……姓顾……
中年汉子结结巴巴的说完,却没来得及看清楚,那双眼眸里在瞬间风云变幻的神情。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问话的人已翻身上马,狂驰绝尘而去。
转眼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酒肆老板只来得及喊了半句:“这位爷,前面战事正紧,您——”
回答他的,只有马蹄扬尘处,漫天的沙土。
2、
路。
回首已没有路。
只是向前,再向前。
前面有要找寻的人。
前面是这一生的劫。
是,他,么。
天际仿佛染了血色。
红得刺目,红得惊心。
映在戚少商白色的衣衫上。
他打马奔驰着,既急切又迷惘。
他的心跳比马蹄声还要响。
极目望去,前方就是那双方厮杀正酣的山谷了。
激越的号角与鼓点声遥遥响彻天地,万千战马嘶鸣,百万杀声呐喊,惨烈难状,震荡人心。
戚少商勒停马蹄,只见天边一片尘土飞扬,兵刃相接,刀光剑影,旌旗蔽日。
混战中又哪里辨得出他要找寻的人来。
就在微微踌躇间,他突然听到了一丝隐隐的声响。
依稀可辨的,动人的——
琴音。
琴音乍起。
戚少商的一颗心几乎炸裂般冲出了胸膛。
那几不可闻的琴声,在血光冲天,战马嘶鸣中,宛若天外传来的绝响,凌彻于那惨烈的战场之上。
空灵着,低回着。
能将人胸中的杂念涤荡一空。
戚少商呆坐马上,痴狂中只觉自己随着琴声悠悠起落——
忽而在九天之上,云涛淡淡,霞光灿灿;忽而在碧海之中,清风拂面,浪滔轻送。
万丈红尘,铅华洗尽。
正自神思间,琴音又转为深幽,如溪水汩汩而流,眼前云涛顿散,霞光尽掩,化为皓月当天,繁星如织,令人只觉平安喜乐,依依不舍。
不知不觉间,行云流水忽变艰涩高亢,金戈铁马、大江东去之音骤然啸彻九天。
戚少商心中一颤,眼前似乎望见了残阳如血,吴钩霜雪,血浪暴卷,尸骸横飞。
在两军对峙间,琴音渐急,凄厉尖锐,悲壮莫名。
随着琴音的高低起落,那打着金军战旗的人马似乎愈战愈勇,斗志激昂,如高卷的浪头般将对方杀将落败。
终于,厮杀声渐渐弱了下去,战事将息。
琴音随之渐疏渐缓,回荡起苍凉悲悯之意。
——如泣如诉中分明是落日炊烟,远征不回,望断秋水。
戚少商一动不动,如失了魂般听着琴音由起而灭。
竟似突然间失去了浑身的气力。
他艰难地抬起头来。
郁结已久的万千滋味齐上心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抒发。
风声猎猎。
像是要把他的别愁和情思生生地扯出。
一路千山万水的跋涉和追寻,终于到了尽头。
他似乎已经看见了天际尽头的那个人——
青衫白马,笑看风云。
百折无悔。
谈笑间,墙橹灰飞烟灭。
血战后的山谷中寂无人声。
暗红的天幕下,恍然轻荡着悲凉的胡笳之声——
那久久徘徊嘶鸣的,是那只失去了伴儿的孤雁,还是那羽展翅翱翔的猎鹰?
戚少商轻轻笑了。
笑得落拓,笑得憔悴。
却仍有不变的豪气。
因为他仍然有自信,仍然很坚强。
因为他仍然不会失去,也再不会失去活下去的希望和力量。
平州城外十里。
金军大营。
夜渐深。
大帐内灯火晏晏,驱尽了入夜的苦寒。
案上,茶暖。
棋盘上,残局已冷。
青衣书生拈着莹黑棋子的手,久久没有放下。
一人独弈。
呕血谱,玲珑局。
青衫一袭,似水。
卷发一捧,如云。
明月般皎洁的面庞上,深嵌着寒潭般清澈而幽深的眼眸。
眉若远山,乱云斜舞。
世事如棋。
每一步似乎都考虑再三,总以为能看到最后的结局。可是输赢转变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丢车保卒顾全大局,放弃的就不必再犹豫——
可惜人生的棋局里,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观棋不语,落子无悔?
有时候,置之死地而后生;有时候,一步错满盘皆落索。
举棋不定,来出有悔,悔时无耐——
心乱,故而局迷。
一阵隐隐约约的骚乱打破了帐内的静谧。
急促的脚步由远而近,一个军士掀帘通报道:“禀顾公子,有人在营外求见。”
“什么人?”顾惜朝微微皱了皱眉头,目光却未离开棋盘半寸。
“他说带了一样东西来送给顾公子,公子看了便知。”
“嗒”的一声,黑子稳稳地放落在棋盘上。
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呈上来罢。”
顾惜朝轻轻吁出口气。
那军士得令,回身将一个黑黝黝的坛子捧上前来。
簇新的封泥,寻常的酒坛。
可顾惜朝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坛酒。
他怎么可能忘得了这样的一坛酒。
这一坛,不掺水的酒。
这一坛,让人喝完满头烟霞烈火的酒。
这一坛,让他醉了一夜,醉了一生的酒。
静如止水的眸中倏然闪过一抹光亮,又迅速地平息下去。
顾惜朝深吸一口气,神思怅惘地顿了半晌,方低声道:“就这个么?”
“还有这个——”
一个薄薄的布卷呈到了他眼前。
打开来,赫赫然是一片青色的衣角布帛。
青色暗淡,布帛已旧。
上面的字却很新,很清晰。
看得出,写这字的人,曾经细细描画过一遍又一遍。
顾惜朝的目光久久地逡巡在这几个字上,带着难言的万千思绪:
“旗亭相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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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把这拿回去,告诉他,我不喝冷酒。”
顾惜朝眼波轻荡,微微朝外努了努嘴角。
那军士一怔,闷声道:“那人……料到顾公子会这么说,他让转告顾公子,这坛酒一直贴在心窝边暖着焐着,再大的风,再冷的雨,都没让它吹着一点,沾着半分。”
清幽的眼眸中漾过一丝涟漪,顾惜朝轻轻地咬住了嘴唇。
军士小心翼翼地望了他一眼,低低续道:“他还说,这坛酒是给公子的贺礼,见完您一面,他马上就走。”
“够了。”
顾惜朝不耐地挥了挥衣袖,紧皱眉头,转过身去,几步走到帐中宽椅上坐下。
那军士呆了一呆,想了半天还是问上一句:“那人若是不肯走——”
“赶他走!”顾惜朝心烦意躁地抬了抬眉毛。
“他好象是习武之人,还带着剑——”
“那就让他等着吧。”
——被那苍白的面容上骤然浮现的阴郁吓了一惊,那军士再不敢说话,低头小心退了出去。
夜深。
风冷。
戚少商环抱着逆水寒,静静地立着。
风把他的发丝吹乱,把他的衣衫吹乱。
把他的心吹得更乱。
心乱如麻。
麻的是冰冷的身躯,是纷乱的思绪——
却麻痹不了,一波波如潮汹涌的痛。
那个人,他说过很多次要他和他一起走。
他其实等过他很多次。
这一次,换他来等。
风流云散,一别如雨。
人生怅惘,很多时候,不是你等我,就是我等你。
等人的人,辗转纠结里未尝没有苦乐自知的通达;被等的人,蓦然回首间想必也有历透冷暖的无奈。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聚,散。
无常。
你是愿做等人的那个,还是被等的那个?
戚少商缓缓阖上眼帘。
这半生浮沉,等待过他的人很多。
这一次,他愿意慢慢体味那种等待的煎熬。
暮去。
朝来。
日落。
月升。
白色的人影依然标枪般直直地挺立着。
夜色降临,金军大营内突然一改白日的森严,渐渐喧闹起来。
弯月高挂,寒星闪烁。
大营中四处生起了篝火,一群群的金国士兵围坐在篝火边,欢声笑语,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歌舞尽欢,一派喜庆升平。
大帐中。
灯影凄凄。
人影寂寂。
厚厚的帘帐,似乎隔绝了外间的喧嚣。
寂寞苍白的手指,在棋盘上一点,又一点。
帐外的篝火劈驳声隐隐作响,武士们趁着酒兴摔角的呼昂声浪,一声高过一声。
指尖凝顿。
瞬即笼入袖中。
青色的宽袖骤然飘飞间,终于拂乱了棋局。
“来人!”
一个帐外侍立的金兵应声掀帘而入。
顾惜朝的眉尖只略剔了那么一剔,但始终不曾抬头,这帐内气氛,他的精神,似乎全都集中在他拂乱了的棋盘上。
那金兵也不敢擅言,噤声立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