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系尘香(上)-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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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眸中的精光一跳,终于露出一丝色彩:“好,这两样东西都可以好好利用,你这一刀看来没有白受。”
木挽香再次垂首:“谢主人夸奖。”
男子继续道:“如今扬州城中已混入不少我方之人,大都督府中的各个人头早已悬系我手。你留在那里已无太大意义,不如跟着裴朗到都梁山一行吧。”
木挽香低头静听,恭顺而臣服。冷不妨,对方以指勾住她的下颚,她被迫抬起头来与他对视,那如鹰一般冷凝逼人的目光从高处压迫着她,眼中充满了怀疑与警戒。“这几日不见,你似乎变了不少。”
她心头骤惊,首先想到的是莫忘尘这些日来无休止的打扰和那些让她几乎乱了方寸的表白,但不知为何没有说出口,仓促间立刻否决:“什么事情都没有,主人多心了。”
鹰眸笑了,笑得让她心寒:“我只说你变了,并没有问你是否有事发生。你真的是变了,变得连谎都不会撒了。”
她的肌肤好像在瞬间都浮出一层寒意,全身的毛孔都似有冷风穿过。
但那男子却不再追究了,放开手,退后一步看着她,静静地命令:“别让旁门之事分了你的心,若是任务失败,你应该知道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是。”她暗中喘了口气,刻意转换了话题:“太后可好?”
提到武后,他阴寒的眸子中奇迹般的有柔情涌动,“陛下很好,已经回了长安。扬州小小的造反对于她来说无非是清风过耳,不值一晒。”
似在迎合他的心情,木挽香也微微一笑,“请主人告知陛下,挽香一定不会令陛下失望。”
“这就好。”片刻间,他又回复了高傲冷漠的神态,轻摆着手:“你先去吧,希望下次你能提着某人的人头来见。”
“遵命!”木挽香拱手接令,倒退数步,腾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了。
那个被称作主人的神秘男子,依然站在原地赏望着那一轮残月,幽幽然继续吟着他刚才未曾吟完的长诗:“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 ……
都梁山,不过是座小小的孤山,山上无风景可览,四周也非繁华车道,但因其位于淮河入洪泽湖的咽喉要地,自古也就成了兵家必争之所。韦超率军据守于都梁山,将李孝逸的兵马战船都阻挡在外,居高临下而视,韦超自己也不由得深为自己的营盘布局洋洋得意。
向山下一指,他笑对身旁的裴朗道:“裴公子来看,我方只要把守住这快要地,整个战场的动向便尽在我的掌握。”
裴朗满腹只有诗书论语,实在看不懂,但从韦超毫不掩饰的笑容中还是看出这种喜悦是不加掩饰的,于是也一同舒展着眉头,笑逐颜开了。
晚间,韦超在大帐中邀裴朗喝酒,边喝边叹:“以前我在苏州做过几日督军,苏州的美景自不必说,苏州的美女更是名闻天下。那时湖上泛舟,听那些姑娘弹琴吟唱,只道是平常,现在才知道若想再重过那种日子,已经太难了。今夜没有美女陪酒,只有咱们两个大男人自斟自酌了。来来来,千万不要拘礼客气。”
裴朗本来就是酒力尚浅,几杯下肚已是醉不能支,连连摆手道:“我已不能再喝了,将军还是饶了我吧,况且明日还要起早巡营,若是宿醉不醒可就糟了。”
韦超则道:“哎,大丈夫若不能喝酒,岂不被人笑话?况且巡营之事也不必急,这军中自然是我说了算。看我们现在的布置,如铁桶箍山,滴水不漏,李孝逸就是再多十万兵马也是攻不上来的,不用担心了。”
裴朗躲让不过,只得又连饮数杯。
这时候,帐外忽然有兵卒来报:“自后山上来一个女子,轻纱蒙面,说要见裴公子。”
裴朗一愣,“可问知她的姓名?”
“她只说姓木。”
裴朗惊喜非常,连声道:“快请那位姑娘进来!哦,不不,还是我去迎她吧,”说着站起身,奔了出去。
坐在帐中的韦超还在纳闷,从何处掉下来一位姑娘?裴朗已经领着一黑衣女子走了进来,果然如兵士所言是轻纱遮面。
裴朗兴冲冲对韦超道:“这位姑娘是我在扬州城结识的一位至交好友,姓木,名挽香。”
木挽香取下面纱,盈盈一拜:“惫夜而来,多有打搅,请将军恕罪。”
韦超的目中顿时异彩闪动,似乎连帐中的红烛都陡然亮了起来,映衬得红颜娇艳绝伦,满室生香。他也匆匆站起,呵呵笑着:“木姑娘客气了,像姑娘这样神仙般的人物,韦某平日想请都请不来呢。”
木挽香只用眼角的余光一扫,就已将韦超那副垂涎三尺的恶色嘴脸看个清楚明白,心中虽然冷笑,但脸上的表情还是温和有礼。“是挽香来的太唐突了。不过将军大名早有耳闻,今日有幸得见,实是小女子之福。”
韦超被夸得心花怒放,忙对左右吩咐:“快给木姑娘安排一间大帐就寝。”旁人接令下去。裴朗道:“那我就先带木姑娘去休息,一会儿再回来与将军续谈。”
裴朗领着木挽香来到一座空帐中,两人走了进去,终于单独相对。裴朗再也按耐不住心头的激动和疑虑,问道:“香妹,你怎会来这里?”
木挽香秀眉紧蹙:“你走后,我本想安心在扬州城内等你,可是那些扬州守军日日欢宴,要我陪酒陪舞,而且人人粗鄙,对我口出秽言,还时时手脚不净,我实在受不了,只有偷跑出来,希望能在这里与你相见。”
裴朗听着深为感动,“香妹,你为我如此以身涉险,我实在是受之有愧。”
木挽香柔声笑道:“只要你能做出一番建树,闯出些自己的名声,不再让旁人小视,挽香也就觉得欣慰了。”
裴朗激动的要去握她的手,木挽香却微一侧身,似无心又似有意的避开了。
裴朗心中有几分失落,但想来姑娘家毕竟矜持,多道了几声关切之语,起身出了帐门。
独坐帐中的木挽香望着漆黑的夜色悠悠而笑,虽然也曾百般设想,但即使是她自己,也没有料到混进这座营盘是如此轻而易举。让这样一群见色忘义的蠢才与太后抢夺江山,对太后而言,何尝不是一种侮辱?难怪她会远离洛阳,回长安坐山观虎了。
倏然有刺破风声之音划过,她悚然警觉,抬手一晃,已将一枚飞针夹在指间,那细细的银针上缚有一个纸条,借着烛光而视,只有四个字:好自为之。
她淡淡冷笑,轻嘲一句:“好个多事又罗嗦的人。”一扬手,将那纸条在烛火上点燃焚尽。纸灰飞起,弥漫四周,隐隐然似有人在帐外轻轻一叹,而后一切就再也杳无声息了。
…… ……
次日,裴朗一早便来看望木挽香,怕她在帐中会气闷,主动提出要领她在山间走走,木挽香欣然同意。
“这山荒凉贫瘠,比不得扬州景色,更比不了洛阳长安啊。”裴朗叹谓着。
木挽香看他一眼,问道:“公子是想家了?只要这里的战事能平息下来,便可即日返回洛阳。看韦将军的意思,似乎对此战有必胜的把握了?”
裴朗的面庞立刻焕发出光彩:“是啊,我虽不懂兵事,但看李孝逸的大军已在江上停留了数日而丝毫不敢有所举动,想来一定是对我方的部署头疼不已啊。”
木挽香嫣然一笑:“那公子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裴朗见她笑得妩媚,心中酥痒,待要再说,有兵士上前禀报:“将军那边有紧急公函送到,希望裴公子马上过去参详。”
裴朗一愣,木挽香先道:“自然是公事要紧,公子请便,挽香自己随便走走就好了。”
裴朗连声抱歉,转身离开。
木挽香见他背影远去,轻移莲步在山间游走,如闲庭散步一般惬意,其实心下却在密切留意四周的关防部署。山上的诸多守军,已在一夜之内听说有个女子在昨晚上山,和裴朗过从甚密,而且甚得将军的关照,因为没人上来查问,只是都远远地看着,惊讶战况紧急之时从哪里来了这么一个美貌的女子?
走了有一个多时辰后,木挽香徒步往回返,路经一条小路,见路旁虽然荆棘密布,但小路的痕迹依稀可见,一时好奇,拨枝分刺走了进去。
这里原来不过是通往山涧边的一条绝路,站在山边往下看,正好可以俯视江面上李孝逸的整个大军。
银牙轻咬朱唇,她微微笑着自语:“李孝逸果然是个聪明人,围而不打实乃上策。”
身后忽然枝叶作响,她一惊,回头去看,分叶而来的竟然是莫忘尘。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她漠然瞥了他一眼,转头继续观察下面的态势。
莫忘尘站在她身边,也低头看去,开口道:“听说李孝逸是少年将军出身,用兵如神,被奉为奇才,韦超的小小伎俩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木挽香并未接答,只是淡冷着声音说:“你如此大胆现身,可曾知会山上的守将?小心他们将你做奸细抓起来。”
莫忘尘瞳眸幽光闪烁,“你是在担心我吗?这世道真是可笑,真正的奸细无人认得,我这个四海闲人却要东躲西藏。”
木挽香盯着他:“我现在才发现,你的舌头竟然比你的眼睛更讨人厌。”
“那是自然的了。”莫忘尘轻笑着逼近她身旁,木挽香一急之下刚要倒退,被他猛地拉回,“小心,后面可是悬崖,不比西湖。”带将她拉到安全地带后,他戏谑道:“若恨我话多,不妨把我看作哑巴。只要不烦我身前身后如影相随,就……”
木挽香薄怒道:“我但愿你不仅没了舌头,还断了手足!别让我再看见你!”
莫忘尘笑着,“我若没了舌头,还可以以目传情,若没了手脚,拿什么来保护你的安全?”
木挽香听后冷笑连连:“真是笑话,我要你来保护?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莫大侠。”
莫忘尘忽然脸色一变,冷肃了不少,“我知你自负甚高,但这里不比扬州,一座孤山之上有上千兵马,你若有事,插翅难飞。更何况,你的身份终究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身不能佩带利刃,就是有事,所能做的反抗也是有限,有我相随,总强过一人面对。”
木挽香背过身去,悠然道:“莫大侠这份情义我领了,战场之上,生死天定,无需强求。难道不曾听过王勃的那句诗吗?‘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
莫忘尘听她说的甚为凄清,不禁脱口轻呼:“香儿!”
此一瞬间,她纤细的肩膀好像轻抖了一下,但声音如常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别叫得那么亲热,你我之间什么都不是。萍水相逢,话不投机,算不上朋友;虽然刀剑相向,但终无深仇,也不是敌人。你既不是这里的人,就不要再跟着我,若真的珍视人命,不如先顾自己吧。”
莫忘尘在身后沉默无语。木挽香等了好久都不见他回答,听着似有踩踏落叶之声,以为他走了,木然站了一会儿,方才回头,却又惊住—;—;莫忘尘的脸,原来近在分毫之前,只是那一脸的笑容却已丢到烟飞云散,就那么仔细而深切地与她对视,一字一字的婉转而答:“若你我从不认识,我便会潇洒离开扬州,去过我原来那样闲云野鹤的日子。但如今我已认得了你,一切就不一样了。世间既然有你,上天既然让我见到你时会有种牵扯的心痛,便注定你我之间自有一段因缘,哪怕不是联姻之‘姻’,我也不能错身而过,更何况……”他抚着她的秀发,“能让我魂牵梦萦的女子这一生怕也只有这一个,就是为她死了,又有何不甘呢?”
木挽香几乎被他眼中的泓潭摄走了心魄,嗫嚅着:“你……你太武断了。焉知日后就不会有别的女子能令你动心?你年纪轻轻就要悬命于此,若是真死了,未免死得太冤,就是入了地府,也会怪罪是我狐媚勾人,让你枉送了性命。”
他哈哈笑开,脸上一片阳光映得眸光灿亮,容姿俊雅:“那我就责令地府的阎君,让他判还你我六十年阳寿,我再回阳间和你算帐。”
木挽香呻吟一声,闭眼叹道:“莫忘尘,你若是个女子,恐怕要迷到众生了。”
莫忘尘还是朗朗笑着:“这世间已经有你迷倒万千众生,而我只需将你迷住,不就算得之天下了吗?”
…… ……
徐敬业派人送来的紧急公函原来是一封喜报。昨夜三更时分,李孝逸派后军总管苏孝祥率五千精兵偷渡大河,偷袭徐敬业的营寨,不想徐敬业早有准备,三路伏兵齐出,将洛阳兵杀得大败,苏孝祥也在乱军中被流箭射死。此一战之胜,大大鼓舞了徐敬业这一方的士气,特别派人将喜报送达各个分军营中,共同庆贺开战大捷。
傍晚时分,韦超领着裴朗等守军在帅帐中大宴庆功,木挽香则趁众人防守松懈之时悄悄溜下都梁山。
在山下水旁的芦苇从深处,有一只小舟已经停靠在那里。船上之人看到木挽香,立刻站起来低呼:“是木姑娘吗?”
木挽香应了一声,飞至近前,“你们来时可被人发现?”
船上人答:“守卫兵卒都去喝庆功酒了,我们趁夜色而来,未见有人拦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