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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生于一千八百年前-第26部分

小说: 生于一千八百年前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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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怔在那里,半天,才轻轻说道:“这句真好,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轻轻捉住流影的手,慢慢贴上自己的脸。
“时候不早了,去睡吧。”流影温柔地说道。
流影睡得并不安稳,一直在做梦。梦中有血,有火,有瓦解的天堂和坠落的地狱,绝望与悲哀光影一般交错,他奋力喊着,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那个白色的随风飘走的身影是谁?流下的泪水,又是为了谁?
——他猛地坐起来,发现冷汗一直顺着身体向下流,整张褥子都是湿的。
他无力地坐在床上,头垂下来,长长的发遮住眼睛。屋里死一样的安静,只有月光轻轻印在地板上,而心跳悸动却久久不能平息。
他爬起来,用冷水洗了下脸,然后轻轻走出客厅。没有开灯的客厅空而暗,树影轻轻在窗格上摇移。他看了很久,却发现自己仿佛从来不曾到过这里。
他突然想听听鲜活的声音,他迫切需要有个人说说话给他听,然而锦瑟却在沉睡。他打开电视机,又是那历史讲坛,又是那喋喋不休的学者,他在说:“历史的本来面目——”
他的声音干涩而尖利,流影一下子又关上电视。他迷乱地问自己:“历史的本来面目,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时候,从窗外飘然飞进一只蓝色的蝴蝶,翩翩在他面前起舞。
他看着那蝴蝶,心忽然安静下来,越来越安静,然后像是沉入了冰凉的湖。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自己要去哪里,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
只能如此,非如此不可。
他走进锦瑟的屋子,锦瑟正在熟睡。梦中的她紧紧揪着毯子,长长的睫毛上沾满月光,玫瑰色的唇孩子般地微翕着。流影在她身边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她。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样的梦,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那梦是欢乐的,那里面一定有他。
然后他站起来,向门外走去。转身的时候,从他身体里面发出一声近乎透明的叹息。
他走到客厅里,锦瑟的日记安静地摆在电脑旁。他拿起日记,慢慢走进厨房。厨房里烧水的红泥小炉里,仍有暗藏的煤火,他轻轻将日记扔进炉中,借着纸张燃起来的火光,他点亮一支蜡烛。
然后他举着蜡烛向后院走去。他穿过后院又打开那道门,在深幽昏暗的隧道里,他紧紧将门反锁。
“许劭并没有胡说,我就是很自私……”边走,他边这样轻轻说着。
门外的世界是建安十四年的江陵,大地布满火光和屠戮。火光之间,白衣的周瑜不顾属下的劝阻,在战线前端奋力地指挥着。这时城楼上一个黑衣的箭手,悄悄将箭对准了他的前胸——
“——都督小心!”
尖叫,混乱,离弦的箭如闪电般划过夜空。
一个白色的身影,带着没入胸口的箭,挣扎了几下,缓缓倒下。
周瑜转过身,惊讶地扶起了扑在自己身上穿白衣的年轻男子。他胸前破了个大洞,血正汩汩地往外流。
“我见过你的,是不是?”周瑜惊讶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流影。”
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然后手一松,眼一闭,唇角竟带了些安详的笑意。
——第七天(完)
    又是一个普通的早晨,锦瑟在满室晨光中睁开眼。几丝凉风漏进了屋子,秋天竟已在不知不觉中来到。
她拉开窗帘,洁净的阳光像潮水般涌进屋子,窗外的小院里开着美丽的蓝色蝴蝶花,篱笆外,几个金发碧眼的洋人正艳羡地打量着她的房子。而远处,穿着白色纱裙的小女孩在大榕树下安静地写生。
她走出客厅,客厅空无一人。书本整齐地叠在案上,洗得干干净净的蓝瓷花茶具安静地扣在茶盘里,一把油纸伞靠在门口的墙边。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粉墙灰瓦的院落,美丽的马车和汽车安静地停在村庄的各个角落。穿着汉服和西装的人们打着印花的阳伞三三两两地走过,每个人看起来都那样快乐和恬淡。
这是个安静、温文而雍容大度的世界。
可心里却有隐隐的不安。仿佛昨夜有个太长、太黑的梦靥,却又完全想不起一点来。
她茫然地在屋里转了一圈,却不知道做什么好。最后她坐下来,决定看一看书。
书架上那些纸页发黄的史书,她应是读过很多遍的;但不知为何,里面的故事却仿佛头次听闻。
……这个民族光辉史的序幕,揭开于一千八百年前。
最开始,是一个叫做周瑜的男子,为大吴帝国扎下了坚实的根基。
他活了五十二岁,在他五十二年光辉的岁月中,通过赤壁之战、巴郡之战及汜水之战三场青史留名的战役,消灭了当时刘备、刘璋等势力,统一了整个南方,并将曹操赶到黄河以北。
他所辅佐的孙权在他取得西川并消灭刘备后称帝,称帝后封他为大将军、丞相,假节。有人说他拥有了太多权力必生异心,面对这些传言他只是一笑置之,并用行动粉碎了这些传言。
他死前,将军政大权都交给了当时四十四岁的左都督陆逊。又过了十年,陆逊率领军队消灭了曹操势力,统一了全国。于是孙权迁都洛阳,并封陆逊吴王。又过了几年,他让太子称陆逊为“尚父”。
陆逊寿终七十一岁。孙权早于他两年死去。死前那几年,孙权因为对自身老迈和子孙无能的恐惧,想用阴谋除去陆逊,然而被陆逊淡然粉碎。粉碎后朝臣都劝陆逊废掉孙权自立为帝,然而他却并没有这样做。相反,在孙权死后,他还拥立了太子孙亮为帝。
两年后陆逊去世,子陆抗继承了父亲的爵位与权力。两年后孙亮将帝位禅让给他,是为吴大帝陆抗。追谥陆逊为昭帝,周瑜为景王。
陆抗是个非常英明的皇帝。他减轻刑税,崇尚清朴的皇宫生活。同时他加强与西方世界的交流,并鼓励各种宗教学术等自由发展。他在位期间,国家一直风调雨顺,政务清明。
在他晚年时,开始做一件令当时的人们十分不解的事情:他通过对宪法的修改,逐步地削弱帝权,并组建议院,将权力交给了由民众推举的议事大臣。后世的史学家认为,这是后来君主立宪制的雏形,也是民主的萌芽。
他之后的两任皇帝,陆机和陆云,更是将这种制度逐步发展和完善。彻底揭开了光的时代的大幕。
后来的一千七百年,也曾有过战争,也曾有过历史的暂时停滞甚至偏离。但是“立宪”和“民主”的观念已植入人心,因此历史在光的时代的轨迹,总是一直持续着。而因为先进的政治制度,中国一千七百年来一直是世界上最富强的国家,人们在富裕雍容的生活中,一直保持着温文、沉着而优雅的性格。四面八方的番人都以到中国朝圣为荣。在他们看来,这个国家是那么遥远而真切、神秘而博大的存在。
关于那个时代,至今仍有种种美丽而温柔的传说在流传。
一部分史学家始终认为尽管陆逊生前面对孙权谋害的阴谋表现出了一个君王般的大度与豁达,然而之后陆抗的称帝,也许是他提早安排好的一种报复,这不能不说是他完美人格中的一个污点。
然而这种声音却在一种传说之下渐渐变得暗哑:
相传周瑜临死前,单独见过陆逊和陆抗。那时的陆抗尚在襁褓之中。周瑜抱过他,用手指轻轻拂他的脸,然后对陆逊说:
“如果可以的话,以后请让这个孩子当这天下的帝王吧。这不是我对身后世界的安排,这只是一个长辈的小小心愿。”
陆逊有些惊讶地看了他,在这惊讶的目光下,周瑜孩子一样地笑了。他的手指再一次贪恋地划过孩子的脸,末了,他轻轻地说:
“因他……因他……他身上有,伯符的血……”
时至今日,帝制早已消亡。阳光所及之处,众生皆平等。然而一千八百年以来的岁月沉淀中,人们渐渐养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周”和“陆”这两个姓,被认为是尊贵的姓。对于有杰出贡献或者人格高尚的人,人们习惯在他们的名字后加上“·;周”或者“·;陆”。这并非对于特权的认可,只是发自心底的一种尊重与怀念。
还有一种传说也许不尽是传说。因它的起源,能在正史上找到出处。
周瑜三十六岁那年,在江陵之战中,被敌军安排的神箭手所射,然而一个穿白衣的男子替他挡了那一箭。周瑜没有受伤,那男子却因箭伤去世了。
那男子并不是江东军中的人,之后也一直不曾查到过他的来历,只知道他的名字叫流影。
周瑜命人将他厚葬,并亲自在他的墓上弹琴给他听。
后来的日子里,有些时候周瑜会要求比较亲密的人称他为流影。人们惊讶地问为什么时,他会别过脸去,有些低沉地说:
“因我现在活着的,并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他的生命。你们用他的名字叫我,也无什么不可。”
至今江陵仍存了这样一种风俗:每年的四月初七,当地百姓都会白绢包上红米做的糕点,挂在树上遥拜。传说是为了纪念那位替周瑜死去的叫做流影的男子。
锦瑟合上书,茫然地站起来。
屋里一片宁静,只有微风轻轻拍打着紫色的窗帘。她又转了一圈,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于是她走去烧了壶水,然后顺手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机里的历史讲坛马上就要结束,那学者穿着美丽的棕色锦花的汉服,用了沉实却饱含激情的声音作结束语:
“周瑜、陆逊,他们二人所完成的只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光辉史的序幕。但是有谁能忘却他们呢?——有谁能忘却站在江东的土地上、白衣飘飞的都督?……”
锦瑟突然觉得他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悦耳过。
节目结束了,她换了个台。正在播的是当地新闻,女主播穿着碧色长衫,一头青丝如水般泻在肩上,她用了好听的声音说:
“陶朱财富榜排名第七的青年实业家吴宇林·;周近日通过竞拍方式以天价购下怀镇及周围村落共三千二百亩的土地。下面是本台记者对他的采访——”
怀镇。锦瑟隐约想到,这正是她所住的地方的名字。
电视画面出现吴宇林的脸,胸前挂着白玉的勋章。他面对镜头,面带微笑,踌躇满志地说着:
“……问我为什么买下这个小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不打算开发商业……也不打算修建任何东西……对,只是让它维持现在的样子……为什么这样?我也不知道……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觉得应当这样做……”
火上的水壶发出尖叫。锦瑟跑去把火关上,再将水冲进茶杯。
散发出白雾的水安静地在蓝瓷花的杯子里荡出旋涡,锦瑟突然愣在那里。
她迷惑地看向手边。多出来的一杯茶,是谁的呢? 
不安的感觉再次袭来,有什么东西是不对的。
她环顾四周,是她最喜欢的茶杯,是她最喜欢的茶叶,是她熟悉的小屋熟悉的村庄,然而她突然发现,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失去了。
她忽然感觉到巨大的失落和汹涌的哀伤。
她望向窗外,突然发现,这雍容美丽的世界,并非她所熟悉的世界。
丢了什么呢?忘记了什么呢?
然后她开始自嘲,梦做得太久,竟忘了现实是吗。
这样想着,她低下头,端起茶杯,安静地对着杯中吹气。
什么东西撞在茶杯上,发出“叮”的一声。
她用手指去搜寻,惊讶地从颈上取下,一把琉璃的小锁。
她并不记得自己买过这样的饰物,也不记得什么人曾送过这样的东西给她。
可它分明就在那里,安静地在指间流淌着火一样的红和冰凉的蓝。这种美丽,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
那么小的一把锁,纤弱而脆弱。轻轻一扣,便以为可以扣住爱情,扣住幸福。
以及,所有隔世了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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