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演义-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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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曹氏仆役,惟厅上摆设整齐,所陈桌椅,多是红木紫檀制成,学生免不得动怒,一齐喧声道:“这都是卖国贼的回扣,得了若干昧心钱,制成这般物件,看汝卖国贼能享受几时!”道言未绝,已有数学生搬动桌椅,抛掷出外,一动百动,顿将厅上陈设,毁坏多件。厅旁有一甬道,学生即循道再进,里面乃是曹家花园,时正初夏,日暖风和,园内花木争荣,红绿相间,却似一座小洞天;并有汽车两辆摆着,益触众怒,七手八脚,打毁汽车,又将花木折损数株,再向里面闯入。里面系是内厅,有几个东洋人士,与一面团团的东洋装的中国人,怡然坐着,好象没事一般。学生皆趋前审视,有几个指着面团团的人物,顾语同侪道:“他就是章宗祥。”到此尚靠着日人么?一语甫毕,即由众学生拥入,向章理论道:“你就是章公使吗?久仰久仰。但问你是东洋人,中国人,为甚么甘心卖国,愿作日奴?”章宗祥尚未及答,旁座的日本人,已起视学生,现出一副愤怒的面孔,非常难看。学生俱勃然道:“章宗祥,你敢是请他来保驾么?你不要外人保驾,究竟是我中国官长,我等学生,只好向你起敬;你今要仰仗外人,明明是个卖国贼了,我等不好犯中国官,只不肯容你卖国贼。”章宗祥到了此时,尚自恃有日人保护,奋然起座道:“你等读书明理,为何纠众作乱?”说到“乱”字,便听得众声嘈杂,起初是一片卖国贼骂声,入后只熔成一个打字,打打打,竟由几个手快的学生,举起拳头,攒击过去。章宗祥无法挣脱,饱受了一顿老拳。数日人慌忙遮拦,左拥右护,始得将章扶往后面,寻门出奔。究竟是靠着外人得逃性命。众学生因有外人在侧,究不好任人殴击,惹起外交,因即放章走脱,自去寻觅曹汝霖。四处找到,并无曹汝霖踪迹,只有曹妾一人,躲在内房,此外不过妇女数名,统已吓得浑身发颤,面如土色。学生见纯是女流,不便相逼,惟见有宝贵什物,统说他是民脂民膏,不容卖国贼享受,乃随意毁坏几具。俄而吴炳湘进来,指挥警官,接出曹妾,并妇女数人,上了摩托车,由巡警武装卫护,奔向陆宗舆家。陆为汇业银行经理,该行与日人品股同开,本在东交民巷使馆界内,所以陆氏家眷,亦住居东交民巷,学生不能往闹,陆得逍遥自在,置身事外。曹家妾已饱受虚惊,幸得吴总监将她救出,登车避难,玉貌花容,已是委顿得很,不意行至半途,将入东交民巷,突被外国巡警拦住,叫她卸装,惹得曹家妾又吃了一惊,还道要她褫去衣饰,半晌答不出话来。外人并不姓曹,叫你褫去什么衣饰?及见护卫的巡士,卸除武装,外国巡警才让她过去,得至陆家。看官听着!外国使馆界内,向由外人定例,汽车行驶,不许过快,又不许军警武装,百忙中的吴炳湘,忘记嘱咐,巡士亦恃有主命,以为无妨,哪知外人不肯少容,徒剥去吴总监的面子,更把那曹家宠姬,惊上加惊,这都由曹汝霖一人,惹出这番孽障呢。
学生寻不出曹汝霖,便拟整队退出,忽见曹宅里面,烟雾迷蒙,火光迸射,也不知为何因,但顾着自己同侪,陆续出外。外面已是军警麕;集,扑入救火,并对着学生,发放空枪,学生也觉着忙,冲出曹氏大门,分头归校。就中有年尚幼弱、不能速走的学生,如易克嶷、曹允、许德珩等十九人,竟被巡警抓去,拘入警察厅。及各学生回校后,自行检点,北京大学,失去最多,十九人中竟居大半,于是同侪愤激,又至法科大礼堂,续开会议,要去保那数人出来。校长蔡元培亦到,当由学生报告经过情形,略谓:“学生虽感动义愤,举止未免卤莽,若云犯法,学生实不甘承受,警察擅自捕人,殊属无礼。况曹、章两人,受此挫折,未必干休,既与日本人勾结,又与军阀派有密切关系,必要借着外人压迫,与军队蛮横,罪我无辜学生,纳入刑网,恐被捕去的同学,将遭毒手,务请校长设法保全”云云。蔡校长亦不免踌躇。各学生或从旁计议,谓:“不若齐赴警察厅,与他交涉。”蔡校长摇首道:“这却不必。学生既非无礼,警察厅亦不能盲从权阀,违背公理,汝等且少安毋躁,待我往警察厅探明确信,极力转圜便了。”言毕,便出门自去。
小子叙到此处,应该将曹汝霖的踪迹,交代明白。阅者亦极待问明。汝霖本在家中,与章宗祥等密室叙谈,骤闻学生到来,呼喊声震动内外,料知来势不佳,难以排解,先令门役将大门阖住,暂堵凶锋,一面入探后门,拟从屋后逸出。偏后面已环绕学生,掷碎玻璃窗,投入小白旗,势更汹汹,势难轻出。他不禁暗暗着急,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索性开了前门!放入学生,免得他管住后门,以便乘机逃逸。且内客厅有章宗祥,及日人数名坐着,乐得借他做了挡牌,自己好从容出走。计划已定,如法办理。及学生团已入前门,陆续闯进,随意捣毁,风头很是凶猛,遂欲挈着家眷,越出后门,又恐后门外,尚有学生阻住,不得已择一短墙,为逾垣计。可奈生平未习武技,不善跳墙,此次顾命要紧,勉强一试,毕竟跳法不妙,把腿摔伤,幸由家人依次越出,忙为扶掖,始得忍痛跛行。踯躅数十步,得着骡车一辆,奔往六国饭店中去了。曹妾不能跳墙,只好返入房中,暂时躲避。至学生殴伤章宗祥,章由日人保护,逃出曹宅后门送往日华医院疗治。惟曹宅起火原因,言人人殊,或说是由学生放火,或说是学生击碎电灯,溜电所致,或说是曹宅家人,自行放火,希图抢掠财物,或说由曹汝霖出走时,授意家人,令他择地纵火,既可架诬学生罪名,复可借此号召军警,赶散学生。究竟如何详情,小子也无从臆断。但自起火以后,曹宅附近的东堂子胡同,及石大人胡同一带,人山人海,拥挤不堪,一时保安警察队、步军游击队、消防队、各救火会等,纷纷驰往保卫,不到片时,火即停息。可知非由学生所为。学生团不得不走,巡警乘他解散,捕去了十九人,这也好算是一场大风潮了。此段说明,万不能省。
且说章宗祥到了医院,又气又痛,又愧又悔,好似哑子吃黄连,说不出的苦楚。他自日本归来,既受留学生的揶揄,复遭乃妻陈氏的吵闹,心中已很是不乐;抵天津时,陈氏尚与翻脸,不愿随入京师,故将家属安顿津门,乃妻不遭人殴,幸有此着。独自至京,暂寓总布胡同魏某住宅。连日忙碌得很,既要与曹、陆等密商隐情,复要应酬一班老朋友,正是往来不停,几无暇晷。五月四日,适应故人董康的邀请,作赏花会,因赴法源寺董家,与同午宴,宴毕作别。日长未暮,途次又得传闻,谓各校学生有大会等情,因即顺道至赵家楼,进见曹汝霖,商议抵制学潮方法。适有日本人在座,与曹互谈,彼此很是心照,正好加入席间,共同讨论,不意冤冤相凑,偏来了许多学生团,饷给老拳,竟代曹汝霖受罪。汝霖潜逸,自己替晦,害得头青面肿,腰酸背痛,白吃了一种眼前亏,教他如何不恨?如何不悔?旁人见他神志昏迷,不省人事,还道是身负重伤,已经晕厥,实在是满怀委屈,气到发昏第十二章,因致肝阳上升,痰迷心窍,好医案。好一歇才见活动;又经医生施用药物,外敷内服,渐渐的回复原状,清醒起来。当下有许多友人,入院探疾,宗祥对着几个好友,托他将被殴情节,呈报中央,且抚榻叹息道:“中国近年以来,累借外债,岂止我章姓一人经手?而且主张借债,自有总统总理负责,我不过代为帮忙,怎得遂指我为卖国?但我平心自问,亦略有过处。我以为段合肥等,挟着武力政策,定能统一全国,所以热心借债,甘任劳怨,哪知一班武夫,拿钱不做事,除正饷外,今日要求开拔费若干,明日要求特别费若干,外款随借随尽,国家仍不能统一,遂至酿成今日的祸崇。讲到远因,实是武人所赐。若欲据事定罪,亦应由武人居首,为何各校学生,不去寻着浪用金钱的武夫,反来寻着手无寸铁的章某?岂非一大冤枉吗?”说到此句,两眼中含着泪痕,几乎堕下。诸好友连忙劝慰,宗祥又徐说道:“这乃是我料事不明,误认武夫为有为,致遭此报。现在我已决意隐退了,是非曲直,待诸公论罢!”语亦近是,但不去经手借款,如何得着回扣,恐一念知悔,转念又不如是了。诸好友仍劝他静养,俟呈报政府外,自当严惩学生,代为泄忿。彼此解劝多时,才各退出,替他呈诉去了。还有奔往六国饭店的曹汝霖,亦因腿伤待医,移居日本同仁医院。当时即令部中僚属,将学生毁家纵火、殴人伤捕等情,叙述了一大篇,缮作两份,分递总统府及国务院。就是警察总监吴炳湘,亦早已呈报内务部,由内务部转达总统府中。这一番有分教:
才知众怒原难犯,到底汉奸应受灾。
欲看徐政府办法如何,待至下回续叙。
观北京学生团之暴动,不可谓其无理取闹。章、曹诸人之专借外款,自丧主权,安得诿为非罪?微学团之群起而攻之,则媚外者且踵起未已,既得见好于武人,复得自肥其私橐,何所惮而不为乎?惟毁物殴人,迹近卤莽,几致为曹、章所借口,砌词架诬;起火一节,未得确音,但必谓学生所为,实未足信。学生第执小白旗,并未随带火具,何有纵火情事?溜电一说,较为近理耳。曹汝霖得以潜逃,章宗祥独至遭殴,而陆宗舆且逍遥无事,我亦当为章仲和代呼晦气。然章固一局中人,受欧亦不枉也,哓哓自讼,亦何益哉?
第一百六回 春申江激动诸团体 日本国殴辱留学生
却说徐总统迭接呈文,也知舆情愤激,罪有攸归,但曹宅被毁,章氏受伤,似觉学生所为,未免过甚,一时不便为左右袒,独想出一条绝妙的通令来,便即颁发出去。令云:
北京大学等校学生,纠众集会,纵火伤人一事,方事之始,曾传令京师警察厅调派警队,妥为防护,乃未能即时制止,以致酿成纵火伤人情事。迨经警察总监吴炳湘,亲往指挥,始行逮捕解散。该总监事前调度失宜,殊属疏误,所派出之警察人员,防范无方,有负职守,着即由该总监查取职名,呈候惩戒。首都重地,中外具瞻,秩序安宁,至关重要。该总监职责所在,务当督率所属,切实防弭,以保公安。倘再有借名纠众,扰乱秩序,不服弹压者,着即依法逮捕惩办,勿稍疏弛!此令。
这道命令,既不为曹、章伸冤,又不向学生加责,反把那警察总监吴炳湘,训斥数语,更要惩戒几个警察人员。徐总统实是使乖,故意下此命令,诿过到警察身上,免得双方更增恶感。哪知吴炳湘不肯任咎,又将学生如何滋扰,不服警察拦阻,明明是咎在学生,不在警察,申请内务部转达总统,严办学生云云。再经曹、章等一班好友,也替曹、章沥陈冤情,请政府依法惩办学生,逼得徐总统无乖可使,只得再下一令道:
据内务总长钱能训,转据京师警察厅总监吴炳湘呈称:“本月四日,有北京大学等十三校学生,约三千余名,手持白旗,陆续到天安门前齐集,议定列队游行,先至东交民巷西口,经使馆巡捕拦阻,遂至交通总长曹汝霖住宅,持砖掷瓦,执木殴人。兵警拦阻,均置不理。嗣将临街后窗击破,蜂拥而入,砸毁什物,燃烧房屋,驻日公使章宗祥,被其攒殴,伤势甚重;并殴击保安队兵,亦受有重伤。经当场拿获滋事学生多名,由厅豫审,送交法庭讯办”等语。学校之设,所以培养人材,为国家异日之用。在校各生,方在青年,质性未定,自当专心学业,岂宜干涉政治,扰及公安?所有当场逮捕滋事之学生,即由该厅送交法庭,依法办理。至京师为首善之区,各校学风,亟应力求整饬,着该部查明此次滋事确情,呈候核办。并随时认真督察,切实牖导,务使各率训诫,勉为成材,毋负国家作育英髦之意!此令。
为这一令,又惹起学界风潮,不肯就此罢休。先是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自往警察厅中,保释学生。总监吴炳湘出见,却是婉言相告:“决不虐待学生,俟章公使病有起色,便当释出,尽请放心”云云。蔡校长因即辞归,慰谕学生,宽心待着。及炳湘受责,情有未甘,乃不得不加罪学生,为自己卸责地步。既而通令颁下,着将逮捕学生,送交法庭惩办。北京大学诸学生,当然要求蔡校长,再向警察厅交涉。蔡校长又亲赴警察厅,往复数次,俱由吴总监挡驾。于是蔡校长亦发起愤来,即提出辞职书,离校出京。教育总长傅增湘,亦因职任关系,呈请辞职。曹汝霖得知消息,还道是傅、蔡两人袒护学生,也愤然提出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