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江山更爱美人 作者:紫流苏-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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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分外怜惜起拓跋恪来。原本待他,也只是普通的情分。但那日,他蹒跚地撞到我的裙畔,以含笑的目光抬头迎视,清晰地叫:“冯贵人。”他一直记得清楚,我是冯贵人。
偶然问他:“为何记得我?”他微微晃着头,目光清澈,答道:“我记得你的衣服,很好看。”一边说,一边用手掌摩挲着光滑的丝绸。
那一刻,分明有什么,在我们之间弥漫开来。我心中分外寂寞,不自禁地去牵他的手,却小心翼翼,不敢稍稍用力。牵着他,走了段路,保姆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我走得很慢,时时垂目,去看认真走路的恪儿。他感应到我温柔的目光,亦侧过头,眯起眼睛,笑着看我。
一瞬间,我忽然想起去年,曾见过袁贵人照看恂儿。那种温柔专注,旁若无人。不知怎的,此刻想起,竟觉得分外清明。她对恂儿,是有一种特殊的情分吧。我并不去深想,因为这正如我对恪儿的情分,不可说。不可说。
偶尔寂寞的时候,酿桑落酒。白术、防风、白附子、宫桂、瓜蒂、槟榔、桂花、丁香、人参、天南星、茯苓、白芷、肉豆蔻……那么繁琐,只有心中寂寞的人,才能安静地记下这些。
我偶尔也在这清冽的酒中,看到拓跋勰云淡风轻的笑,仿佛他依然笑问:“这桑落酒是怎么做的呢?”我心中始终是记得的。那是漫长岁月里一点可怜的念想。
那时节,拓跋勰已离开平城。一路南下,去邺城,去洛阳……尊贵的爵位,拘不住他。但他的面容,却一直留在这桑落酒中,荡漾出的涟漪,浮泛在我心头。
然后,在五月熏人的暖风里,传来冯滢怀孕的消息。
最初的那些天,我整夜整夜不能成眠。心头辗转的,不知是悲还是喜。袁贵人最初是愕然,随后一笑:“怎么,竟是妹妹先有了?”将言外之意,抿入了唇角漾出的微笑中。
高贵人也道:“忘了恭喜姐姐。冯家圣眷正隆,皇上有意为彭城公主和北平王指婚,小冯贵人又有了身孕,真是双喜临门啊。”
彭城公主恰也在座,闻言一怔,却不是娇羞的神色,只默默把头垂下。她的性子,颇有些硬气。但我当时也未多想,一笑置之:“妹妹说笑了。”
我不知,我的微笑是否无懈可击。只是,泪水在深夜无人时默默淌着,湿了衣,湿了枕,天明却又了无痕迹。似乎我不曾伤心过。
冯滢一贯是安静的。五年来,独自守着拓跋宏的一点眷顾。如今怀了孕,亦只是一点涟漪而已。袁贵人、高贵人、罗夫人,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大势已定,对于子嗣的争斗之心,暂时淡了下去。而对拓跋宏而言,这不过是锦上添花罢。因而,怀了孕的冯滢,也依然安静。
几个月后,却又传来消息:高贵人再度怀孕。
“姐姐,你怎么来了,我没事的。”
转眼,入了秋。我踏入闲庭院,只见冯滢正斜躺在寝殿前廊的横榻上,身上覆一袭绯红的缀羊毛织锦披风。六个月的身孕,腰身已显得臃肿了。宫女并未通传。她也并未深睡,我轻微的响动,她的双睫竟微微一颤。见了是我,忙将双臂往后一撑,勉强坐了起来。“滢儿,好些了没有?”我心中牵挂,握住她搁在外面的手。那手,只是小小的,瘦骨伶仃的一把。我不禁急道:“怎么你瘦了那么多?”
“这些天总吃不下东西。”她怯怯地,仿佛这是她的过失。
冯滢一向体弱,近来一直发着低烧。母亲来看过她,私下里,忧心忡忡地和我说:“她这一胎,怕是不顺当呢。”我心中一沉,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我自然是期待这个孩子的,他是我们姐妹的希望啊。但,隐隐约约,心中又有别的什么,到底不能平。
但此刻,见冯滢这般模样,心中不能不怜惜。于是,我温和地宽慰她,又拾起她丢在手边的一卷书,忍不住责备道:“少看点书吧。劳神!”她竟幽幽地叹了一声:“不看书,又怎么打发时间呢?”我心中亦是一怔。长久以来,可真是忽略她了。
我勉强笑道:“我准备了些清淡的小菜,带来给你。今日可曾吃点什么?”她摇了摇头。我在阳光下细看她的脸色,苍白的脸庞愈加消瘦,脸上虽有淡淡的红晕,却不是健康的红润。我叹息道:“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你多少也吃一点罢。”
冯滢亦只是点头,虚弱地笑道:“姐姐不要只关心我。我听说你近来也受了寒气……”
我一怔,摇首浅笑:“是入秋的缘故。不妨事。”
然而,这一年残冬,我再度染病。
这病来得并不凶,只是恹恹的缠绵病榻。我因了这病,竟意外地独享了和拓跋宏相守的辰光。在榻前,和他谈诗文,说逸事,诉琐碎,不觉日头西移。他仰身靠在椅背上,孩子气地扬起头,舒展四肢,目光中投过一些儿柔情,一些儿惬意,道:“时光也是糊涂的。”见他如此这般,心中便也不觉得遗憾。
但,有一日,他忽然凝重地唤我:“妙莲。”另牵话头,却欲言又止。我最初也不觉得异样,只是微微抬头,笑问:“怎么了?”正在服药,因这一抬头,药汁便从唇角溢出一些。他走过来,轻轻为我揩去,然后说:“没什么。”
温热的药汁刚刚服下,五脏六腑都是暖融融的。那微笑,亦是温煦如春风。
5十二月,拓跋宏下旨,帝妹彭城公主下嫁宋王刘昶世子刘承绪,开春完婚。
我一直都不知道。却是那日,袁贵人前来探病。甫一进门,便觉察到她眉梢眼角的喜气,我隐约感到不安。璎华坐下后,先是嘘寒问暖一番,然后笑道:“待开了春,宫里又有喜事了。”
我点头道:“是。待小冯贵人和高贵人诞下皇子……”她轻轻摆手,望着我笑道:“非也,非也,是另有喜事。”我问道:“是什么?”心里同时思忖一番,却没个头绪。璎华笑道:“妹妹好好猜猜吧。”我胡乱说了几样,她一味地摇头,笑意却渐次加深。我终于有些倦了,移开目光,懒洋洋地说:“姐姐若有心想让我知道,就说吧。”
她这才启齿:“彭城公主要出嫁了。”我心中一喜,却又疑惑。拓跋宏虽然答应过将彭城公主许配给冯夙,但并未正式下旨。他曾说,明年再为他们主持婚礼。那么,如今……我心中蓦然一沉,盯着袁璎华,无语。
“皇上下旨,将帝妹彭城公主下嫁宋王刘昶的世子刘承绪,明年开春就完婚。”那句话,她说得极慢,极重,仿佛有意要让我明白,让我清醒。
怔忡片刻之后,我才缓过神来。口干舌燥,犹且不甘心,再问:“是宋王世子么?”袁璎华轻缓地点头。我心中一冷,顿时抿了嘴,不欲再说什么。
偏偏璎华意犹未尽,道:“不知皇上是怎么打算的。刘承绪只是宋王的世子啊,北平王却是年纪轻轻就位列王侯了。”她停下来,望着我,有审视和期待的意味。我勉强说道:“世子必有过人之处吧。”
袁璎华忽然大笑:“过人之处,是呀,是呀……”她的笑,婉转而娇媚。声线细而尖,一直刺进我心里去,轻轻地,却又狠狠地。她又说:“我听说,世子先天不足,脊骨弯曲,连正常站立都成问题呢!”
我大惊,颜色微变。临去,袁璎华半是叹惋,半是幸灾乐祸,絮絮说道:“可惜了,可惜了。真不知道,皇上是怎样为亲妹子考虑的。难道北平王还比不得那个瘸子么?……”
她的声音终于渐渐远去。我却在余音里忍不住落泪,手指颤抖,紧紧地攥住被子,将头也一并蒙上。分明感觉,我输掉了一些东西。
再见拓跋宏时,我的神情便只有凄然了。
他终于向我解释此事:“宋王原是南朝宋文帝之子,封义阳王。因为见疑于废帝刘子业,才投奔我朝。这些年来,受先皇和太皇太后的礼遇,他先后娶了朕的三位姑姑,武邑长公主、建兴长公主、平阳长公主。”见我神色木然,他便停下来,问道:“你在听么,妙莲?”
我恍然微笑:“臣妾听着。”
他犹豫了片刻,又说:“太和初年,我朝与南齐交战,宋王主动请缨。到了前线,他四面拜诸将士,自陈家国灭亡,蒙朝廷慈覆。辞理切至,声气激扬,涕泗横流,三军为之感叹。那次,自然也是所向披靡。宋王对我朝,也是有军功的。”
我一味低着头,不言不语。他又徐徐说道:“朕如今崇尚文治,礼待南士,不可不笼络宋王,而朕目前只有这一个待嫁的妹妹……”一时缄默,他苦笑道:“妙莲,你懂我的意思么?”
我倚在枕上,缓缓答道:“臣妾懂得。”他叹息一声,却无话可说了。半晌,终于又接下去说:“这是出于政治考虑,太皇太后也是这个意思,希望你能够谅解。”
我心中暗想,他提及太皇太后,是为了给我施加压力么?然而,他如此恳切地请求我谅解,我又能说什么?只是无声的微笑罢了。
正对着,他的湛湛双目,掺和了愧疚与无奈,以及那么一点隐约的绝然。我到底忍不住,问道:“皇上可以不必顾虑臣妾,亦不必顾虑北平王——只是,您难道不该为公主打算么?”他未曾向我提及刘承绪的病体,只道我不知,此时不禁犹疑道:“你……”
我笑了笑,满心的失落,终于轻声吐出一句:“您宁愿把公主嫁给一个残缺的人,也不愿信守诺言,成全夙儿……”
他不禁惶然,急道:“世子刘承绪,是平阳长公主所出,也是朕的表弟。长公主为病儿筹谋,希望能与皇家再度联姻……”
彭城公主出嫁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仓促得出人意料。只为平阳长公主病重,希望能尽快看见新妇。于是,在冰雪未融的二月,拓跋宏最小的妹妹,也下嫁了。
那日,我病体未愈,但精神尚好,便在翠羽的扶持下,前往太皇太后宫中请安。彭城公主恰好也在。听闻婚事,她霎时变色。她必然是知道刘承绪的。我心中哀怜,柔声劝她。末了,又悄声说:“或许,可以求求太皇太后……”
彭城公主面色苍白,眼中隐约泛出泪光,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在公主出嫁之后,拓跋宏赐予冯夙太子中庶子之职。然而冯夙毕竟是孩子心气,此时已觉心灰意冷,连官署也不大去了。不过领个空衔罢了。
这是太和十四年的春天。
6开春,距离冯滢分娩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我自己还生着病,亦勉强支撑着去看望她。室内燃着安神的香,糅合了淡淡苦涩的药味。却见重重锦缎的覆盖下,只有瘦小的一涡,微微凸起。冯滢消瘦,隆起的腹部便显得格外沉重。我一阵目眩,就势半跌半坐地靠在床帏之畔。
“姐姐,你的病可好些了?”她先问我的病,苍白的脸上有淡淡的喜色。我却无暇顾及自己的病。只为一种身不由己的惶然,近日一直盘踞在心头。我问:“你怎么样了?一切都好么……”
其实,我日日都打发人过来探询。冯滢的贴身侍女亦曾悄悄来见我,张惶地和我说:“小冯贵人的情形有些险,求娘娘您拿个主意。”可是,我又能拿什么主意呢?
冯滢才说了几句话,就倦了,便将双目沉沉地阖上,似睡非睡的样子。我忧虑地端详着她。翠羽走过来,悄声道:“奴婢刚才去问过了。小冯贵人夜间惊醒四次,口干,虚汗;午后吐过一次,饭菜和药汁都吐了出来……”
我不禁皱了皱眉。冯滢却听见了,她这般虚弱,然而精神却是病态的敏感。她睁目叹道:“御医来诊了许多次,也换了不少药,还是这样。”言毕苦笑,“姐姐,你说,这是命罢?这个孩子若有不测……”
“不许胡说。”我心中又急又悲,声音亦岔了调,什么都顾不得,只是一气说下去,“你不可以这样想。你不知道这孩子对你有多重要,对我们有多重要,对冯家……”冯滢的目中忽然流露出凄苦的神色。翠羽已然觉察到不妥,她遽然咳嗽了几声。我一惊,咬住了唇,声音戛然而止。
“姐姐,我……”她欲言又止,楚楚可怜。我转过脸,调匀呼吸,亦将蓄了许久的泪意忍下,才对她一笑,道:“你千万不要害怕,生了这个孩子就好了。”
临去,翠羽刚扶起我,冯滢忽然在身后叫了一声:“姐姐!”声音不响,却仿若生离死别的大悲。我猝然回头,脚步虚浮,几欲跌倒,只听她脆生生地叫:“姐姐,你当心!”然后,她不说话,只是一味地凝眸看我。她的面庞削下去,眼窝亦陷了下去。格外清亮、幽深的眼睛,一直一直地看住我,许久不动。
“你……怎么了?”我心中不安。冯滢的睫毛轻轻一扇,眼睛蒙上了迷离的轻雾。她说:“没事。只是想好好看看姐姐罢了。”
这话不祥。然而,我直到后来才真正明白。
看过冯滢之后,我前往太皇太后宫中。
甫一进门,便已听闻温言笑语。我恍惚站住,许久之后才辨出,竟是冯清的声音。脚下犹疑了片刻,我终于上前,行礼如仪。
太皇太后斜倚着熏笼,关切地问我:“身子可好些了?”我心不在焉地回答她,目光却不动声色地转向冯清。
我记得,她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