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一千八百年前-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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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信,我始终不能弃曹操而去。只是在曹营中,徒劳地看着时光如白驹过隙。
就这样,我埋没了我的一生。
赤壁之战中,我设法离开了即将覆没的曹军,来到了西凉。
然后我就一直留在那里。
我每天练兵,治政,巡查百姓。剩下的时光,就坐在校场看西凉广袤的天空。这里的天似乎特别蓝,特别低。太阳照在身上却不觉得暖,只感到寒风夹着流沙割过。
那时才发现这里离江南是多么的远。
十八岁的时候,我以为我能结束这乱世。
二十二岁的时候,我披着发,带着脸上的刺字,在黑暗中躲藏。
二十四岁的时候,我在曹营中成为一个无用之人。
然后,我就在这边远的地方度过一生。
原来这个乱世,果然是没有希望的。我无论怎样努力,终究还是上天的玩物。
又这样过了许多年。
一年春天,我突然从东南风中闻到了江南的气息。才发现,我已经离开好久了。
突然很想回江南看看。只是看看而已。
我一路南下,四处看我年少时经过的地方。
最后,我来到了汝南。
到达汝南的时候已是暮霭时分。
我经过怡春院,里面仍旧人声鼎沸,灯火辉煌。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我仍然清楚记得她那间小屋所在的位置。可是找到的时候,屋门却紧锁着。门上蒙了一层灰。
我茫然站在门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急急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一位衣锦丽人匆匆向我跑来,面目似在哪里见过,却已记不甚清。
可是徐先生?她跑过来,气喘吁吁问我。
我点头。
徐先生不认得我了?我是桂香啊!
我猛然省悟。
只是十年时间不见,她却好象变了一个人。从当初那个梳着两个小抓髻的小丫头,一下子成了亮丽的女子。从她身上的穿着看来,她在这烟花场所混得还不错。
她与我寒暄了几句,却只字不提素音。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家小姐呢,是嫁人了吧?
小姐五年前就去世了。她告诉我。
她找来钥匙,替我开了素音房间的门。
小姐死时告诉我先生还会回来,叫我留着这房间不动等先生。
房里的摆设果然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可惜已是物是人非。
不由得感慨万千。
桂香一直幽幽在我身边说着话。
其实小姐当年,心中一直是恋着先生的。自先生走后,她再没弹过琴。
那你们以何谋生。
桂香从十三岁时便开始接客。
我惘然。
先生不必难过。桂香现在生活得挺好。整天客人捧着,妈妈哄着,我还有什么可求。
我还有什么能求。
那你家小姐因何而死。
心有郁结,落了一身病。死时口中还念着先生的名字呢。
那她当初为什么不跟我走!我心如刀绞。
先生知道小姐为什么每次弹琴都不开灯,还隔着帘子吗?
不知道。
小姐的眼睛,自幼就看不见东西。
我终于明白。
所以她每次弹琴都要关着灯,挂着帘子。高傲的她怕被人看出那帘后的残缺。
所以她的歌声能够打动那么多人的心,因为她能真切触摸到这个世界的黑暗。
所以她不愿跟我走,怕成为我的负累。
所以她不愿见我,怕执着的我发现她不愿跟我走的原因。
所以我只有在她睡着时才能见她一面。
我曾经以为我能改变整个世界。
可现在我才发现我什么都做不了。
保护不了自己。
保护不了我的母亲。
最终,保护不了我爱的人。
一阵风吹过,纱帘飘在我脸上,抚去了我脸上的泪水。我终于能拨开那纱帘,看帘后的东西。帘后摆着她的琴,琴后有一椅,椅上却再没有弹琴之人。
我轻轻用手拨她的琴,弦却纷纷而断。
后来我又回到了西凉。
每天傍晚时我都坐在酒馆外的桌子上,斟一壶酒,一边喝,一边看天边瑰丽的日落。
这里常有南来北往的人。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些人经过会停在这酒馆歇脚,有些人会过来与我喝一壶。
这世界终究不大,有时我甚至能遇见来自汝南的人。有些人,也曾听过素音的琴。
他们告诉我,那是来自黑暗中的声音。
倘若奉孝在 上
“倘若郭先生在就好了。”恬儿幽幽地说。
“为什么提起他?”
“郭先生是那么有趣的人。每次少了他,就好象少了很多东西。程先生你觉得不是吗?”
他点点头,脸上一片漠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一如他平时的样子。
心里却有个什么东西狠狠地往下一沉。
眼前的女孩,穿着最普通的布衣,梳着最普通的发型,却有着最让他醉心的容颜。
三个月前他在一个卖苹果的小摊上认识了她。她穿着干净却打了补丁的衣服,怯生生地看着他,表情让他想起篮中那些新鲜而青涩的苹果。
然后他常带她去一些小饭馆里吃饭,点很多菜,自己却吃得很少。只是坐着,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再后来,他的朋友们也知道了这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子。他们也很喜欢她,经常带她一起出去喝酒。渐渐地,她成了他们大家的。
然后她离他越来越远。每当郭嘉神采飞扬地高谈阔论时,他只是默默地坐在旁边,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用充满崇敬的眼神看着另一个人。
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只能沉默地看她离他越来越远。他甚至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才能让这个女孩知道他心中的思慕。
她的眼睛渐渐只会因一个人而发亮,而那个人,是他最好的朋友。
“倘若奉孝在就好了。”
恬儿梳着妇人的髻,脸上带着一丝初为人妇的红晕,幽幽地对他说。
“你不必太挂心了。我想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他平静地安慰她。
“你说他会在袁绍手下从事吗?”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如果他留在袁绍身边,他会立刻派人来接你;如果他不留在袁绍身边,他会马上回来。所以你不会等太久。”
“那就好,”她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谢谢你安慰我,程先生。”
“什么时候和我变得如此客气了。”
他笑着说,心里却有一个什么东西狠狠一痛。
三个月前,她嫁给了奉孝。
现在,她是他最好的朋友的妻。
“倘若奉孝在就好了。”
在兖州,曹操赐的宅第中,他的妻这样对他说。
“为什么这样说?”他带了些许的诧异,回头问道。
“记得以前在颍川求学,你、荀氏叔侄、还有奉孝四人的关系是最好的。你们一直都希望投身明主,为其开拓天下。现在你和文若等二人都已找到值得效力的人,若把奉孝也请来,何愁大事不成?”
“夫人说得是。我明日便与文若说去。”
他平静地说着,心里仍有一个什么东西暗了下去。
一年前他娶了这个贤惠的女人。在颍川时,她也一直是他们的好朋友。她不美,但读过很多书,深明大义,且象他一样待人严谨,不爱说话。朋友们都说这真是一桩天作之合。
婚后他带着她在山中住了很久,甚至打算再不出去了。她没有怨言,只是默默地为他烧火做饭,点灯研墨。他说当今天下找不到值得效力的明主,她只是安慰他,说慢慢等,会等来的。
后来有人带着荀彧的书信来找他。信中说他已找到值得效力的明主,那个人叫曹操。
他相信荀彧的眼光,于是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些东西,带着他的妻便去了兖州。
见到曹操时他便知道自己的决定没有错。那个名满天下的人,听说他来了,竟连衣服都没换,穿着白色的睡袍冲出来见他。拉着他的手,对他豪爽地笑,那种求贤若渴的样子让他心里暖暖的。
荀彧也对他笑:“以前一起在颍川求学,想不到现在又一起共事明主。”
那一刹那,他想到了郭嘉。如果郭嘉在,那么他们四个人就齐了。如果他们四个人在一起,有什么样的天下不会被他们尽收囊中?
可是如果郭嘉也来了,他这么多年的逃避又将成了泡影。还是会象在颍川一样,所有人的目光将投向那个意气风发、料事如神的少年,而他将在他的光芒下,无地自容。
他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却又咽了下去。
他以为只要荀彧想不起,他不说,便不会再有人提起那个噩梦一般缠绕他的名字。
只是想不到他的夫人会这样对他提起。
又过了几天,郭嘉还是来了兖州。
和一年前的他比起来,现在的他显得更单薄、更成熟、更意气风发。他详细向曹操讲述他对天下的看法,他那狂热的情绪、坚定的语气感染了每一个人。他看着曹操的眼神由疑惑变成欣赏,由欣赏变成惊喜,最后换上了与郭嘉一样的狂热。最后曹操从他那张宽大的太师椅上冲下来,拍着郭嘉的肩说:“你就是我的子房!”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担心的还是无可避免地发生了——还是要象以前一样,他生活在郭嘉这个名字的阴影下,一天天地消沉下去。
曹操给他的待遇仍然很优厚。
不时地给他送来金银珠宝,给他封官。他给曹军出的建议,每一条曹操都会认真听取,并且采纳。
但无论如何,当曹操遇到什么事情需要别人的建议时,第一个他会想到去问郭嘉;当曹军南征北战,名扬天下时,与曹操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是郭嘉,而不是他,程昱。
有一天大宴百官,曹操竟然把自己的座位和郭嘉的座位安排到了一起。
而他只能和别的百官坐在底下,带着笑容向上面的两个人举杯庆贺。
酒至半酣时,郭嘉举着杯下来敬他,大声地告诉所有人,郭嘉能有今天,全凭程昱的引荐。
他觉得那样的话对他来说是个莫大的讽刺,但他却无法发作。郭嘉那张脸充满了诚挚与最真诚的敬意,在这样的一张脸面前,他甚至觉得自己很龌龊。
他只是苦笑着,仰头一口将杯中酒饮尽。
倘若奉孝在 下
那晚他回到家,已是酩酊大醉。可他仍想再喝,吵着叫下人搬酒出来给他。
夫人出来劝他,说你不可以再喝了,怎么能醉成这个样子。
“我的事要你管!”他不知哪来的怒气,“当年就是听了你的,引荐了奉孝,现在害我一直郁郁不得志!”
“夫君醉了。”
“我没醉!我一直清醒得很!我就是太清醒了,才会从不为自己着想!我明知奉孝一来我便不再是曹公最器重的人,我还是向曹公引荐他!我那么努力求学,那么努力想证明自己,可他处处胜我一筹,我如何能不妒忌他?可他又一直当我至交,待我以至诚,我又如何敢妒忌他?我甚至连想一想都觉得自己龌龊!”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记忆中他似乎从未这样淋漓地道出过心中所想。他觉得痛快。
“夫君请听我一言。若夫君觉得曹公用人不当,大可弃之而去,另投明主。又何苦在这里作了愤懑之言?徒伤人伤己。”
另投明主?他酒一下子醒了一半。他已经无法想象能有别的什么人会比曹操对他更好。何况天下之大,却又要到哪里,才能躲过郭嘉这个名字?
“夫人见笑了。我今天确实是喝醉了。请当我什么都没说过罢。”
他依旧是苦笑着。
太聪明的人,甚至会招来上天的妒忌。
所以在郭嘉三十八岁那年,上天将他收了回去。
他带着妻一同去许都城外一座山上的郭嘉坟上拜祭。看着坟头的那些小花,他又想起了在颍川那些快乐的日子。一同求学,一同高谈阔论,一同去小酒馆喝酒,一同带着书生意气讨论将来的天下是谁的天下。想到这一切,他甚至忘了他曾经是如何去妒忌这个坟中的人,如何在他面前自惭形秽到无地自容。
妻一直在一旁小声地哭着。
拜完了,他转身。面前是一望无际的中原大地,一直通向那遥远而繁华的南方,和整个中国。他又突然想到,没有了郭嘉,他已成了能站在曹操身边,与他一起征服这个天下的第一人。
他这样想着,并且微微地笑了。
赤壁的一场大火,烧掉了曹军的八十万大军,烧掉了曹操一统天下的梦,也烧痛了他的心。
“倘若奉孝在,我怎会有今日之败!”一路逃到南郡,曹操披着发,带着伤,大哭着。
所有人都低下头,脸上满是惭愧之色。
他也低下头,身体因为过度的劳累和羞辱,轻微地颤抖着。
他清楚记得他曾向曹操提出过要防止东吴用火,他也记得如果不是他指出黄盖的船不是粮船,也许烧死的人会更多。但显然已经没有人记得他说过的话。因为说这话的人是程昱,而不是郭嘉。
回到许都后,他一直在消沉中。
曹操那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他一直努力地去做,他以为郭嘉死后他能代替他的地位,可是他还是走不出那个名字带来的阴影。
他已经明白,无论他做什么,程昱这个名字,将永远作为一个不起眼的谋士名字存在。
他开始偷偷收拾行装,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但他已经找不到留在这里的意义。
晚上他睡得越来越迟,经常坐在院子里看那深紫色的天空,和天空上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