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演义-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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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鲁道:“兵法上说得好,攻城是不得已。我如‘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那才是攻之灾。攻城不如攻心,可今日民心向背昭然,朝廷积弊数十年,民怨盈天,如何去攻民心?攻不得民心,只得攻城了,城破后我必奉丞相将令,下令斩杀盗贼,城中民贼难分,只有屠城。而四方盗贼都是各地官吏逼出来的,本是田野村夫,梃而走险,我身为朝廷大将,又不得不征剿诛杀他们,不遗余力,这是我的难处。”贾鲁看着天上的月亮,感到晚风很冷。
贾鲁坐在马上有些劳乏,下了马,众将也都下马,牵着马缓缓行走。贾鲁回想前次攻城惨烈之状,又想起眼下朝廷艰危,一时感慨起来。自度疾羸 之身,常有不久人世之感,可是身为大军司命,又说不得实情,以免军心动摇。贾鲁道:“破了濠州,我便回朝,交了兵权,辞去官职,归老家乡。”
月哥察儿问:“丞相正用将军之际,何故有归休之心?”
贾鲁将马系在树上,席地而坐,众人也系了马,一同坐地。贾鲁道:“我当知天命矣。”
贾鲁今晚的心思很乱。皇上不知他,朝臣们不知他,天下人也不尽知他,知他的只有丞相,全是丞相在朝廷支撑着他,不然他一事无成。丞相今晚在千里之外,不能与他说话,只有身边的几员出身行伍的将领。贾鲁心内郁邑,很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对几个知已,倾诉平生。他似乎预感到甚么,等不及了,有话今晚就想说说。
贾鲁说:“我长于河东高平,少年好学,也有些大志,那知长成后才知世事艰难。想我在泰定初年,即授了东平路儒学教授,后改任潞城县尹,后来升至户部主事。至正三年,诏修辽、金、宋三史,丞相让我为宋史局官,初蒙知遇。我历任过中书省检校、检察御史。我书累数万言,切中其弊,在监察御史任上,我胆大敢言,自信上无愧于天子,下无惭于百姓。”
将领们危坐而听,四围极静,只有远处城头与大军行营内的点点灯光为春夜添一丝暖意。
贾鲁渐渐地将话题转到修河上来,这是他平生耿耿于怀的一件大事,他在朝廷上受了许多讥讽,在民间受了许多咒骂,朝廷给他的许多恩典,都不抵他这些年来受的许多委屈。他想倾吐的就是这一件事。他说道:“你们当记得至正四年那场大水,人民死伤无计。朝廷访求治河方略,我不惭浅陋,上书呈策,天子诏我为行都水监。我在其位岂能不尽职?我与一行人沿着黄河考察地形,往复数千里,备得要害,绘画成图,给朝廷进了二策。其一,议修筑北堤,以制横溃,则用工省;其一,议疏塞并举,挽河东行,使复故道,其功数倍。我不久迁右司郎中,此事竟不了了之。到了至正九年,我说河必当治,再将以前二策进上,丞相取其后策,与我定议。有人说治河费用巨万,试问丞相,钞将从何而出?丞相当时没有回答。后来,丞相力排众议,发了新钞,就是你我手中用的这种至正宝钞。修河的巨万用度便是从那里出来的,这是不得已的法子。”
将领们不明白贾鲁为什么要提及修河的事,也不明白大战在即,给他们说这些事做什么。将领们只是听着,没有什么疑问。他们担心的是明白的战事。贾鲁继续说:“那一天,修河之事廷议鼎沸,半个时辰中,我与成公辩论相持不下。大臣的意见也不一。皇上摇头叹息,说修河不修河,是两难之事。丞相当日让在下出班说话,我将平生治河的想法尽数吐出,并呈上我画的河图。我一气说了许多,认为只有大修一次,方可挡十年一遇之灾。朝廷争论不休,说治河也可,不治河也可。当年工部大臣成遵说,好一个两可之议!腕可断,议不可易。丞相见这么紧迫的事议不下来,无奈给皇上上了一本,将成公贬为大都河间等处都转运盐使,隶属行省。命在下为工部尚书、总治河防使,进秩二品,授以银章。我再三上辞呈,以才浅德薄坚辞,不能领命。丞相与我面谈半日,说此事非君不可。我说,我在朝廷与成公为修河一事争执一年有余,二人意见不合,朝廷尽知。今朝廷贬成公为都转运盐使,我代他做工部尚书,天下人将会笑我‘越尊俎而代之’。在下万难应命。我久不上任,丞相也奈何不得。
“有一天,工部有人给我送来一封信,我甚为惊奇,忙打开一看,信上有云:公德厚才富,志勉思勤,心存社稷,足当工部之任。仆虽于修河一事与公素有异议,然朝廷意决,擢贤举才之际,仆以为非公不足符天下之望。公毋复辞,为国珍重自爱!末署‘成遵顿首再拜’。看完信,我大便哭了。我匆匆赶到中书省,见着丞相便说,成公宽厚仁德如此,我何敢再辞!”
贾鲁伤心难抑,停了好一会。将领们看着贾鲁,都不说话。贾鲁平静一下情绪,咳嗽数声,接着说:“修河之时,在下才干粗浅,只知竭诚行事,尽平生治河手段。在三二百余里的河道上,我数日间要往返一回。我日夜监督工期,数年的事要在数月间完功,谁知天下祸乱竟由我修河而起。”他说时又叹息一口气,“我恨不听成公的话,竟有今日!而皇上不加臣罪,且蒙丞相殊遇,我内心诚惶诚恐,寝食难安。天下百姓都在唱,贾鲁要修河,搅得天下闹,我早就听到了。我便是罪魁祸首,天下人都来将我千刀万剐罢。既然乱由我出,我当极力平乱,死不足惜!”贾鲁说到动情处,又哽咽起来。
总兵月哥察儿安慰道:“将军何必如此自责。大元开国以来,民乱不断。修河之前,方国珍便作乱海上,红巾盗贼不过借修河之机搅乱天下罢了。将军有功于朝廷,自河南及山东百姓都感戴将军,还将新修的一条河用将军的名字哩。”
贾鲁道:“如我不执意要修河,或迟几年再修,天下形势未必如此。真是世事难料呵。明日,我与诸将必取濠城,扫平盗贼,虽死不怨。不然,我贾鲁便是大元的罪臣!”
次日,早食后,贾鲁令诸军列阵,他在十数万兵马前誓师道:“我奉旨统八卫汉军,顿兵于濠州已有两月余。前数次攻城,我因不愿见兵将死伤太多,便令围而不攻,待城中粮尽自破。然荡平盗贼,时不我待,请诸将同心协力,必在今日巳、午时取城池,然后在城内吃午饭。”贾鲁强撑病体,提枪上马,直抵城下,诸军锐气十足,势在破城。
十数万人马军容整齐,声势浩大,跟着贾鲁奔涌城外十丈开处,架起许多云梯与石炮,城内居民异常惊慌。濠州东南西北共有四门,赵均用与彭早住守东门,郭子兴与朱元璋守南门,孙德崖与曹四七守西门,俞志明与潘双龙守北门,各处有数千兵马,城中百姓自发守城者数千人,分散到各处城头。全城因有屠城之惧,上下一心,坚守城池。
元璋看到城外兵马如蚁,密匝匝遍地皆是,自忖今日难逃此劫,唤了几个喽罗,将妻子和使女都带到城下来,让她们在伙房里做些事,他以防万一城破,下城便可带她们上马出逃。
当日辰牌时分,贾鲁一挥令旗,四面鼓声震天,喊声动地,刀枪与日光闪动,尘土同旌旗飞扬,大有踏平濠州之势。城头上的头领们暗暗叫苦,手都微微抖动起来,无人不知此劫难逃。当官兵架云梯,树石炮,城上人马也严阵以待之时,元璋忽然听得鼓声渐渐落了下来,云梯架了大半,停在半空,石炮也不向城下推进。城上人屏住呼吸,惊惶地看着城下,不知官兵中出了甚么事。半个时辰之后,官兵阵脚竟缓缓地向后退了半里。
整夜里,城里的人提心吊胆,坚守到次日,仍不见官兵来攻城,再次日,还不见官兵来攻城。到了第三天,官兵大营驻扎在远处,城外半里之内空无人迹。城内人一时不知所以,心中越来越恐惧,都担心有更大的恶战在后面。城内人哪知那天贾鲁临阵之时,忽然头痛,以手抚头道:“痛!痛!”他在马上摇摇欲坠,左右忙扶他下马,他一张口,吐出几升血来,全身软了,气息微微。左右扶他躺下,贾鲁吃力地说:“请……请总兵进帐……说话。”月哥察儿匆匆赶入大帐,贾鲁叮嘱他道:“我这回一病不起,自分不久人世。我死后,兵马不可散去,一鼓作气破了濠州,当杀者杀,不可轻饶。争奈出师未捷……天命如此,我死后诸将不得阵前发丧,不得……”话未说完,就昏厥过去,到了下午,贾鲁病亡,时年五十七岁。他直挺挺地躺在大帐里,帐内帐外围着诸军将领,象石人一般站着,他们遵贾鲁军令,他们咬着牙,或攥着拳,或按着剑,都没有哭。贾鲁双目竟未闭合,嘴唇微张,象有话要说,无人知道他还想说些甚么。
月哥察儿治了一副棺材,将贾鲁收殓了,秘不发丧。第四天,城外又摆开阵势,大举攻城。可军心动摇,锐气大损,在城上相持半日,总兵下令收兵,远远地将濠州围了起来。
第七章
第七章
张士诚怒夺泰州城 朱元璋智取驴牌寨
到了五月,天气渐渐热了,月可察儿见濠州一时难攻,领兵退却。离开濠州十里,在半道上为贾鲁治丧,三军才得知主帅病亡。总兵令一百军士护柩还贾鲁的故里高平。皇上传旨,赐交钞五百锭办理葬事。丞相脱脱闻讯恸哭,作文遥祭。
濠州围解,全城欢天喜地。可欢喜过后,才知城中有两桩难事,一是城中兵士死伤不少,城上守备不足;二是粮草将尽,支持不了十几天。朱元璋带了一小队喽罗,悄然到城外买了几十斤盐,到怀远县卖了,换了几十石粮食送到郭子兴府上,子兴十分很高,夸元璋会办事。
元璋着人到城外打探各地情况,汤和在城外得知泰州白驹场一伙盐贩近月也起事了,为首的叫张士诚,一时间闹得很大,朝廷见那边来势猛烈,将许多兵马都调到泰州去。
张士诚小名叫张九四,有兄弟三人,以贩盐为业,时常贩些私盐谋利。兄弟三人轻财好施,盐丁们乐意跟着他们做事。他们从小贫穷,无钱读书,长大后与一群泼皮厮混一起,时常舞刀弄剑,打架逞凶。白驹场的富户们图省钱,经常向张氏兄弟买些便宜私盐,可他们心里瞧不起那些人,喜欢无端打杀盐价,时常还拖欠不还,张氏兄弟向他们收钱,反受讥嘲。因为他们卖的是私盐,告不得官府,只有怨恨在心。官府受了兄弟的好处费,总不知足,还不时寻他们的不是,多次扣压他们的盐船。九四兄弟四人拉着盐场里李伯升、潘原明、吕珍等十八条好汉,在盐船上藏了兵器,等官府弓手们上船巡察时,九四与众人围了上去,手起刀落,将几个弓手的人头砍落海中。众人登上岸,找到那些欠帐的富户家,不分老小,尽数杀光,还放了一把火,将富户房屋烧了。一时烈焰冲天,浓烟遮日,惊动方圆几十里。九四本因一时之忿,杀了许多人,不免后悔,转想已无退路,不得不反,于是广招壮年好汉,正式造反,官盐的盐丁们蜂涌而至。众人推张九四为首领,夺了泰州,杀了行省参政,接着攻下兴化县,结寨于德胜湖,很快有了万余人马。朝廷无奈,派人前来招安,许诺张士诚万户之职,招他们归顺,去打红巾军。
朱元璋听人传说朝廷派了几个官吏去泰州招招,还送了许多财宝。他想张士诚会一不作,二不休,不会接受招安。
元璋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张九四收了朝廷的馈赠,让官员人传话给皇帝说,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张九四的声名从此在东南地面传播,声名在郭子兴等元帅们之上。张九四正又袭据了高邮,杀了守将。因从小不读书,拿不得笔,招了许多秀才在帐下。九四听人秀才们议论,古今要成大事者,须起一个好名字,自己这个张九四粗俗不文,命两个秀才为自己取一个名字。秀才们翻了好些经书,给他取名“士诚”,九四觉得此二字好,从此改名张士诚。其弟取名士义、士德、士信。
元璋得知张九四的兄弟改了名字,说道:“这几个名字到取得亮响。”教元璋读书写字的那位先生听说了这件事,在一旁拈着胡子笑道:“那帮秀才还欺张九四不读书哩。”
元璋道:“先生为何恁般说哩?”
那先生问道:“你道‘士诚’语出何典?”
元璋摇头道:“小可不知。”
那先生笑道:“‘士诚’语出《孟子》,那一句的句读本为‘士,诚小人也’。秀才虽然跟着他做事,骨子里还是瞧不起张九四的。”
元璋吃惊道:“竟有此事?秀才们就不怕杀头么?”
那先生说:“秀才们不会跟张士诚兄弟说的。”
元璋心想,那些秀才们吃人家的饭,穿人家的衣,拿人家的银子用,却暗中讥讪人家,太可恨了。他忙找到《孟子》,请先生找出那一行。那先生便翻到那一页,指点书道:“你看,就这里。秀才们当句读分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