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少爷们儿拿起枪-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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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过一个来月,”张铁嘴说,“帮了几次忙,也出了不少好点子,可是人家的心劲儿不在这里。”
“他去崂山干什么?打鬼子?”
“不清楚,按说他不应该是去打鬼子的,”张铁嘴沉吟半晌,悠然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啊。”
门帘一掀,彭福一步抢进来,上来就捅了朱七的胸口一拳:“你终于来啦!我跟你四哥当年……咳,我提这个干什么?老七,前几天我就听半仙说你要来‘靠傍’,我那个高兴啊……我就突然想起了卫老大,你说要是卫老大也来‘靠傍’那该多好?少了个唐明清算啥?一个卫老大顶十个唐明清,一个朱七顶一百个……”“打住打住,”华中从背后搡了他一把,“你他娘的就是闲不住你那张臭嘴,人家卫老大有自己的营生,他来这里靠的什么傍?”彭福一缩脖子:“又来了,又来了,老华你怎么老是别着我呢?我开个玩笑都不可以了?上次你打了我,我连记你的仇都没有,你还想怎么着?”华中哼了一声:“别提上次那事儿,想起来我就窝心,我是你说的那种人嘛。”彭福一横脖子,走了。
屋里一阵喧闹,直竖竖站了七八条汉子,拱罢了手,一齐上来跟朱七拥抱。
朱七一一跟大家打过招呼,转头问巴光龙:“怎么没有郑沂,他不是也在龙虎会的吗?”
巴光龙笑笑,没有说话,华中拽了拽朱七的胳膊,轻声道:“他跟了卫澄海。”
卫澄海跟巴光龙有点儿小别扭的事情,朱七在潍县的时候听华中说过,当时他的脑子乱,没往心里去。
那天,朱七在潍县很顺利地就找到了桂芬的兄弟。
下了火车,朱七带桂芬简单吃了点儿饭,就开始从城南挨家药铺打听有没有一个叫盖文博的账房先生,打听到莲花池旁边的那家药铺的时候,从里面走出了一位长相清秀的年轻人。桂芬一看见他,当场就瘫在了地上。那个年轻人很沉稳,什么话也没说,抱着桂芬就进了里间,把朱七撇在那里,孤单得像一只落了单的雁。过了好长时间,年轻人出来,拉朱七坐到一边,先是说了一些感激话,方才介绍自己叫盖文博,是桂芬的亲兄弟。朱七想说他的父亲已经死了,没等开口,盖文博就说:“大哥,谢谢你带我姐姐出来。当时我姐姐没有活路了,就去老林子帮放木头的人做饭,就那么跟了陈老大,她的心里不痛快呢,幸亏你把她带来了山东。”朱七说,兄弟你也够可以的,这么多年不回家看看,咱爹故去了,你硬是不知道。盖文博说:“去年初我想回去来着,路上乱,没有成行。你跟我姐姐成亲了?”
朱七说:“还没呢,这些日子正打算着呢……得找个媒人,婚姻大事马虎不得。”
盖文博说:“国民政府早就提倡新生活运动了,还那么麻烦干啥,你们两相情愿,回去就成亲吧。”
朱七感觉这个人说话不温不火,甚至有些冷冰冰的感觉,心里略有不快,说:“那就成亲。”
盖文博从柜上拿了几块银圆递给朱七:“你先找个地方住着,我跟我姐唠两天,然后你们就回。”
朱七将银圆给他推了回去,讪讪地说:“兄弟你这是拿我当外人待呢……”想起丁老三和永乐,忽然就想刺挠他一下,“兄弟跟打日本的人有联系是吧?”满以为盖文博会不承认,谁知道他开口就说:“是啊,有些志同道合的人经常凑到一起,比如你们那边的丁富贵。”丁富贵就是丁老三,朱七一下子反应过来,丁老三来过这里!没准儿盖文博提前已经知道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甚至知道了自己的姐姐是怎么跟了我的,心里不禁有些烦乱,开口说:“我知道他要来找你,是永乐告诉他的,永乐死了。”盖文博说:“我知道。干革命总会有牺牲。”朱七感觉自己跟他实在是没有什么话可说,想嘱咐桂芬两句,然后自己找个地儿先歇着,起身道:“我跟你姐姐说几句话就走,喊她出来。”
上卷 忍无可忍(下) 上卷 忍无可忍39(3)
盖文博刚挑开门帘,没想到丁老三笑眯眯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哈,老七来了?”
朱七的心里更是别扭,这小子可真会赶个时候,我越是不想见他,他越是往我的眼前凑合,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丁老三走过来按了按朱七的肩膀,一笑:“我估计你这几天就好来了,果然。”
朱七说:“兴你来就不兴我来呀?”
丁老三笑:“咳,我兄弟这是对我有意见呢。”
朱七心想,这叫什么话?当初我去铁匠铺找你,没让你给“刺挠”死,这阵子咋又换了脸色?怏怏地说:“没意见,不敢有意见,我是个胡子。”丁老三笑道:“当初我误会你了。我从丰庆走了以后,回去过几次。我这里替永乐谢谢你,你把他爹照顾得挺好。”朱七说:“不关我的事儿,那都是卫老大安排的。”“你这是怕遭连累呢,”丁老三挖了一锅烟递给朱七,眨巴着眼睛说,“不怕,我已经派人把永乐他爹接出来了,就在这里,要不你进来看看?”朱七说:“没我什么事儿,我看什么看?”四下打量了几眼,“这个买卖是谁的?听你们的口气,好像你们都是掌柜的。”盖文博说:“是我们的……”丁老三扯他一把,对朱七笑道:“我们也有东家,大东家呢。”这帮家伙一定是共产党,朱七想,很早以前我就听说丁老三加入了共产党,看样子这是真的……不行,我得赶紧离开这里,这地方危险。站起来道:“把桂芬叫出来。”
桂芬用一只手遮挡着肿成桃子的眼睛出来了:“年顺,你先找个地方歇着,赶明儿再过来,我跟文博好好唠唠。”
朱七忽然感觉自己在这里成了外人,怏怏地叹一口气:“那我明天一早就过来,兄弟找着了,咱们也该早些回去了。”
桂芬幽幽地说:“你先走吧……我跟文博说说看,看他能不能跟咱们一起走。”
盖文博边往后推桂芬边回了一下头:“我姐姐在犯糊涂呢。”
朱七张了张嘴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扭头奔门口就走。丁老三跟着他出来了:“来我这里住吧,我租了个房子,正好有几个兄弟也想认识认识你。”朱七想了想,说声“那就麻烦你了”,跟在丁老三后面,转向了一条小路。
穿过几条胡同,丁老三在一个僻静的小院门楼下停住脚步,左右看了看,轻轻拍了几下门。
一个精壮如豹子的汉子打开门,让进二人,回头张望几眼,迅速关了街门。
边往堂屋走,丁老三边指着朱七对精壮汉子说:“这位就是朱七。”
精壮汉子进到堂屋,一把握住了朱七的手:“你果然来了,这几天三哥和青云就念叨你呢。”
门帘一掀,史青云硬硬地站在了门口:“小七哥,想死我了!”朱七上前抱了抱他:“我也想你啊……不过你们可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来找你们的,我……”“不必解释那么多啦,来到这里就是找我的,”史青云撒开朱七,冲丁老三一咧嘴,“三哥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丁老三面无表情地摇了一下头:“不知道。”朱七的心又是一堵,娘的,又拿架子了。
吃饭的时候,丁老三介绍精壮汉子说,他叫宋一民,八路军蒙山支队的,是过来帮咱哥们儿拉队伍的。聊了几句,宋一民说,我也认识郑沂,他跟我是老乡呢。朱七心里不痛快,胡乱敷衍道,那是条硬汉,接着便不说话了。史青云又开始动员朱七出来打鬼子,跟上次他去朱七家找他的时候说的没什么两样。朱七哼唧几句就哑了,弄得大家都跟着沉默起来。
朱七的心里乱糟糟的,闷头喝了不少酒,饭也没吃就去里间睡了。
一觉全是梦,乱七八糟。
醒来的时候,屋里一个人也没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冷冷地涂抹着朱七的身子,让他看上去像是用银子做成的。
屋里没人了。朱七下炕找了点冷饭吃了,刚想躺回炕,院子里响起两声轻微的脚步。
上卷 忍无可忍(下) 上卷 忍无可忍39(4)
朱七悄悄折到门后,摸索着抓到顶门杠,屏声静气。
脚步声靠近了正门:“小七哥,开门,我是华中!”
朱七一愣,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迟疑着,还是把门打开了。华中嗖地闪了进来:“好嘛,让我这一顿好找!”朱七摸出火柴,掌上灯,定定地瞅着华中:“你咋来了?”华中的目光有些躲闪:“我刚才去药铺找了丁老三,丁老三说你在这里,我就自己来了……”说着,手就摸上了朱七的肩膀,“小七哥别误会,听我慢慢说,”华中的嗓子颤颤的,像是有一块浓痰堵在嗓子眼那儿,“前几天卫老大怕熊定山找你的麻烦,让我带几个人去找你,可是光龙不让去……后来我觉得这事儿有点儿对不起卫哥,就没跟光龙打招呼,今天去了你们村。去的时候已经晌午了,我没去镇上,直接去了你们家。小七哥,你别紧张……”华中使劲甩了一下头,“我不瞒你了,你们家出了大事儿!”
接下来,朱七就知道自己再也见不着自己的娘了,腿软了,心空了,脑子里面啥也没有了。
华中一根接一根地给朱七点烟,可是朱七连一根烟也没能抽完,炕上全是半截半截的烟蒂。
朱七怀疑自己是个不孝顺的家伙,自己的娘死了,自己竟然没有流一滴眼泪。
上卷 忍无可忍(下) 上卷 忍无可忍40(1)
从潍县回来以后,朱七跟着华中直接住到了华中家里。翌日一早,朱七径奔卫澄海的家,邻居告诉他,洋车卫搬家了,昨天就搬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朱七抱着脑袋蹲在空旷的院子里,心空得就像打了气。一个老太太踮着小脚出来晾衣裳,朱七看着忙忙碌碌的她,眼睛忽然就模糊了,我再也没有娘了,我再也吃不上我娘蒸的馒头,穿不上我娘做的鞋了,我娘也见不着她的儿子了……
我娘这工夫会在哪里呢?她是不是正跟我故去多年的爹在念叨我?我娘会说,小七很不孝顺呢,他的娘走了,他也不来送送……朱七恍惚看见朱四拉着娘坐在一片云彩上,云彩载着他们忽忽悠悠地飘。朱七记得那天早晨自己搀着桂芬离开家的时候,娘倚在门框上抹眼泪:“小七,早点儿来家,十五咱就办喜事儿。”桂芬冲朱七他娘摆手,娘拿下手,微微地笑,这笑容在朱七的脑子里烫出了一趟马蹄样的烙印。朱七沿着这趟烙印一步一步地走,走着走着,眼前的景物就变了,起伏不平的房子变成了一马平川的麦子地。
东边是一条刚刚修好的沙土路,路很平和,走上去沙沙的,一点儿也不淤。朱七知道这条路的来历。朱七刚闯关东没多久,日本人就开始在附近的几个村庄抓民夫,为的就是修这条路。原先的苞米地全铲平了,那时节还不是种苞米的季节,全是麦子。日本人牵着狼狗沿着画上石灰条条的麦子地来回奔突,哪个伙计干活儿慢了,狼狗就直接上去咬人。朱七听一个街坊说,村东许老大家的痨病儿子累倒了,被狼狗一口“拿”在脖子上,往后一拖,黑糊糊的腔管子拽出三尺长,连心肝肺都拖出来了……朱七见到这条路的时候,这条路已经修好了,一直修到了平度城。路修好以后,这条路就忙碌了,整天跑鬼子汽车,甚至还有装甲车咔啦咔啦地走过。街坊说,这条路修完以后都过了一个秋天了,每逢北边有风刮过来,村里还能闻到浓郁的尸臭味道,这种味道在夜里甚至都刺鼻子,小孩儿做梦经常梦见有鬼魂从墨水河里冒出来,没脑袋的就在河沿上扭秧歌,有脑袋的就咿咿呀呀地要领他们去芦苇丛里玩耍。那位街坊还说,去年秋上,芦苇稀薄处有十几具沤烂了的尸体,全都肚皮朝上迎着葱绿色的苍蝇、花儿一样的蝴蝶还有草棍似的蜻蜓。烈日晒暴了肚皮,流出菊花样的肠子,肠子磕磕绊绊绕过苇子根,变成酱油色沥青般黏稠的汤儿,汩汩地漫进东去的墨水河里。朱七走在这条路上,心空得像是在腔子里飘着,鼻孔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刘贵家南边的那条小河扑棱棱飞出了一群野鸭子,朱七猛然警醒,原来方才自己是喊出了声儿。那群野鸭子四散在半空,犹豫着打了一阵旋,怪叫一声,掷石头般扑向刚刚露出头来的日头。朱七这才发现,原来雨已经停了,朦胧的残雾飘在河面上,不长时间就被阳光赶进了河水,河水变得波光粼粼,像一条被拉长了的草鱼。
太阳吊在正头顶上,惨白的光线直直地劈下来。朱七看着自己的影子漫过一片茅草,漫过满是黄土的小路,漫上了一座小木桥。桥下有一条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