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暮雪-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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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天名接过信笺,也不急着打开,微微蹙眉道:“她生性如此,就由着她去罢。至于老三那边,最近正是要紧的关头,你也要多加援手,谨慎安排,莫误了大事。”
“是。”
洛远山弯了弯腰,准备退下。
“远山——”沐天名突然轻轻道:“你不觉得这楼上,越来越冷了么?”
洛远山忽然打了个小小的寒噤。
随着沐天名的话语,一股寒意似乎刹那间平地而起,四散蔓延开来。
这座,高可摘星的楼。
只身凌绝顶,回首暮云平。
似乎真的,越来越冷。
高处,不胜寒。
苍山如洗,清幽欲滴。
这种深秋的午后,在这样郁郁葱葱的松林里慢悠悠地由缰信马,真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所以,戚少商的兴致很好。
楼子里七七八八的事情都推给了杨无邪,这半天的时间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了——
不,应该说,是他和他的。
“今天一是陪你看诊,二是多谢辛姑娘上次搭救之恩,一举两得。”
——戚少商摇晃着脑袋朝并辔而行的顾惜朝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原来你还记得你不是来郊游的。”顾惜朝冷笑一声,眼望向一侧:“前面就是辛姑娘的药庐了,戚楼主不知道还要把我的这半边缰绳抓到什么时候呢。”
戚少商一怔,鼓了鼓嘴,抬眼望去,那间小小的药庐掩映在一片深秋红叶之中,熟悉的药香竟似已飘到了身前。
“辛姑娘——”戚少商人未进屋,声音先扬。
还偏偏要抢在顾惜朝前面大步踏进了内堂。
一柱檀香在屋侧的竹案上袅袅生烟。
戚少商的后半句话生生吞进了喉咙里——
辛追有客人。
当然,来找大夫的客人,多半是病人。
屋子里的一个主人和三个客人四双目光齐刷刷地集到戚少商的脸上。
辛追轻轻一笑,又朝戚少商身后的顾惜朝歪了歪头,道:“想来是山路崎岖难行,收到顾公子的飞鸽传书,不想倒过了这么久才到。”
顾惜朝斜斜瞪了戚少商一眼,歉然道:“让佳人久侯,实在唐突,倒打扰了你给人看诊。”
“医者父母心,对我来说,只要是病人,都是一样的。”辛追嫣然笑道:“只是要两位先稍侯一会,待我先给这几位瞧完。”
顾惜朝眼中流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柔情和赞许,低声道:“进则救世,退则救民。不能为良相,亦可为良医。辛姑娘倒比天下间无数男儿丈夫更有胸襟。”
戚少商撇撇嘴,退到屋角坐下,仔细地打量起辛追的几位病人来。
正在由辛追把脉的是一个黑瘦的中年男子,一身当地樵夫打扮,腰背微弯,时不时地掩嘴发出一两声干涩的咳嗽。
坐在后首静侯的,似是一老一少爷孙二人。
那老人家布衣齐整,柱着根拐杖,略有些发福,须发花白,那孩子则十多岁年纪,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也正一眨不眨地盯向戚少商。
戚少商又转眼望向辛追——
不知为什么,她总让他想起另一个人。
一个同样不食人间烟火般清丽出尘,同样仁心仁术济世救人,同样善良,温柔的女子。
一个已经逝去的女子。
曾是他仇人的妻子,也曾是他救命的恩人。
因为她和顾惜朝的关系,戚少商对晚晴,从敬重,到矛盾,到同情,到哀惋——
现在,还是因为她和顾惜朝的关系,戚少商又似乎多了另一种感觉——
一种他戚少商只能体会,却无法言明的感觉。
暗暗地叹了口气,戚少商将目光转到了别处。
就在这个时候,窗前伫立着的顾惜朝突然做了一件事。
一件戚少商想也没有想到的事。
辛追尖叫了一声。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戚少商只来得及看到无名剑拔出时溅起的血花。
辛追面前的樵夫病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连哼都没哼一声。
无名剑剑尖向下,鲜血顺着锋刃聚于剑尖,而后落在地上。
剑身一声龙吟,渐渐了回复冰青光洁。
这把经戚少商重新锻铸的,血不沾刃的,宝剑。
脑中如惊雷炸裂,戚少商颤了颤嘴角,一时间口莫能言。
“他不是樵夫,更不是病人。”顾惜朝提着无名剑,冷然道:“一个樵夫不会有这样一双不相衬的光洁的手,更不会懂得咳嗽以袖掩口的斯文礼数。”
这意想不到的变数让屋内的每一个人都惊呆了。
戚少商长身而起,紧盯着顾惜朝手中的长剑,陷入沉思,目光郁然,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布衣的老人也站了起来,颤巍巍地牵起小孙子的手,又颤巍巍地抓起了拐杖。
可怜的老人似乎被吓坏了,面色煞白地晃了一晃,往后退了一步。
顾惜朝目光一动,阴冷的剑气已陡然化成暴戾的杀气,无名剑直指那老人前胸而去。
戚少商大惊之下,来不及细想,飞身纵前,拔剑相阻。
一声龙吟,逆水寒凌空格住了无名剑的去势。
然而毕竟相隔较远,又事发突然,顾惜朝的剑尖已轻轻扫到了那老人的喉咙。
剑气过处,一道血痕赫然显现。
老人手按咽喉倒地,虽不至当场气绝,却已再无可能说出一句话来。
“顾惜朝——”戚少商惊怒之下,只觉嗡的一声热血涌上头顶,怒不可遏地大吼道。
那孩子眼见爷爷被伤倒地,嘴里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出一句什么听不懂的话语,转身就往外窜了出去。
顾惜朝一见之下,右手当下一松,弃了被戚少商架住的无名剑,身形一抽,左手一枚银色小斧已破空射了出去。
神鬼夜哭。
门口随之传来一声人身倒地的闷响。
就在这转瞬之间,顾惜朝不声不响地拔剑,飞斧,杀伐决断,连取三人性命。
不问缘由。
两死一伤。
戚少商只觉得天轰然塌了。
惊怒交集,一股无法抑止的怒气和杀意从灵魂深处无穷无尽的汹涌而出。
——不可克制,无法停息。
下意识地反手一转,逆水寒的剑柄重重击中了顾惜朝的右肩。
顾惜朝不支向后生生退了几步,缓缓侧眼望向横架在自己颈项间的逆水寒。
戚少商定定地望着他的脸。
那张,浴血更清,依然如莲花般清冷动人的脸。
【戚顾】千山暮雪…(二十八)
28、
“戚大侠!”
辛追颤着嗓子,切声喊了一句。
戚少商绝望悲愤的眼神与顾惜朝冰凉的眸子隔空交错。
那眼神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横胸执剑,剑气盛长下青色的长衫广袖猎然翻飞,微卷的长发似怨如诉,纷乱在剑光倒影之中。
“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杀人?”戚少商低低吼道。
“你既已挥剑相向,还用问缘由么。”顾惜朝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戚大侠快住手,休伤了顾公子,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辛追惊魂甫定,急急地叫道。
顾惜朝半是感怀半是酸涩地看了辛追一眼:
戚少商稳了稳心神,略一思索,也觉辛追此言有理,心知自己过于卤莽,手上不由立时缓了缓劲道。
顾惜朝微微一动,伸出两只手指夹住剑锋,暗运内力,阻住了戚少商撤剑。
一边冷冷道:“他们是辽人。粗布衣裳却配着锦缎金丝长靴,倒不知是哪门子的贫困乡里。”
戚少商闻言再看,那委地的老人一双怨毒万分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看向他们,摔在地上的拐杖弯折了一下,隐隐露出里面雪亮的刀光来——
这一看,已然对顾惜朝的话信了大半,刚才的滔天怨愤也消去了不少。
正怔忪间,却见那老人脸色渐成黑色,嘴角溢出一道乌黑的血迹来。
“他服毒了!”辛追惊叫道。
戚少商啊了一声,心里似被狠狠锤了两记重锤,撕心裂肺地痛了一下。
——他忍不住,真的是忍不住。
——一看到顾惜朝轻夺人命,手染血腥,他就忍不住。
——因为那些曾经的痛苦回忆会因此像洪水猛兽一样汹涌而出,完全地吞噬他的理智,剥夺他的判断。
撤剑不果,惟有低声道:“但你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随便杀人,即便他们掩藏身份心怀不轨,可毕竟——那还是个孩子……”
顾惜朝冷哼一声道:“我可不是什么大侠,要杀就杀,没有那么多善心和废话。”
“时至今日,你行事还是要如此狠决,不留余地么?!”
顾惜朝脸上现出一种狠绝、恶绝、傲绝的神态,绝然道:“左不过杀人和被杀,二者择其一。既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要退路何用!”
戚少商听他如此言语,不由僵直了身子瞪大眼睛,切声道:“你——”
“我?我!”顾惜朝鹰眼一张,戾气毕现。
“顾公子,你这又何苦。”
——辛追在旁静观至此,忍不住走上前来道:“你是为了救我,可若是因此令你二人之间生出罅隙,或是误伤了你,倒教小女子何以自处,戚大侠又何以自处?”
纤纤玉手搭上逆水寒剑身,翦水双眸中水雾迷离,再道:“戚大侠生性率直,侠骨铮铮,天生的慈悯心肠,岂不闻不知者无罪,关心则乱,这也是情有可缘。”
——劲力轻泄,逆水寒缓缓地放了下去。
辛追这一席话,却似说到了戚顾二人的心坎里去。
一时间,两人都不免又是酸涩又是惆怅,各自思绪万千——
原以为可和对方心意相通,到头来竟连辛追都比对方更了解自己。
爱之深,责之切。
概天下间双双对对,竟未能免。
静默良久,顾惜朝沉声道:“辛姑娘,此地已不宜久留,你一切小心。”
说完和辛追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几个到底是什么人?
辛追为何和辽人结下了梁子?
这后面到底还隐藏着些什么?
戚少商剑眉深蹙,本有一肚子疑问想说,却见顾惜朝退后一步道:“惜朝改日再来探望辛姑娘,告辞了。”
说罢俯身拾起了地上的无名剑,收入黄绢布鞘之中。
“你去哪里?”戚少商通红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一个字一个字问道。
“既非同道,不相为谋。”顾惜朝背身负手道:“我自去陪伴亡妻身畔。离别多日,惜朝甚是思念。”
戚少商一怔,脸色青了一下,转瞬间又变作一片苍白,沉默不语了。
是伤,是痛,是怨。
是爱,是恨,是缘。
相逢时从来急。
挥手间情义切。
“顾公子——”辛追倚在门前,不胜依依地目送着顾惜朝的背影,长声道:“江湖多风雨,公子请珍重。”
一阵哀伤漫然席卷了戚少商的心。
他似乎听见有什么微微碎裂的声音。
那是心碎的声音么。
那碎掉的心,又是谁的呢。
是他的,亦或是他的呢?
秋风轻拂,卷起几片红叶,山野林边,满目萧萧,随风掀起一阵微澜。
秋阳很暖。
那青色的背影却在这暖日中兀自凄清,像一朵生生开错了季节的青莲。
寂寞、孤芳,独自傲然,伶仃于茫茫世上。
戚少商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迷蒙。
挪了挪脚尖,却终究没有追上去。
红尘万丈。
我眼里的你,化外一方。
灯意盈盈,夜色清清。
九月九重阳,岁岁菊花黄。
这是男女老少共赏霜菊,遍佩茱萸,携酒登山,畅游欢饮的佳节。
城中夜市直至二更尚未尽,汴京城中锣梆喧天,人头涌涌,连天上的星月也分外清明了起来。
烟火阑珊处,谁才是那个,独上高楼,蓦然回首,刻骨铭心,甚是思念的人?
思君如明月,夜夜减清晖。
戚少商转出屋外,走到中庭,回望那一片黛色的高楼。
这座历经风霜雨雪的——
金风细雨楼。
白天,苍穹万里下的这片楼宇很有独步天下我主浮沉的气势。
可一到入夜,那林立飞扬的楼角,却凝成一潭不为人知,且深不见底的孤寂。
戚少商忽然觉得自己体会到了苏梦枕他们那些历任楼主们曾经的心情。
——他们每一个人最后在这楼里的那段日子里,那种期许夹着失落,心伤搀着情伤的心情。
得到的,失去的——
到底孰多,孰少。
逝去的,活着的——
究竟谁幸,谁哀。
一切,仿佛,才是昨天的事情。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尔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忽然就觉着寂寞。
——寂寞如同暗夜中悄然生长的藤蔓,在晴朗的日光下可化为乌有,在经年的风尘征途中可散于无形,但它始终如影随形,会在某一个时刻喷薄而出,无所遁处。
遥听风声,露寒霜冻,无时或忘。
“江湖多风雨,公子请珍重”——
那个纤弱而又坚烈,在红叶飘飞中莺声轻诉的紫衣女子,她是否,也看出了那习寥落的青衫背影离去时的寂寞。
人世渺茫,何处是归途。
今夕,此时。
——那个人,他还好么。
自己对着寂寥月色发怔的时候,他又在做些什么呢。
相思相见知何日,
此时此夜难为情。
一片落叶飘落于地面。
秋叶归根,落花流水,事无可追,万物轮回,是亘古不变世人皆知的常理。
可偏偏人人都痴心妄想过要改变这些宿命的常理。
要昔日重来,盼人死复生。
——即便是一刻的幻想,一刻的痴念。
——比如收回那将拔未拔的长剑。
——比如重演曾将至未至的相逢。
等一次心念转动,等一次情潮翻涌——
那,与你的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