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江山更爱美人 作者:紫流苏-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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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皇后冯妙莲的后宫生活:爱江山更爱美人 作者:紫流苏
中国华侨出版社 出版
第一部分
序言
回忆起来,这是第一位我真正想写的历史人物。
初二时偶然读到了《孝文幽皇后传》。细细一想,从入宫、得宠、染病、出家,到再次进宫、姐妹反目、领养太子、封后,最终赐死、合葬,这大起大落的人生,已然使人惊叹,更何况,其中还伴随着迁都、汉化、废后、废太子、南伐。一个女子的坎坷与一个时代的动荡,这种卑微与浩淼,带来了强烈的不安定感。于是,凝成一种无名的情绪,使我胸中勃勃而有块垒。试问孝文帝是何许人?史书上的寥寥数语,名门、庶出、跋扈、嫉妒、淫乱、巫蛊,便可以轻易抹煞这个女子曾有过的坚忍、挣扎、孤寂、良善与美好么?
我不敢说她曾是温良贤淑的女子,毕竟历史上未曾留下这样一面。我只是以我的私心,在文字中赋予这个湮没于历史的女子以我所期许的痴、嗔、悲、喜。我无意为历史翻案,只是描述了历史或人性的一种可能。人心里的美与丑,高贵与残忍,善良与邪恶,如此交织,我愿以哀矜的眼光去看待。
真正动笔却已是2004年初,那时高二,于高三前夕中止。2005年8月中旬开始续写,但几章之后由于开学而再度中止。直到2006年1月,大一的寒假,才真正写下去。此为初稿,漏洞颇多。
虽然不能归为历史小说,然而我尽量使背景契合历史。这期间参考过《魏书》、《南史》、《资治通鉴》、《汉魏六朝出土墓志》等资料,然而终究未曾做过周密详尽的考证。一方面固然自信于自己的历史功底,另一方面也是惰性作祟。王国维有一句词,“只应游戏在尘寰”,这小说,也是如此罢。
然而,不得不说的是,在持续三年的写作过程中,我得到了许许多多温暖而宽容的力量。在高三这一年,我曾收到不少朋友的邮件和短信,他们祝福我,鼓励我,并期待我高考之后回来能续写。在我读大学后,又一次中断写作,他们依然宽容地说:“你好好玩吧,玩够了再来写,我们等你。”我很感激陪伴我一路走来的朋友,以及默默关注我的朋友,感激他们对一个平凡而任性的女孩所有过的一切宽容与爱护。这是我一直不能忘却的。
想来,唯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方不辜负我所得到的这一切吧。
紫流苏
2007。9。16
目录
第一章晓来一朵烟波上
第二章一春梳洗不簪花
第三章一片幽情冷处浓
第四章荷叶成云路欲无
第五章不胜清怨却飞来
第六章愁心似醉兼如病
第七章一时回首背西风
第八章无人解爱萧条境
第九章浮生憔悴清欢无
第十章无情有恨何人见
第十一章惆怅妆成君不见
第十二章幽怨绵绵恋参半
第十三章不如前事不思量
第二部分
第一章晓来一朵烟波上(1)
1初见孝文帝拓跋宏,是太和八年的盛夏。
六月,我刚在洛阳官邸中度过十四岁生日。那时节,后庭碧水间已浮起了大片红红白白的荷花。日日盘桓于此,波光碎影里摇曳着的影子,亦是窈窕而沉静的。
笙歌散后,父亲持着来自国都平城(今山西大同)的信札,缓缓言道:“下个月,我们就回平城。”
我心里并不十分明白,但家中却一天天地忙碌起来:打点车马、收拾行装……我这才清楚,我们是真的要离开洛阳了。
当初,姑妈以太皇太后的身份执掌朝政,父亲心不自安,请求外放为洛州刺史。洛州,就是洛阳的治所。
一晃六年。如今,几驾轻车再次将我们送回平城。倚在车中,娘悄悄地告诉我,太皇太后是想为皇上选妃……
弟弟冯夙忽然拍手笑道:“他选姐姐才好呢!”
童言无忌,我却忽然红了脸。心底也曾暗自思量:父亲冯熙任车骑大将军、洛州刺史,加侍中、太师等职,姑姑又是太皇太后,这一切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嘴上却什么也不说。一路上惟其默默。倒是素来最疼我的父亲,好几次欲言又止。
一回平城就听说太皇太后和皇上将驾临冯府。这份殊荣令父亲又喜又忧。看我习字时,他忽然说:“下个月,皇上就要来了。”我心中一惊,不由得在手腕上使力,颤巍巍地勾起一个回锋,浓黑的墨慢慢渗了出来。父亲没有说其他的,我亦只是沉默。
但真到了那一天,心中却又惊惶起来。
小轩窗下,奏一曲《长门怨》。所谓哀怨,当时只向曲中寻觅。窗外有明媚的光影,直晃得人心不在焉。娘唤着我的乳名走进门来:“妙莲!妙莲!”声音里又是欢喜,又是焦急。
我以指腹扣住琴弦,在仓促的寂静中,娘看着我的眼睛说:“皇上已经来了。”一时之间,心中惶惶。但过了须臾,却从容说道:“不用急。有父亲陪着,总要谈些别的事儿。不到巳时,是不会叫我们去觐见的。”
娘怔了一下,终于吁了口气:“你有这样的心思,我就放心了。”
十四岁,镜里是一张素净而略带稚嫩的脸,心中却有千回百转的心思。只因我是汉人,又是庶出,纵是侯门绣户也掩盖不了凉薄的身世。娘是江南人,这一点已让鲜卑人不屑;何况她出身教坊,又不知受过多少委屈。我从小就明白,美貌之于女子的重要,亦深知,有许多事是身为女子无法决定但需要争取的,譬如地位,譬如尊严。
侍女翠羽递了胭脂过来,我只是轻轻地摇头。我知道素面朝天才是自己最美的姿容。
娘注视我片刻,忽然感慨道:“冯家的女儿,就数你最出挑了。”
我听了自然欢喜,心中却不免想起冯清来——三妹冯清,此时还只有十一岁。一想到她,必会同时想到她平板的脸庞、笨拙的身姿和木讷的言语,我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但我无法忽视,她是正室夫人——博陵长公主的女儿,带了一半皇族血统,在常人眼中,自然要比我高贵。我是庶出的长女,小我数月的二小姐冯滢亦是庶出。
但——那又何妨呢?我看到的只是镜中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久久地望着,神思却恍惚起来,心中分明有事牵挂着,但很快就下了决心。我咬着嘴唇,低声说:“我要换汉装。”
对面的衣架上,却搭着一袭华美的鲜卑锦袍。水绿色的缎子,流转着幽暗的光。那亦是很精致的袍子,我穿了很美。但,冯清也会这么穿的,鲜卑的姑娘都会这么穿……做母亲的早已明白女儿的心思,有意却似无意地接口:“外边都说皇上思慕汉文化。听你父亲说,皇上已诏令廷臣考求汉族官员的服饰……”
我知道当今皇帝名叫拓跋宏,亦曾听父亲提起过,说他虽为鲜卑君王却钟情汉学。那么,他有什么理由不喜欢汉装女子呢?我深知,这一面足以改变一生。若不能以汉装吸引他的注意,我将成为众人的笑柄……然而,踟躇复踟躇,我情愿赌这一次。
着一袭对襟式样的淡粉衫子,罩一件玉色烟萝的轻纱“半袖”,系一条盈盈袅娜的青碧罗裙,挽一个风流别致的飞云髻,拈一枚烂漫明丽的翠花钿。菱花镜里的眼角眉梢仿佛平添了一段妩媚,先惊了自己的心。心思转了几下,觉得淡淡的神情最是相宜。安知这一瞬间的念头,就是一辈子啊!
巳时,果然是巳时。我从碧水之畔缓缓而过。平城地寒,六月池中不见荷花,只有雕栏玉砌,起自芳池,亦有晏晏言笑,隔了水声不断传来。
冯清最小,但觐见时却以她为先。只因她是嫡出!我心中想着,唇边便有了一线浅浅的弧度。那笑,也是冷涩的。
冯清以正统的鲜卑装束见驾。宝蓝色的小袖长袍配鹿皮短靴,梳了清简的分头,额上束一圈璎珞,有长短不一的玲珑珠串从耳际丝丝缕缕地垂下。五官虽无惊人之处,但相貌恬淡的她自有端庄大方的美。行礼毕,平视天下至尊,稚气未脱的脸上竟不现丝毫波澜。
拓跋宏因辈分的缘故站起来还礼。冯清亦不惊慌,垂手敛容,再次下拜,肃然道:“不敢。”意料之外的庄容,使拓跋宏微笑颔首。
他是端庄沉默的年轻男子,正紫色的翻领窄袖锦袍,衬着他雍容的气度;金缕合欢帽下,覆着他深邃的眉眼……虽看得不甚分明,但心中却微微一颤。原来是这样一个人!一瞬间又是惊喜,又是迷惘。
“妙莲。”那一声,是父亲慈爱的低唤。我一惊,终于回过神,将那份婷婷袅袅的柔媚掺入到落落大方的步履间,款款上前。周围的寂静,不曾留意,只感觉那一束陌生的目光,有着灼灼的温度。
款款施礼,用轻柔微颤的声音道出一句:“妙莲拜见太皇太后、皇上。”
面前的拓跋宏缓缓起身。我仰起脸,一瞬间看清了他五官的轮廓——饱满丰润的额,棱角分明的颚……说不上好看,亦不能说不好看,扑面而来的只是年少果敢的英锐之气,那偏偏是无关相貌的。
我们相距,不过三尺。他以汉人的礼仪——左手在前,握住右手,向前平推,以近乎庄重的神情,向我欠身还礼。我顿时怔住,一瞬间的欢喜,却又觉得身在梦中。于是,身不由己——双手扶着左胯,以同样庄重的神情欠身致意——这是汉人的“裣衽之礼”。
他终于启齿:“你叫妙莲?”
“是。”我含笑承接他的目光,“百花之中,莲花虽不是艳压群芳,却最是冰清玉洁。我恰好生在这个季节。”
“好名字。”他的声音有微笑的意味,目光中亦蒙上淡淡的温柔,“人如其名。”
我低了头,几分羞涩顿时化作双颊的飞霞。心中的欢喜,却连自己都无暇细品,只是抿齿偷笑。
“这是常姬的女儿妙莲么?”我闻声一惊,目光顺着削细的肩缓缓流转,高髻、宽额、凤眼、隆鼻,那是我的姑妈,北魏的太皇太后。
“多年不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她蔼然招手,“来,到我这边来。”
执了我的手,拉我在身边绣墩上坐下,她问我可曾读书识字,可会针线女红……我一一回答,长睫轻扇,感觉到拓跋宏的目光明澈而专注,我却是目不斜视。
“嗳。”太皇太后应着,声音却是远远的。我举目看她,那肃穆的面容下也藏着明艳的美,神情却是怔忡的。她轻声说:“我如你这般大时,也这样靠着我的姑姑……”
四周瞬时静了。她的姑姑,亦是我的姑祖母,曾经的北燕公主……父亲曾告诉我,姑祖母是作为和亲公主嫁给北魏太武帝的,虽以左昭仪的身份终老平城,却依然不能阻止北燕的灭亡;姑姑幼年没于魏宫,是由姑祖母抚养成人的……然而,那毕竟已是很久远的事了。
“三十年过去了……”太皇太后望着我,迷惘而哀伤。我忽然转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姑姑,伤心也是徒然,让妙莲为您奏一曲如何?”
“你会弹琴么?”她的双眉微微一挑,是诧异而欣慰的神情。我笑道:“弹得并不好。”这样的谦虚,是虚伪,亦是矜持。最终是在拓跋宏期许的目光中坐到琴几前,心中却微微欢喜。
先试着拨了拨弦,珠圆玉润的琴音脆生生地跃出朱弦,他的目光亦淡淡拂来,漆黑的眸子里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沉吟着,凝神屏气,随即素手一拂,指尖便流泻出一段行云流水的古曲。我于此颇为自负,鲜卑贵族人家的姑娘是不屑学琴的,殊不知,这深曲古朴的琴,方是人间的金科玉律。
袅袅余音似绝未绝,众人寂寂,惟有拓跋宏吟出一句诗来:“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恍若叹息。
我仍然低着头,目光却轻盈地向上一挑,心中半是得意,半是欢喜。宿命的凉薄,当时是浑然无觉的。
2太和八年六月,我和冯滢同时入宫。
离家那日,冯滢哭了个肝肠寸断,我却无泪,朱门玉户中立着的人影,依然默默。年过五旬的父亲出来相送,微露倦意的目光中,没有喜,亦没有悲,只是谆谆告诫,从容和顺。我的千言万语,亦只是深深一稽首。
冯清端直地走来,嗓音犹带童稚,道别声里却是一成不变的疏离:“请两位姐姐善自珍重。”仅此一语,我亦只是微笑。
惟独娘没有来送我。但我深知,她此刻必是悲伤欲绝,牵肠挂肚。然而,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留恋与不舍的。我的好强和倔强,一如母亲。或许,于我们母女而言,这已是最好的机遇了。扶着车帷再度回首,我终于还是决然地转过身,心中不禁恻然,但终究没有落泪。
车声辚辚,向着未知的方向一路驶去。街市的喧嚣渐渐被抛在身后,越往前,越觉得天地格外安静,踏在砖上的马蹄声,清晰得历历可数。
北魏皇城,傍着巍巍青山而立,虽然古拙,却有一种夺人的气势。
帘帏微动,光线透进车内的一瞬间,飞阁流丹的斑斓色彩从眼前匆匆掠过。不及细看,亦不及回神,那帘帏却又轻轻地落回原处。恍惚了片刻,我发现自己仍然坐在黑暗中,前路茫茫,却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