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观时代的杀人事件-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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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掩埋只好扔到荒郊野外去,所以有人感叹“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瞧瞧,路上尽是些猪狗腐烂后遗下的森森白骨。这时有个环保人士站出来大声疾呼:“这样子不行,容易造成环境污染,又不够人道,该想个法子予以妥善解决。”于是一呼百应,大家劲往一处使,心往一块想,一门心思地搞科研,终于发明了具有中国特色的传统食品。
不仅老孙家没有电冰箱,整个红旗胡同里也没几户人家有电冰箱的。没有电冰箱的人家都像老孙一样用篮子储藏食品,且清一色地吊在屋梁上,极好地利用了空间资源。居委会主任马大姐曾经无比自豪地说:“瞧红旗胡同的人多伟大,南极臭氧层那个破洞不可能是我们造成的。”
那厢有人不乐意听了,责问我:“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为什么我听来听去都觉得是旧社会的事呢?你吹牛吧你。”我在此严重声明:我说的都是真的,虽然我家有电冰箱、电视机和洗衣机,我坐在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抽中华香烟,一会儿用手提电脑一会儿用台式电脑说故事给你们听;虽然我学的是财经,搞的是金融,整天与搞建筑和房地产的家伙打交道,可以说是“往来无白丁”;虽然我搞了个比老孙家客厅卧室二合一还大的书房,花的钱足够让老孙老婆割两三回脑瘤的了,但我用我在愚城县的名望保证,我说的的的确确是真的,大家可以打听打听我的名望值究竟有多高,在愚城县,除了县委书记郝达喜,就算我的名望最高了。
在这个城市里,总有那么一小撮人由于自甘堕落而把自己搞得像穷光蛋似的,尽给城市的光辉形像抹黑。他们多半生活在老城区,住破房子吃最差的食品,主要原因还是他们自己不要求进步才会被改革的潮流无情抛弃,与旁人没有关系。比如说老孙吧,当年跟他一起插队的知青小张,现在当副县长了,那是人家辛辛苦苦托关系走后门发射糖衣炮弹的成果。而老孙呢,懒得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肯干,结果混的跟孙子似的。我下回碰到他一定义正辞严地责问他:机会面前人人平等,你捂着心口想一想,你努力了吗?你奉献了吗?退一万步讲,过去的事情不谈了,过去你单纯,日子过得混混噩噩的,那是没人挽救你,不是你的错。但现在社会变革了,你下岗了,难道对你一点触动都没有么?用辩证的目光看,这可是人生一个新的起点啊。我们政府经常说:“有困难才有机遇,有机遇才会进步”,不是没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接受培养呀。跟你在一个人民公社插队的知青小陈,回城后分在肉联厂当厂长,前年政府拍卖厂子,他也下岗了。可人家就是有决心,硬是个人掏腰包把厂子买下来,现在别墅有了,小车有了,提前实现了小平同志制定的“三步走”目标。什么?你竟敢狡辩,说小陈有侵吞国有资产的嫌疑,人家现在可是“十大优秀民营企业家”、“下岗再就业杰出典型”啊。那好,说小陈你不服气,就说说小王吧。小王原先是你们厂里的吧?他条件没你好,没爹没娘的一个苦孩子,在厂里做保安,由于没受过教育,整天打架斗殴,差点弄出人命,被逮捕了。可人家呢,以此为契机,痛改前非,从山上下来之后,专门配合公安部门维持餐饮一条街的治安,老板们感激他,年年赠送辛苦费给他,不也脱贫致富了么?公安部门还送他一条“遵纪守法好市民”的大红锦旗呢。
以上全是我瞎扯,再说下去都快把正事给忘记了,就让我们重新开始吧。老孙从屋梁上解下篮子后,取出一团干面条,切一点咸肉,到厨房里煮一碗肉丝面填饱自己和小狗的肚子。小狗美滋滋地吃完面条后,连叫三声汪汪汪,算是与他结下了深厚友谊。吃饱喝足后老孙坐在床上发呆。对面墙上挂着一面破镜子,他的形像恰巧被镜子和盘托出。
故事讲到现在,净说些不着边际的事,老孙长的啥样恐怕大家还不知道吧。从镜子里看,老孙今年约摸五十七八岁的样子,穿一身蓝色的工作服,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本来还是很有点气质的,可近两年老得快,脸上有了榆树皮一样的皱纹,两鬓的头发也开始发霉似的白起来,眼神混浊。这样子实在没有个性,走到大街上混进人群中就像一粒芝麻落到一锅芝麻中一样,只怕你再也认不出来。若身逢冷战年代,一定是个绝好的间谍料子。
就在老孙坐在床上发呆时,有个穿得邋里邋塌的年青人推着一辆独轮车走进来,大声质问老孙:“你这家伙,有好吃的也不叫我一声,瞧瞧,连狗都吃面条,伙食标准比我还高。”老孙定睛一看,原来是同住红旗胡同的鲁二炮,长期在深圳搞土木工程。“搞土木工程”这说法是引用鲁二炮自我吹嘘的原话,真相是别人搞工程,他负责搬运泥土扛木头,算是个民工。但鲁二炮不接受民工这称呼,他极力辩解:“什么叫民工?就是农民工。农民出来打工才叫民工,我是农民么?”老孙有时挺羡慕鲁二炮的,凭一手半生不熟的木匠技术混饭吃,日了过得有模有样的。但鲁二炮也是有苦说不出,按照愚城县建筑工程定额标准,干一天算是一个工,一个工值三十块钱,一年出满勤可挣一万零九百五十元整。但实际上一年之中做足十个月就不错了,因此鲁二炮一年实际毛收入为九千一百二十元。每月扣除伙食费一百元,共扣掉一千二百元。现在建筑行业也赶时髦,要求工人统一着装上岗,每年发两套制服,因此扣除服装费一百元。工人们吃住均在工地上,业余时间的主要文化活动是学习搓麻之类的国粹,但鲁二炮学习成绩不好,每年输掉一千元。民工们长年奔波在城市建设的第一线,不能享受家庭温暖,难保内分泌不失调。为保持一个健康强壮的身体为社会主义事业添砖加瓦,鲁二炮必须每月到烟花柳巷里清理体内多余内分泌一次,每次清理费一百元,全年消费一千二百元。如无特殊情况,鲁二炮每年春节回家一趟,往返车费八百元,可报销四百元,自掏腰包四百元。还有其他不明去向消费五百元。有兴趣的网友可以算一算,鲁二炮一年挣多少钱。哈,你算对了,他一年挣四千七百二十元,在红旗胡同里可算是高收入阶层,所以鲁二炮家不仅有十四英寸的“熊猫”牌彩色电视机和“水仙”牌滚桶洗衣机,今年夏天还破天荒地装上了空调。当然鲁二炮的空调并不是商店里卖的“海尔”牌,而是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大自然”牌。鲁二炮老婆是红旗胡同有名的歌唱家,逢人便称自己是“二炮文工团”的,今年夏天给二炮生了个小子。夏天气候潮湿闷热,蚊蝇猖獗,他老婆历史清白,从没有哺育孩子的经验,不知道要给孩子涂“强生”牌婴儿祛痱粉,又不知道要给孩子用“宝宝金水”,结果孩子长了一身鸡皮疙瘩似的痱子。怎么办呢?鲁二炮想出一个好主意,他在靠窗户的墙根下打了一口水井,装上小水泵,通过循环抽动地下水而使水的凉气与屋子里的暑气产生对流作用,达到防暑降温的目的。老孙曾去他家观摩过一次,发现效果确实非常好,不仅凉爽宜人,而且蚊蝇也失踪了很多,有利于婴儿生长发育。由于这种空调充分利用了自然界的冷气资源,因此被大家称为“大自然”牌空调。由于制造成本低,大有在红旗胡同全面普及的趋势。
由于老婆生孩子,鲁二炮自春天以来一直都像生蛋的鸡一样窝在家里。在这一点上,老孙倒是挺会抓时机的。老孙家那辆独轮车,自老孙下岗后,已展成股份制公司,由老孙和老婆共同组织营业活动。结果独轮车由于负荷过大,不堪折磨,于一个月前正式罢工。因此老孙委托鲁二炮帮助修理修理。现在终于修好了,在老孙最需要的时候,他的吃饭的家伙又及时赶回来了。老孙咬牙切齿地想:明天,明天就开始挣钱去。
第五章
老孙推着独轮车走在街上,车上的蔬菜瓜果堆成小山似的。天刚蒙蒙亮,路灯还没有熄灭,灯光昏黄无力。不时有几个行人骑着自行车慌慌张张地一闪而过,扔下一串空寂的铃声在冰凉的水泥路面上骨碌碌地打滚。眼看着二00四年的九月就要作古了,清晨的气温已开始有点凉意,老孙却紧张得手心冒汗。这是他第一次单独出来做生意,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第一次单独出来作案似的。下岗后由于闲着没事干,老孙开始陪老婆一起卖菜。老婆在卖菜这个行业已有十二三年的从业经验,算是个资深卖菜人,嗓门大,负责招徕顾客。“大白菜,大白菜,又鲜又嫩的本地大白菜快来买呀。”这句话她可以一口气吆喝半个小时不兴错一个字。为什么大白菜前要加“本地”两个字呢?这与愚城人的饮食习惯有关。愚城人有个根深蒂固的观点,他们固执地认为只有土生土长的蔬菜瓜果才算是绿色环保农作物,味道鲜嫩可口。而外地运来的多半出品于塑料大棚,有违反自然规律的嫌疑,不合本地口味,一律受到反倾销抵制,根本卖不出好价格。
老孙下海时间不长,一时间角色转换还不到位,胆子没有练出来,脸皮不够厚黑学的标准。有几次老婆试图培养他,要求他也吆喝几下,但老孙的吆喝声听起来明显底气不足,不能刺激顾客的购买欲,老婆只好作罢。老孙于是一门心思地负责推车、称重、算账,也算发挥了会计特长。老孙算账特精。大白菜一块二毛钱一斤,红萝卜七毛钱一斤,青椒分圆椒和长椒两种,圆椒一块三毛钱一斤,长椒九毛钱一斤。倘若顾客要四斤三两大白菜,又要三斤二两红萝卜,再要二斤七两长椒和三斤五两圆椒,老孙立刻熟练的取菜、称重、包装,并在第一时间报价:“十四块三毛八分,你是老顾客了,给你个优惠价,八分钱不要了,就收你十四块三毛钱吧。”有的顾客不信老孙算的这么快,掏出计算器啪啪啪摁上两分钟,难后一脸震惊地说:“人才,真是人才啊,注册会计师的水平,咋就窝在这里尽干些没智商的活,不去为国家作点更大的贡献呢?”
老婆的职业生涯也有十二三年了,但至今仍属于未在工商部门登记注册的不合法企业,只好长期在地下菜市场打游击。愚城县几乎每个小区都有一两座地下菜市场。为什么不登记注册呢?因为一旦那样干了,就必须老老实实地隔三差五地向工商部门缴纳工商管理费,向卫生部门缴纳卫生管理费,向公安部门缴纳治安管理费,向城管部门缴纳城市建设管理费,向地税部门交税。老孙夫妻俩始终想不明白的是,天大地大,我随便找个地方摆摊,也要向你工商部门缴纳管理费么?卫生部门派个人跑过来看都不看就发张“经检验合格”的单子给我,就要向我收卫生管理费么?小王那样的地痞流氓天天跑来敲诈,也没见公安部门管过,即使你管了,国家没给你发工资么,凭啥收我治安管理费?城管部门更荒唐,我不过推个小车卖卖疏菜,也没破坏城市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干吗要我掏钱埋单?卖菜本就是个本小利薄的行当,如果每月再缴点这费那费的,还不如在家歇菜好呢。但如果不登记,就必定沦落为扰乱社会主义市场秩序的不法分子,成为国家机器严厉打击和取缔的对象。
老孙再怎么想不明白也没有用,人家费用照样收,从不见少收一个子儿,且行情年年看涨。但老孙们自有对策,按照毛主席伟大战略思想的指引,大打游击战,以我为主,敌进我退,敌退我进。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老孙们就是“老鼠上街,人人喊打”的老鼠。老鼠们看起来一个个目光混浊,神情呆滞,还有些缺胳膊少腿的,完全是一帮老弱残兵。其实这都是伪装,他们都是不世出的高手,厉害得很呢。他们混浊的目光和呆滞的表情下掩藏着精明和警惕,时刻都像站在起跑线上聆听发令枪的短跑选手,一有个风吹草动,立刻收拾家什像免子一样溜了。你可能没见过这样壮观的场面,但我见过,而且记忆深刻。我曾见过一个瘦弱得被一阵小风就可以吹得无影无踪的卖鱼老头,在城管、工商、税务、公安联合组织的一次大规模围剿中,挑着两只可能有一百斤重的鱼篓,身怀绝世轻功般地掠出比迷宫还复杂的小巷,翻过一堵比他整整高两个头的围墙,羚羊似地接连跃过两三条足足有一米宽的臭水沟,冲入大街,遁迹于茫茫人海。当时我正站在我家楼顶上看风景,所以每一个细节都看得很清楚。后来在那一带的地下菜市场里,我再也没见过卖鱼老头,只隐约听人提起过,他那一次耗费真力过度,当天夜里内伤发作,吐血三碗,从此缠绵于病榻,三个月后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