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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生活之旅-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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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振星只答了一个字。

男同事连忙取过电话问:“病人状况如何?”

“欠佳,”陈督察说:“叫她家人速速去办理手续。”

“是,是。”

振星忽然哭了。

用手捂着脸,在同事面前,毫无掩饰地落泪。

自姐姐第一次做手术她就想痛哭一场,延至这个时候才发作,已算了不起。

男同事即刻递手帕给她,“我陪你去。”

振星并无拒绝,立刻出门,幸亏有这班观音兵。

在车上,振星问:“什么叫情况欠佳?”

那年轻人小心翼翼地答:“比情况危殆好得多了。”

“啊。”

“却比情况令人满意稍差。”

不知怎地,振星觉得好笑,呵她的情绪已经歇斯底里。

她到医院一见到婵新的情况,立刻说:“我要替她转到私家医院。”

她把婵新医生的卡片交给同事,请他即时代为联络。

那同事立刻取出手提电话,站到一角去讲话。

婵新仍然昏迷。

惨白的面孔憔悴而苦楚。

振星握住她阴凉的手。

“医生马上会来办转院手续。”

“请打这个号码到台北找王沛中。”

沛中亲自接的电话,答应尽快赶来。

这个时候,振星才轻轻抬起头,对同事说:“谢谢你,我是出路遇贵人了。”

那男孩子忽然嚅嚅地说:“振星,我的名字叫马遥杰。”

振星根本忘了他的姓名,此刻因这件事记住了,她重新与他握手,“你好,马遥杰。”

小马很高兴。

他一直陪着振星,直到手续完全办妥。

医生笑着同振星说:“私家医院环境好些。”

“我姐姐情况如何?”

“只怕要重新检查。”

“没有关系,费用我来负责。”

医生松口气,“你可是要在这里陪她?”

“是。”

半夜,婵新苏醒了,振星在沙发上打盹,听到有人轻轻的唤妈妈。

“妈妈,妈妈。”

振星惊醒,知是婵新,泪如泉涌。

她连忙过去,在小小床头灯下看着姐姐,“婵新,是我,我在这里。”

婵新犹未完全清醒,只是说:“妈妈——校服太小了,要做新的,妈妈,为什么不理睬我?”

振星连忙按铃召看护。

看护推门进来,振星走到走廊,伏在墙上,抽噎不已。

可怜的婵新,她忘记她母亲已故世多年。

这时,有一只手搭在振星肩上。

振星一拾头,“沛中,你来了。”

王沛中见振星姐妹情深,也不禁恻然。

他俩在走廊拥抱。

“不要怕,无论什么事,我们一起应付。”

振星一直呜咽。

王沛中与她坐在长凳上,他东张西望,终于问:“那个人没有来吗?”

“谁?”

王沛中轻轻说:“那个叫邓维楠的人。”

振星一怔,“谁告诉你的?”

王沛中答:“我不能公开线人身分。”

振星说:“没有,我没有通知他。”

王沛中安乐了,要紧关头,亲疏立分,周振星并不胡涂

“你一直知道邓维楠这个人?”

王沛中颔首。

“他是个好朋友。”

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她只想见自己人。

医生出来,同振星说:“她的心脏……”

振星握着拳头。“我知道她里外体无完肤。”

“这次如果度过难关,她非长期休养不可,否则大有可能息劳归主,最好找一个四

季分明,与世无争的地方住下来看看书种种花,别再操劳奔波。”

振星进房去,只见婵新身上新搭了几条管子。

“婵新。”

婵新睁开眼,振星有点高兴,这次她可看清楚她了,谁知婵新却说:“清水浦孤儿

院不能解散,本地没人愿意收养残疾儿童,我们不能倚赖外国人的怜悯。”

振星忍不住提高声线,“婵新,是我,是振星。”

医生闻声抢进来,给振星注射宁神剂,并劝道:“周小姐,你回去休息吧。”

玉沛中说:“我送你回去。”

振星苦苦哀求:“带我去喝两杯,我知道酒可以帮到忙。”

“来,一定满足你。”

他们到酒吧坐下,肩膀靠着肩膀。

周振星诧异了,“王沛中,我们许久不曾这样亲近了。”

小玉苦笑,“你太忙着筹备婚礼,以致疏忽我俩感情。”

“是——”振星沮丧地答:“我本末倒置。”

“婵新身体太靠不住。”

“她得到她母亲遗传,我十分担心,有什么不测,不知如何向父亲交待。”

“是,真难开口,他们说做医生最困难的工作便是向病人家属交待。”

“你呢,沛中,你工作最可怕一环是什么?”

“裁员。”接着王沛中也问:“你呢,振星,你也开始工作了,觉得至难是什么?”

振星答:“早上起床。”

王沛中一听,只觉周振星不折不挠顽劣如故,忍不住笑,直笑出眼泪来。

“振星,说说你对工作感想。”

“才拿一点点车马费,不知用来干什么好,乘了车不够吃饭,穿了衣服就没屋住。”

“住亲友家、吃男同事、叫他们接送,然后,净拿薪水打扮自己。”

振星大吃一惊,“可以那样吗?”

“我的姐姐们全体赞成。”

“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头,”振星说:“满了师,学到技艺,又会得做人的话,薪水就可以三级跳,我打听过了,升到董事总经理,公司会提供别墅汽车作为生活津贴。”

“即使你有天才,又非常勤力,又够幸运,也需磨上十多廿年呢。”

“别浇冷水。”

“振星,结婚适合你,婚后搞些清高的玩意儿消遣,不知多好,何必真正出来搏杀。”

“倒底是台湾人,大男人本色流露。”

“你松弛一点没有?”

“我强颜欢笑。”

“姐姐的出现改变了你的人生观。”

“可不是。”振星感喟。

“我才该同她算帐呢,新郎都做不成。”沛中悻悻然。

“可是,看得出其实你也松了口气。”

沛中承认:“成家的压力比创业还要大。”

“所以呀,让我们先朝工作进军。”

“说真话,振星,我们还有无结婚的机会?”

振星酒后吐真言,“沛中,结婚这回事,最经不起耽搁。”

“我知道。”

“我同你又好象真的有了了解,还怎么结得成婚。”

王沛中默然。

振星放下杯子,“我准备回家了。”

疲倦过度,她在车上便睡着了。

梦见婵新说:“清水浦孤儿院不能关闭!”那孤儿院真是周婵新的孤儿。

于是振星也叫:“孤儿院不能关闭。”

沛中推醒她:“振星,你做噩梦了。”

振星揉揉眼,搓搓面孔,“什么时候了?”

“让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

“沛中,我不要听,你说的故事又闷又长又莫名其妙,我领教过了。”

王沛中啼笑皆非,闭上尊嘴。

可是隔了一会儿振星又问;“是什么故事?”

沛中只得说:“我大姐最爱穿皮草,后来看到一则记录片,知道抓杀小动物猎取皮草甚为残酷,从此改穿羽绒。”

“她心地十分善良。”

“是,可是有一日,她到亲戚主持的羽绒厂参观,看到女工在室温极高的厂房内处理湿羽绒,空气污浊,汗流浃背,她连羽绒都不想穿了。”

“那她冬季穿什么?”

“她终于又穿回皮裘。”

“这故事里好象有个教训。”

“是,大姐说,穿羽绒要宰鸭子,穿牛皮要杀牛,其实都一样,吃素也得把菜蔬连根拔起,严格来说,亦属杀生,她看开了。”

“我能从这故事学得什么?”

“振星,倒处都有孤儿,帮得了帮,帮不了就得放下,你还有你自己生活要过,你总不能放弃一切,成日为那些孩子戚戚然。”

振星白他一眼,“我一早知道你的故事不好听,这同羽绒皮裘有什么关系?”

沛中气馁,“我的意思是,反正于事无补,不如依然故我。”

振星叫起来,“天都亮了,你等我淋个浴,咱们出市区去,我要照顾婵新。”

沛中没好气,“当心婵新没起床,你就倒下来。”

振星大怒,“我撕破你这乌鸦嘴。”

她不愿向公司告假,只得采取迟到早退偷时间。

振星十分感慨,就这样开始卖身生涯,时间再也不属于自己,如此这般,不知要待何年何月,方能为自己赎身。

在病房里,她等婵新醒来,自己却盹着了。

蒙胧间只见婵新穿着白衣来告别,振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落下泪来,哭诉道:“与其陆续零星受折磨,不如一家子一块去。”

梦中呜呜痛哭起来。

“振星,振星。”

她跳起来。

是婵新,她醒了。

振星连忙抹干眼泪,“婵新,叫我?我在这里。”

姐妹俩一般苍白憔悴忧虑。

婵新叹口气,“我打了败仗。”

振星不知怎么回答,她尝试说:“胜败乃兵家常事。”

婵新低声说:“我决定回家休息。”

振星啊一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次意外终于叫婵新服服贴贴回家去,她展开愁眉,“我与你替换身分,你回去陪着父母几年,我则在外闯荡江湖。”

婵新看着妹妹,“我不能再叫你们担心。”

振星颔首,“这才叫是爱我们了。”

是振星感动了她。

她心目中的周振星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公主,她怕看妹妹面色,不屑与她争宠,真没有想她那么热情、坦率、还有,诙谐。

她对她比自己还紧张,遇要紧关头,又肯死谏,绝不避嫌,哪里去找这样的好朋友,因为振星的缘故,婵新重拾家庭观念,对纪月琼亦消除陈见:振星怕就是像她母亲才会如此可爱。

振星埋首手中,“我真怕失去你。”

“我也是。”

“那一刻真是叫我捐肺捐肾捐什么都肯。”

“谢谢你振星。”

“快快复元,好好回家休养,相信我,那家是个舒适平和温暖的家,春季快到,母亲去岁种下的郁金香将会怒放……婵新,让我来告诉你一个有关皮裘与羽绒的故事。”

婵新微笑,“活着真是好。”

说是这样说,也非得有一具健康的皮囊才算真正活着。

振星全靠年轻,才叫做撑得住,一到周末,也就昏睡不醒。

她喜欢用大枕头朦住面孔,这样,整个世界就会走开,烦不到她。

朦胧中有人拉开她的保护枕,振星挣扎数下,奇怪,这会是谁呢,王沛中已经返回台北,婵新还在医院,想到这里,她清醒了:心中闪过一丝恐惧。

她睁开双眼,看到邓维楠的脸。

是,他当然有他家的锁匙。

“这几天我一直找不到你,实在不放心,亲自来看看,怎么,电话铃声不够响吗。”

“婵新——”

“我都知道了,我打电话到你公司找人,一位姓马的小生把详情必恭必敬统统告诉我。”

振星眨眨眼。

邓维楠答了她的疑问:“我自称是周振星的表叔。”

振星笑了。

“你瘦许多。”

都不像那个在清水浦见过眼睛面孔都圆滚滚的周振星了。

振星当下说:“让我先梳洗。”

邓维楠毫不避嫌,坐在浴室外提高声线与振星交谈。

“看得出马先生对你十分好感。”

“我与同事相处得不错。”

邓维楠没想到振星会对他也答得如此技巧,不禁失望,他们两人多见一次便生疏一次,在孤儿院培养出来的一点点感情越来越淡,终于要消耗完毕。

她出来了。

头发尚湿,正用大毛巾擦干,身上换了象牙色凯斯咪毛衣长裤,高雅得有个距离。

邓维楠说:“我想念你。”

振星一怔,听得出此话有下文。

邓维补微笑,“我想念那个热情不羁的周振星。”

振星也笑,“你喜欢女张飞。”

“你不修边幅的模样真可爱。”

“你喜欢脏狗。”

邓维楠不语,走到窗前眺望,那个周振星,那个他等了半生的女孩子,已经走了吧。

“马先生说你快受训完毕。”他转过头去。

“是,头尾不过六个礼拜。”

“你要回西方去了。”

“我将与修女一起走。”

邓维楠低下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有空来看我们。”

“一定,我会来送行。”

邓维楠握住振星的手,可是这双手也变了,订婚指环已经除下,指甲修剪得光洁整齐,搽着淡色的蔻丹,也就是俗称的一双纤纤玉手。

邓维楠默然,他所记得的那双手不是这样的,那双可是工具手,手上且有多处损伤,使他疼惜。

他忽然拾起头,微笑说:“振星,我们相爱过,是不是。”

振呈不得不坦率道:“维楠,我仍爱你。”

“可是已经失色了。”

“是,维楠,你记得那一日我俩深夜在上海某街角蹲着吃大卤面?天若不亮,我会跟随你到任何角落。”

邓维楠笑,“我真幸运。”

“然后我们回到自己的世界来,千头万缕忙着做回自己,哪里还有空谈恋爱。”

“我们应当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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