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演义-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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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一个寮口婆子(苏人所谓娘姨大姊之类),叫做老四的,一个要娶,一个要嫁,温得胶漆一般,分拆不开(温者粤语言要好,犹苏人所谓恩相好也)。军署中人原有一个俱乐部,设在东堤探花酒楼一间大厅,志陆每到省城,也是天天前去,说是俱乐,其实这班人办公时间,还不及在俱乐部的时间更多。弄到后来,大家都以赌博冶游为重,公务为轻,即有重要公事,往往不在署中办理,反都赶到这个俱乐部中会议起来。如此荒唐,不亡何待?荣新因省内宴安,地方平静,也不去责备他们。
此公实在做梦。
当炯明发难之前,炯明部下统领李炳荣,因小事被陈炯明当众斥责,怀恨在心,此时他却先得知了炯明阴谋,便和参谋谭道南商议。道南劝道:“老陈虽然狠恶,究竟兵力有限,况且他既疑忌我们,即使打了胜仗,得了广东,我们也是沾不着光的,不如乘此机会,和老莫联络联络。”炳荣甚以为然,即派道南晋省,深夜到军署,求见参谋长傅吉士。吉士因事情紧急,连夜赶至东堤,和各军首领相见。这时刘志陆正和老四拥在一处谈心,吉士走近身去,笑道:“伟军如此写意,可知陈竞存眈眈虎视,伺机待发,听说有即日出兵的消息呢?你倒还有心思温你老契么?还是快快回去,守你老家去罢!”伟军是志陆的字,志陆所了,呼的笑了一声道:“吉士兄真是书生之见,陈竞存也有脑子,也有思想,好好的漳州皇帝不做,倒要来潮、梅送死,敢是活得不耐烦了?”吉士笑道:“话虽如此,你也别太得意了。”说着,把李炳荣派人告变的话,诉说了。又道:“尽你兵强马壮,胜过竞存,究竟事先提防,是不得有错的。”自是正论。志陆冷笑道:“理他的胡说呢!我们的军队,见过多少战阵,还会上陈竞存的当么?”吉士未答,却有省署的政务厅长夏香孙,缓缓踱了过来,听他们说到这里,便点头插嘴道:“刘镇守使是豪气胜人,傅参谋长是临事谨慎,二公之言,俱有道理。若说竞存那人,我和他也曾共事,深知其人狡诈阴鸷,精明强干。陈氏确评。听说他在军中,每日里和兵士们同甘共苦,躬亲庶务,一天到晚,耳朵边插着一枝铅笔,好似工人头儿监督工程一般,跋来报往的,川流不息。这等精神,果然为常人所难能,这种做派,又岂志小识隘的人所能几及?况他手下,还有……”自是正论,其如刘氏不悟何?说到这个“有”字,志陆已大不耐烦,抱着老四脸偎脸儿的,闻了一个香,口中说道:“他们只是不经吓,一听陈炯明造反,就怕得那么鬼样儿,我们还是乐我们的,不要去理他们。”说着,立起身,拉着老四,说声打茶围去,头也不回的走了。随后一批老举,也都哄然一声,纷纷各散,倒把傅、夏俩说得大没意思,大家叹息了一回,各自走开,究竟也有明白人。各寻各的快乐去了。
谁知这天过后,不好的消息,一天天追逼上来。刘志陆手下第一位健将卓贵廷,曾在屠龙、攻臧两役,立过战绩,此时已升副司令官,率着部下三营健儿,镇扎汕头,事前也在省城大嫖大赌的尽兴儿顽。他是一个武人,原不晓什么叫做温存怜爱,什么叫做惜玉怜香,他要便不顽,顽起来,非要顽得个流血漂杵,娇啼宛转,说得上俗点,就是梳拢妓女,再村点,就是替姑娘们开宝。不是奇癖,是兽心。他这趟上来,因是新升显职,更其意气飞扬,兴致百倍,呼朋引侣的,闹了几夜,觉得都不尽兴,非要找一个琵琶仔(即苏之小先生)来梳拢一下,总之不得过瘾。他这意思,一经表示,就有那批不长进的东西,替他东找西觅,采宝也似的采着了一个绝色的姑娘。这人名叫爱玉儿,今年刚十四岁,年纪虽小,资格却是老练,凡是平康中应酬客人,灌迷汤,砍条斧,种种专门之学,却已全副精工。她本是苏州人,她娘小二嫂子,和天香楼老板四姑要好,所以带了爱玉,在天香落籍。小二嫂自己也是中年时代,徐娘半老,丰韵颇佳,她的营业方法,是用爱玉出条子,把客人拉了来,自己放出手段,和他下水,却把爱玉防护得非常严密,立意要拣一个有势有财,能够花个一万八千的,才许问爱玉的津。也是她花运高照,不上几时,就给她认识了这位卓副司令,一见垂青,千金不吝,竟由几位皮条朋友的撮合,轻转易易的,把爱玉一生的贞操,换了许多苏州阊门外面的产业。小二嫂果然可贺,爱玉未免可怜。趣语却说得人毛骨一耸。却不知更可怜的,还有那位副司令官卓贵廷先生。他自梳拢爱玉之后,早不觉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流连温柔,乐而忘返,甚至把爱玉母女,带到先施公司的东亚旅馆,开了几个房间,闭户谈情,不问外事。此之谓该死。不但军政大计,置之不理,就连平日赌博征逐之交,以至最近拉马说亲的大冰先生们,也不晓他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这等顽法,原是卓贵廷的老脾气儿,凡是他心爱的人,一经上手,就得顽个淋漓尽致,毫无剩义,方才一挥手儿,说声滚你妈的蛋罢。那时候,就想问他多要一个铜钱,也是万不可得的事情。从此一别,尔东我西,再见之时,也不过点头一笑,若说情殷故剑,回念旧情,重温一回好梦,那也是断乎没有的事。真是兽欲。
据闻他在潮、汕时候,曾有一个姑娘,蒙他爱赏,居然早夕不离的处有月余之久。这在他的嫖史中,已算是特别的新纪录了。一时外面的揣测,以为这姑娘大有升任卓姨太太的希望,甚至有许多求差谋缺、经手词讼的人,不走别路,都去找这姑娘。此皆上文所谓没出息者也。姑娘借此声势,居然于短时期内,也搅了千把块钱。比及一月之后,卓贵廷忽然翻转脸皮,下起逐客令来。姑娘怎晓他的性情,还当他是顽笑咧。少不得娇娇滴滴地,灌了许多迷汤,岂知这等声音,平时贵廷所奉为仙音法曲的,此时即觉变成鸱叫狼鸣,甚至见了那副温柔宛转的媚态,也觉万分讨人厌恶。因她唠叨不了,禁不住无名火起,举起皮鞋脚儿,向她小肚子下,猛不防的踢了一下,踢得那姑娘一阵疼痛,昏晕在地。贵廷愈加有气,拔出手枪就打,幸而有人劝止,方才悻悻而去,连客栈中一应房饭杂用都没有开销。可怜那姑娘除得了他一千块钱梳拢之费外,竟是一文也没有拿到,还要替他开销一个多月的账目,还要进医院去养伤,仔细算来,除了好处不着外,还赔出几百块钱的医费,白白赔了一个身体,陪了他一个多月,这也算得她十足的晦气了。谁教你不识相。如今这爱玉姑娘,却真有眼光,有见识,她已认定贵廷这人是靠不住的,趁他欢喜时候,陆续敲了他几千块钱,除了孝敬小二嫂外,余下的,托一个要好客人,存庄生息。过不多时,竟和小二嫂提起赎身问题来,小二嫂无可如何,只好准她。这爱玉不过一个小孩子家,竟有这等手段,这等知识。至今天香怡红各妓院中,谈起爱玉两字,还没有一个不啧啧佩服咧。这是后话。
再说贵廷迷恋爱玉之时,正刘志陆赏识老四之日,正副司令一对有情人。也正是陈炯明夜袭潮、汕之时。两位正副司令,同在省城,享着温柔之福,做梦也想不到这位久被轻视的陈炯明,竟如飞将军从天而下的,大干起来。几天中告急之电,雪片般飞来,才把一位风流儒雅的刘镇守使,急得走投无路,四处八方的,找寻卓副司令,好容易给他从爱玉被窝中寻了出来,大家一阵埋怨,可已无济于事。卓贵廷恋爱爱玉之心,实在未曾减杀,热火头里,硬生生将他们拆开,倒也鼻涕眼泪,千叮万嘱的,应有尽有。妙极,趣极。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此情此景,却有七八分相像。刘志陆立在一边,想到自己和老四情形,不免心中有感,瞧着他俩这等难舍难分情状,妙极,趣极。又怕误了大事,急得只是顿足。好容易才把贵廷拉出旅馆,拖上火车,一拉一拖,想见匆忙着急情状。星驰电掣的赶到前方,那陈炯明大队人马,已如潮水般涌进汕头,卓贵廷匆匆赶到,急急调度,已经来不及了,给洪兆麟指挥的队伍,包围起来,那消一个时辰,全部人马,溃不成军,缴械的缴械,逃走的逃走,伤的伤,死的死。卓贵廷本人,中了一粒流弹,也就带着一段爱玉未了之情,悠悠忽忽地飘向阎罗殿上去了。趣而刻。
信息传到省城,有感叹他的忠勇的,有责他贻误戎机的,更有认识爱玉的人,作为一种滑稽论调,说女子的下身,原有一种特殊形态,男子们碰到了它,就会倾家荡产、身死名裂的。奇谈,却有这等俗语。爱玉的下体,颇似属于此类,卓司令却做了一个开天辟地的客人,无怪要性命丢脱,骸骨无存了。这等议论,谑而近虐,有识者不值一笑,迷信者奉为圭臬。大凡这等新闻,不上几天,东堤一带,已是人人皆晓,个个尽知,每逢爱玉出来,人人要和她嘻嘻地笑个不止,急得爱玉红了脸儿,大骂杀千刀,倒路尸。幸而不久桂派失败,粤军进城,省河大乱,人心惶惶,不但没有冶游之人,就是两堤莺燕,也都站脚不住,纷纷携装挈伴,避地港沪。这爱玉业已自由,便不高兴再回省城,索性北上到青岛去了。后来还有许多北方健儿,关东大汉,颠倒在她的燕脂掌上,石榴裙下,因以造成多少有趣的民国趣史,那是后话。先提一句儿,作为文章的伏笔。正是:
大将风流,姑娘恩义。
可怜汕海冤魂,还在天香梦里。
欲知潮、汕失后,桂派情形如何,却待下回再讲。凡事皆有定数,数之所定,人力难回。以桂军之横暴,能削尽粤人兵权,而独留一阴险狡诈、不忠不义之陈炯明,且助以兵,资以饷,因以养成尾大不掉之局,卒之覆亡于炯明之手,桂系不仁,应得此报,然以此而几陷中山先生于危险之域,则又非识者所能预料。当引史公语曰:“岂非天哉!岂非天哉!”
却说三姨太太秋月,又对众人说道:“大帅写完了字,奴又到后面解手去了。一个为大便而死,一个以小解送终,相映成趣。谁知道他会走这条绝路儿呢!当时奴只听得李妈叫一声,大帅要不好了,奴本是提心吊胆的,一听这话,倒把奴急得手都解不出来了,正待问哩,就听大帅骂了一声,蠢东西,谁要你管。同时就听得砰的响了一声,已经把奴吓得胆都碎了。奴可来不及盖马子儿,拉了裤,趣极。就赶去看时,不道李妈已经躺在地下,奴只叫得一声啊呀,险些把裤子都吊下地来。趣而刻。才定了定神,啊唷,奴的天哪!谁道大帅更不怠慢,立刻又把枪机一扳,他!他!他!就阿唷唷!传神之笔。奴回想起来,真个说都不敢说下去了。”说到这里,三姨太太赶着赶着妙。逼紧了喉咙,一个倒栽葱,跌在李纯身上,哀哀大哭起来,还说:“早晓得大帅这等狠心,奴是抵拚给你打死,老早请了太太过来了,奴也不致吃这等大惊慌了。”众人听了,料道没有什么可疑的了,也不便多嘴多舌的,于是由齐帮办宣布,人死不可复生,大帅身系东南安危,我们该赶紧商量,维持后事,电告中央,派员接替,注重在此。然后商量办理丧事。此言一出,大众一哄退出,齐到西花厅开起善后会议来。对于李纯自刎一案,至此却先告一段落,综计自韩副官行凶,至齐帮办设计,众人共听遗嘱为止,前后不过四五个钟头,却也办得细密周到,无懈可击。赞美一笔更妙。列公请想,这齐帮办的手腕,可厉害不厉害呢?
李纯死后,经全体幕僚和军界同袍,并家属代表,大开善后会议。到了次日午后,便是民国九年十月十二日,省长以下各官,和省议会的议长、议员、地方士绅,不下数百人,得了信息,陆续晋署探问,当由齐帮办会同何参谋长、齐省长,暨家属人等,公同发表李纯遗书并电报等,共计五件,兹为照录于下:
(一)致齐省长耀琳、齐帮办燮元
纯为病魔所迫,苦不堪言,两月以来,不能理事,贻误良多,负疚曷极。求愈无期,请假不准,卧视误大局,误苏省,恨己恨天,徒唤奈何。一生英名,为此病魔失尽,时有疑李督患梅毒,不能治愈,痛苦万状,而出于自杀者,即从遗书中屡言病魔,推想出来,其实于情理不合。尤为恨事。以天良论,情非得已,终实愧对人民,不得已以身谢国家,谢苏人,虽后世指为误国亡身罪人,问天良,求心安。至一生为军人,道德如何,其是非以待后人公评。事出甘心,故留此书,以免误会,而作纪念耳。李纯遗书。九年十月十日。
(二)致全国各界
和平统一,寸效未见。杀纯一身,爱国爱民,素愿皆空。求同胞勿事权利,救我将亡国家,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