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紫绮琴-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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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头说:“那会雨下得大,你跑到哪里去了?俺们家的房子,还是俺老俩口子顶着木桩才撑住了没塌的,当时哪顾得上啊。”
王婶一拍大腿说:“哎呀,不会是让洪水冲走了吧?你那会上哪去了?”
王婶的大儿子心急火燎地插嘴:“俺让雨浇得抬头不起,等雨小了俺往家跑的时候,看到一只小布鞋顺着水下去了,我还在想这是谁家被水卷了呢。”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翠儿姐一听这话,一屁股坐在泥地里号啕大哭起来。
王婶一把拉起翠儿姐,说道:“大妹子你先别慌,俺家大小子二小子都给我赶快,顺着水往下找。老头子把三小子叫出来,先把翠儿家的房子支起来,眼看这天就黑了。”
众人急忙分头忙开了。房子是勉强都竖不起来了,幸好这时候雨已经不下了。
翠儿姐颓然地坐在一根倒下的松树檩子上,王大和王二回来了。翠儿姐一看王大手里提着的那只鞋,哇地一声又哭开了。众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劝慰这个苦命的女人了,只好陪着她抹眼泪。
王婶从家里提来一盏罩灯,昏黄的煤油光亮照得黑夜里的废墟阴黪黪的糁人。
翠儿姐哭了一会,突然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搬起了废墟上的木头。她披头散发地,像一只母兽一样地喘息着。大家都被她的情绪感染了,都动手搬起来。
七手八脚的一顿忙活,废墟依旧像一个沉默的怪物,张着漆黑的大口对着夜空。
突然,废墟里传来了微弱的哭声。翠儿姐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大生…”然后就昏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老王家的炕上,林生正站在炕前面抹着眼泪,她一把搂过林生,母子两个哭作一团。
原来,林生一个人在家里等着妈妈回来。他模糊地知道是山上的张爷爷有危险,但是他并不明白是什么事情。他就这样坐在门口等着,大雨就下来了。房子塌的时候,他害怕极了,他大声地哭着叫妈妈,可是大雨淹没了一切,也淹没了这个稚嫩的声音。幸亏他个子小,高粱杆屋顶塌下来的时候正好给了他一个小小的空间。他蜷缩在那个黑暗恐怖的空间里一直哭着,妈妈却听不到他的哭喊声。不知道哭了多久,他太累了,带着一脸的泪水和满心的恐惧沉沉睡去了。是妈妈的哭声惊醒了他,他在那个黑暗的空间听见了妈妈的声音。接着,黑暗出现了一道小小的缝隙,从缝隙里传来的灯光对于小林生来说,简直成了世界上最光明最温暖的光线了。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那光亮发出了呼喊。
翠儿姐抱着林生,王婶一家都沉默地站在房子里看着这一对母子,王家的三小子不知道为什么,悄悄地走了出去。翠儿姐的情绪这时候已经稍微平静下来了,她看了看王家三小子的神情,突然想起了生死未卜的张老师和独自在山上守着张老师的杨素心。
王婶说:“你们母子先在俺家住着,明儿一早再说修房子的事。”
大家心里都清楚,要修复那个已经完全成了废墟的房子,对于翠儿母子来说,要修复那个房子简直不亚于重新盖一座新房子。
翠儿姐摇了摇头,指着正往屋外溜的王三说:“王三兄弟,山上的老右派快死了,俺们还得上山去看看吧。”
王三的脸色一下子变的煞白煞白,他惶惶地说:“翠儿姐今天累了,还是在俺家先歇着吧。”
翠儿姐咬着牙说道:“再累也比不上你们啊。大生,咱们走,张爷爷和素心阿姨还在等着呢。”说完从炕上下来,拉着林生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黑沉沉的夜幕。
留下老王俩口子愣在那里,过了半天,王大才说了一句:“这翠儿姐就是怪,连个谢字都不会说。”
翠儿姐骑上马带着林生,摸黑顺着这条熟悉的山路往山上奔驰着。林生从妈妈怀里看到黑沉沉的大山,害怕地问妈妈:“妈妈,咱没家了吗?这里好黑哦,咱以后和素心阿姨住好不好?”
翠儿姐没有回答林生的话,只是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
过了许久,翠儿姐才说了一句:“对,咱和素心阿姨住也比和那些豺狼野兽做邻居要好。”
林生疑惑地看着黑暗中的母亲,他看不清楚母亲的表情,只能听到母亲沉重的呼吸。
山顶的小房子里没有两灯,也没有声音。翠儿姐跳下马背,把林生抱下来放在地上,林生害怕地紧挨着母亲。
翠儿姐在屋子外面喊了一声:“素心妹子…”没人应声。
林生紧紧地拽着母亲的衣角,小声说:“妈,俺怕。”
翠儿姐对着那个没有一丝生气的房子又喊了一声,只有唰唰的山风在呜咽着。她不敢再喊了,仿佛她的声音会唤出来一些不属于人类的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房子里亮起了灯。杨素心像一个木头人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走进来的这对狼狈的母子。
3
张牧教授放进了那口两个女人订起来的树皮棺材里,永远地睡在了这片肥沃的森林里。他的身边安睡着的,就是那张绝世古琴。
杨素心和林生跪在坟前,翠儿姐站在一边,三个人都没有哭,只是这样静静地听着林涛的吼声。
屋前的草地上却来了一帮半大小子,就是昨天来闹事的那一帮,为头的依旧是那个满脸青春痘的小将。
他尽量做出一副神气活现的神色,一叉腰:“这个死有余辜的右派分子,封建学说的忠实走狗,他也配有棺材吗?他也配在我们的红土地上占地方吗?”
旁边的小子们都应和着:“对,他不配。”
杨素心护着林生,和翠儿姐站在坟前。
为首的小将一挥手:“上,把这个死有余辜的反动分子挖出来,像他这样的人该去喂豺狼。”
翠儿姐一把抓起旁边的铁楸,举在手里,像一个横刀立马的将军:“你们这些畜生,你们是要遭报应的,今天俺翠儿豁出去了,谁敢上来一步,俺就让大伙儿当场看看什么叫报应。”
小将们都被翠儿姐的架势给镇住了,后面的人就想开溜。
翠儿姐怒声吼道:“王三你给俺站住!你这个XXXXXX”
王三乖乖地站在那里,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
翠儿姐指着他厉声说:“是哪个王八羔子说张老师有宝琴的?不要以为俺不知道。这是在造孽啊,他一个老头子落到这个地步,他能有什么宝贝?还有你们,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你们都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
为首的小将一看形势不对,他赶忙对小将们说:“大家不要听这个疯婆子胡说,她袒护反动分子,是在自掘坟墓。”
翠儿姐破口大骂:“你才叫自掘坟墓,你以为共产党的天真是这样的天?这根本就是某些混帐东西在捣乱,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你上山来是干什么来了?是为的什么来的?难道就是为了活活打死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老头子,然后再来掘他的坟吗?”
王三小子的腿早就软了,他嗫嗫地对为首的小将说:“俺不要什么宝物了,俺回家。”说完撒腿就往山下跑了。
众小将们也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了,一看这形势,心里都有几分明白,都纷纷转向了为首的小将。小将一看大势不好,跟着王三去的方向撒腿跑了。小将们群龙无首,便也哄然而散。
4
杨素心和翠儿姐带着林生,在张牧教授留下的这个房子里住下了。大雨引发的山洪冲毁了山下的房子,山上的这个小房子因为地势高,竟然奇迹般地完好着。
上山来闹事的小将们大多是山下人家的孩子,只有那个为首的小子是从上面派下来的。大人们都知道了张牧教授的惨死经过,都看紧了各自的孩子们,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为首的小将愤愤地跺着脚,面对那么多双愤怒的眼睛,便灰溜溜地离开了兴剀湖林场。林场又恢复了喊口号、开会的生活,只是少了那个每天砍五大背干柴的老右派。
杨素心天天教林生识字、学乐谱。甚至她还用木头和马尾做了一把简陋的“琴”,尽管那“琴”弹起来声音像被撕裂了喉咙的老鸹,这些却丝毫不能抵挡住林生对音乐的兴趣。三个人一起种地种菜,一起采蘑菇捕野兽,日子就这样在松涛声里流逝着。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人们都于曾经住在山上的老右派以及现在住在山上的女先生都讳若莫深。对于烈士的遗腹子林生出人意料地考上了高中,成为了恢复高考以来兴剀湖林场的第一个秀才,人们更加无意为难,甚至有许多人对于这个孩子的离开都暗自高兴。至少,当年那个血腥场面的见证人又少了一个。
林生在杨素心的鼓励下,勇敢地背起了行囊。他要带着张爷爷和素心阿姨的愿望,走出这片愚昧的森林。他要带着母亲的牵挂和那从没见过面的父亲的期盼,走上一条父辈们向往而有无力去走的路。
寒假,林生从外面第一次回家,带回来的是一把很普通的古琴。当杨素心看到古琴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放出了异样夺目的光彩她已经病入膏肓了。她一把拉过林生的手,那稚嫩的手掌已经面目全非了,上面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血泡和老茧。
整个冬天,林生都在杨素心的指导下学习古琴。翠儿姐和杨素心坐在火塘边上,屋外的松涛和着林生不太成熟的琴声,使她们沉醉在了各自往日的时光里。
一个冬天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看着病情日见沉重的杨素心,林生再也迈不开他的脚步了。翠儿姐却说:“好小子就要出去闯,闯出一翻天地来才对得起死去的张爷爷和你爹,才有脸回来见素心阿姨和我。”
林生含泪带着杨素心用工整的小楷凭着记忆抄下来的各种琴谱,继续了他的求学之路。身后是翠儿姐那已经不再清脆的声音:“家里有妈撑着,妈还没老。你要注意身体,要吃饱饭,不要拼命省钱。”
5
杨素心在这样一个春天的夜里,梦到了她的母亲,那个住在深宅大院里的王燕儿。王燕儿微笑着向她走过来,杨素心高兴地喊道:“妈妈,您还好吗?”王燕儿依旧微笑着,那模样仿佛是杨素心小时候那样年轻动人。杨素心见母亲不回答她,急忙说:“妈妈,我是要回去的看您的,可是我回不去了。”说完一阵难过,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王燕儿微笑着说:“妈知道,妈知道你想妈了,妈来接你。”说完一转身向着一团白色的雾气走过去,渐渐隐没在了那朦胧的雾气里。
杨素心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她是被睡在炕脚的翠儿姐叫醒的。翠儿姐给她擦着脸上的泪水,把她搂在了怀里。她在翠儿姐的怀里尽情地哭泣着,诉说着。她反复地说到一个名字丁一。翠儿姐被她的诉说弄得也悲伤了起来。两个苦命的女人就这样相互诉说着、相互倾听着,天亮了。
她们开始害怕夜晚的来临,仿佛每一个黑夜都将可能是一场永别。不管它们怎样的害怕,黑夜还是来临了。杨素心平静地对翠儿姐说:“姐姐,我要走了,我妈妈来接我了。”
翠儿姐惊慌地搂住杨素心瘦弱的身体,泪水滴在了她瘦削的脸上。
杨素心继续说:“林生回来了,告诉他,好好地学习,要将古琴的精魂发扬光大。”
翠儿姐已经泣不成声了,只顾胡乱地点着头。
杨素心停了一下,说:“如果丁一来找我了,告诉他,要他将我的尸骨带回岳麓山安葬,就在我和他去过的那个山脚下,那里有个很破旧的亭子。”
翠儿姐本来想说:“妹子你不要这样说丧气话。”可是她看着杨素心被病痛折磨得已经脱了形的脸膀,想说的话变成了:“妹子你放心,我会替你等着的。”
在人间挣扎了四十八年的杨素心,静静地闭上了她那曾经无比美丽的眼睛。她带着她对古琴、对艺术的理想和追求,永远地离开了这个纷乱的世界。她终于找到了一个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一尘不染的世界,她终于可以无牵无挂地去陪伴她的事业了。
1978年暑假,林生回到了兴剀湖林场,他看到的是独自在小房子里的妈妈,还有屋后的两座…不,是三座坟。
1980年,林生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民族音乐系,主攻古琴专业。
1996年,风华正茂的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国家一级民族音乐专家林生博士,率领中国XXXXX出访日本并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第十三章
八音之器,歌舞之象,历世才士并为之赋颂,其体制风流莫不相袭,称其才则以危苦为上,赋其声则以悲哀为主,美其感化则以垂涕为贵,丽则丽矣,然味尽其理也。
――晋&;#8226;嵇康<<琴赋&;#8226;序>>
1
1967年的香港,处处都透出一种与大陆截然不同的繁华和俗气。丁一和林中立一家终于都长长地吁了口气,逃脱了那个人人自危的政治环境,这里难道就是世外桃源吗?
不管怎样,带着忐忑不安和大难不死的矛盾心情,法国华侨丁俊生接待了他们。当时的丁俊生已经是圣约翰大学的教授,在他的安排下,林中立继续了他的音乐教育事业。
丁一却在矛盾着,政治的残酷和多变,人性的残酷与贪婪,这一切都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