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王传-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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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忙行礼。
吴芮一摆手道:“罢了罢了,如今这里两位先生为大,丞相乃是孤王的臂膀,还望多加费心。”两位郎中连声道:“不敢不敢。”便又坐回许易身边,仔细诊察病情。众人在一边端坐,都不敢发出响动,以免打扰先生诊病。柘乘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一小撮生黑豆,让许易嚼食,生豆腥味极浓,嚼起来感觉并不好。许易已经连续十日茶饭不思,嚼下一颗黑豆表情立刻欢喜起来,狼吞虎咽将柘乘手中一把生黑豆全部吃光了,还意尤未竟地咂咂嘴:“柘翁真是好福气,想来此豆生在山中,味道竟如此甘美。”
柘乘没有说话,脸色铁青地回视吴芮一眼,似乎有话要说,吴芮会意道:“众人都回避一下,免得打扰先生诊治。”等屋子里只剩下蔡郎中一个外人,柘乘面色严峻:“丞相近日可曾外出就食?”许易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未曾。”柘乘的脸色阴晴变幻,看上去有些怪异:“前日那个虞公还未除去?还是陛下身边仍有术士?”吴芮和许易早就怀疑是虞公作祟,却都不敢相信,所以不曾说出此话,如今柘乘的看法竟然也是一样,两人不禁骇然齐声道:“虞某已死去多时,并无他人。”柘乘略略点头,列出四味奇怪的药材:菖蒲、蚯蚓、蜈蚣、刺猬,命人赶紧寻来与雄黄一起煎汤,然后取出一块青布裹上一些雄黄和皂角末,又命人烫来一壶热烧酒。
蔡郎中帮忙脱去许易的衣服,只见他的肩胛肋骨条条分明,已经瘦得脱了人形。吴芮看得心中难过,忍不住转过头去。
柘乘要的热烧酒很快上来了,只见他把包裹着药物的青布在酒中蘸了蘸,从许易的前心口开始一圈一圈地擦,又让蔡郎中学他的样子擦后心口,先是围绕心口大圈擦,圈子渐渐地缩小。
如此反复擦了足有一刻钟,一壶烧酒擦得只剩下一小半,蔡郎中学着柘乘的样子越擦越快,只擦得许易左摇右晃、大汗淋漓。两人的动作越来越快,不觉手臂肩背发酸,柘乘大喝道:“不能停止!”蔡郎中精神一震,手上的力气也越使越大。许易被两位先生夹在中间,想俯身是不可能的,只觉得心中一阵比一阵难受,终于忍不住了,张嘴呕吐不止,吐出的东西却让人不寒而栗,乃是一些羊毛。
吴芮看得心惊肉跳,只觉得恶心不已,腹中翻江倒海一般,不禁在一旁吐得一塌糊涂。
柘乘突然跳起身喝道:“出来!”手指拈住从许易的心口冒出来的东西,用力一拔,竟是一根五颜六色的丝,足有三尺来长。
蔡郎中惊得手一软,几乎跌翻在地,许易被他这骤然的一撒手,失去了重心,扑通一声仆倒在病榻上,趴着塌沿依旧大口呕吐。
屋子里被一种神秘而又诡异的气氛包围着,柘乘手中那根五彩长丝竟然如同活物一般上下蠕动,地上已经被吴芮和许易吐得一塌糊涂,恶臭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柘乘和蔡郎中毕竟是医家,还能勉强支撑得住,也是干呕不止。许易吐出许多羊毛和烂纸,中间还有一颗状如黑豆的东西,那黑色的东西上面系着一根一寸来长的细麻绳,麻绳的一端散成须状,上面沾满了如同虱子一般的小虫。柘乘擦了擦汗,说道:“这两样东西便是病根,快快将它埋到荒无人迹的僻静之处,切切不可让人靠近。”吴芮只觉得两腿发软,瘫坐在自己吐出的污秽当中起不来了。柘乘又仔细看了看许易,见他面色苍白如纸,已经睡过去了,这才有空照顾吴芮。
蔡郎中将那两样毒物用布层层包裹起来,这才呼唤门外众人进来收拾。吴郢性子最急,冲进屋就被屋子里的臭味熏得踉跄了一步,见父亲瘫软如泥,也顾不得污秽,与吴臣一同搀起父亲出去换衣服,蔡郎中身为医官,也跟出去照料吴芮。丞相府的奴仆闻讯进来打扫,又在屋内熏起上好的香料驱除秽气,等屋中的气味散去了十之八九,这才允许薛氏进来探看。薛氏见丈夫面色不再蜡黄,呼吸也渐渐均匀,拉着方柬扑通一声跪在柘乘面前:“许家与先生恐怕是前世的渊源,一再劳动先生妙手,真不知该如何感谢。”
柘乘忙双手扶起薛氏,轻轻笑道:“丞相与陛下皆是老朽的挚友,何来的谢字?夫人快去看看厨下煎的汤药是否已经好了,丞相体内余疾尚未根除,三日之内须将那汤药当作饭食,不可再进其他食物。”薛氏听罢连连点头,亲自下厨房张罗汤药去了。柘乘见旁人都走了,这才扶起方柬,手指在他手心写了四个字“急流勇退”。方柬本是柘乘的弟子,只因父亲初就衡山丞相,母亲又思念儿子,才回来小住的,虽然不甚明白师傅的意思,却知道师傅是从不打妄言的,连连点头应诺。
吴芮虽然吐得浑身虚软,经过蔡郎中一番按摩调治,很快恢复了体力,回想起那一幕尚觉得后怕,忙命人请来柘乘。
柘乘与吴芮相交多年,又不是朝中大臣,毫不避讳地说道:“如此歹毒的手段,看来陛下的身边并不清济啊。”吴芮拱手问道:“此物究竟从何而来,还请乘兄赐教。”柘乘也不谦虚:“此乃两种蛊毒,皆是无形无迹,中毒之人根本无法觉察,症状各有不同,却都可以致命。倘若老夫迟来三日,丞相必死无疑。”柘乘停顿了一下,见吴芮听得十分认真,表情并无变化,这才继续道:“那五彩长丝名唤羊毛疔,入腹之时长不足五寸,但长势奇快,可以日长半尺,直到长足一丈便无法可医了;那用羊毛包裹的黑子缚麻绳,乃是针毒,是用毒虫的精液制成,倘若此时再去擦拭丞相的四肢,皮肤中也会擦出羊毛,不过此事关系到国家安定,老夫已教他服用五味消毒汤催泻毒物了。”
吴芮失声道:“如此说来,是有人在丞相的饭食中下毒?”柘乘点头道:“老夫幼年曾听家祖讲过一个故事,是说百越边境有一寡居妇人善于饲养毒虫为蛊,为蛊者连续几月不放蛊害人便会为蛊所伤,奈何当时水灾刚过,邻人大多出外逃荒去了,刚好有一位老妪乞讨至她家门前。那妇人便做好一笼饭团送与老妪充饥,老妪见多识广,又见那妇人家中异常干净,连半点蛛网灰尘都没有,便疑心她会蛊术,不敢进食。”
“那妇人见老妪不肯吃饭团,便殷勤相劝。老妪推托不过,只好拿起一个热饭团,盯着那妇人的眼睛问道:‘如此灾年,你家竟有如此丰盛的粮黍,想是蛊毒吧?’如此说破之后,老妪将手中那个饭团放在一边,拿起底下的饭团吃得满嘴流香。吃饱之后,笼中还剩下几个,那妇人这时才笑道:‘哪里来的毒?这不是好好的么?’老妪也不争辩,道谢出门后却躲在一边偷看。”“约莫半个时辰,那妇人的儿子回来了。老妪连忙叫住他道:‘你回家之后,你母教你吃饭团,万万不可相信,倘若实在推辞不过,就推说太凉,要求蒸热再吃。’”“儿子听罢觉得疑惑,走进家门果然见母亲捧来饭团:‘我儿肯定饥饿,先吃些饭团吧。’”
“儿子想起老妪的话,坚决不肯吃,被母亲劝急了才道:‘要吃也要吃热的。’说罢抢过饭团去蒸,母亲阻拦不住,只好任他去了。”
“等蒸笼冒出热气,儿子揭开蒸笼一看,半笼饭团全部变成了张牙舞爪的蝎虫蜘蛛。”
吴芮听得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下来,全身却如同坠入冰窟,凉得颤栗不止,勉强支持着用平静的语气问道:“如此说来,丞相所中之毒属于比较高明的那种了?”柘乘忧虑地回答道:“岂止是比较高明,简直是蛊中至尊,而且老夫怀疑丞相中的还不止这两种。”吴芮惊得跳起来:“啊?还有更厉害的?”柘乘按住吴芮的手:“陛下不必如此惊慌,这只是在下猜测,一种蛊虫的形成,需要极其烦琐的过程,蛊虫的食量巨大而且非常讲究,不是一般人家能供养得起的。如今两种罕见剧毒集在丞相一人身上,说明这个害他的人与他的仇恨极其深刻,已经到了不惜代价的地步。”
吴芮觉得胸口憋闷,咳嗽了许久才喘过气来:“定要将这等巫人抓出来,用火烧死!”说罢大声喝令门外侍卫道:“去将虞妖的尸首挖出来焚化!”柘乘与吴芮相交四十多年,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狰狞凌厉的神色,却只是在一旁微笑。事不宜迟,等许易连服三天汤药泻尽腹内羊毛,吴芮便邀柘乘一同前去询问。
许易听吴芮单刀直入,问起发病前那天的饮食,为难得眼珠子几乎坠出眼眶,就是不肯说话。
吴芮急得眼睛发红:“易兄一定要照实说来,此等巫事若不能惩戒,孤王如何安生?”许易这才说道:“有道是‘避亲不避医’,柘翁对臣下有再造之恩,又是超然世外的高人,臣下所要言及的乃是极其隐秘的事体,不知当不当讲。”吴芮疾道:“但讲无妨!”
许易道:“那日下午臣下从后花园经过,正好遇见王后在亭中摆酒与王三谈笑,十分热情地邀请臣下同饮两爵,臣下见盛情难却便略坐了一下,正好有些饥饿,顺手拈了两块点心吃了。”
柘乘道:“两种什么样的点心?”许易回忆道:“一种是薄荷酥饼,一种是栗子糕,当时王后盛劝臣下品尝另外一种状似油煎的金黄糕点,臣下因为进来腹中不太舒服,没有吃那种。”
柘乘一拍大腿:“那就对了,亏得丞相不曾吃,否则七日之内已然七窍流血而亡。”许易道:“哦?这种又是什么名堂?”柘乘道:“名叫金蚕蛊,每天食用锦缎,乃是蛊中之王,中之无法可解。”
吴芮正要说话,许易抢步上前跪倒:“陛下,臣下为陛下惹下如此大祸,请陛下治罪。”吴芮凄然笑道:“如何要治你的罪?是孤王治家不严,该治孤王的罪才是。”柘乘微笑看着两人,和声劝道:“王后此举甚是奇怪,定是虞公作祟,如今虞公的尸身全部焚化,也就相安无事了。”真相大白,加之霍连只不过是因为惊吓过度而气虚体弱,吃了几副蔡郎中开的药方,病情有所好转,这更加证明了王后的罪行。
毛苹平生连鸡都不曾杀过一只,如何一反常态,竟做出如此刻毒之事?这一系列事体的始作俑者,却是那个顶不起眼的女官杜鹃。杜鹃如此伤天害理,原因有两个:想攀上吴芮的如意算盘始终不能得逞,反而让自己颜面尽失;牵线请来的虞公非但不能帮她,反而落个不得好死,吴芮一旦从毛苹口中得知真相,必定怪罪,到那时非但作不成凤凰,自己的性命也不能保全。
孔子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恭,却之则怨。”如此一个绝对小人的女子更是心胸狭窄,思来想去将怨气撒在毛苹身上,若不是吴芮独宠于她,自己便不必招来虞公,更不会有如今性命之忧。杜鹃本想用蛊害死毛苹,不想毛苹那日胃口不好,什么都没吃,倒是许易这个瘸腿丞相中毒。听说许易没死,杜鹃更害怕起来,急得坐立不安,便来找毛苹试探消息。毛苹怨责杜鹃招来妖人,但她秉性柔和,细想杜鹃本来确实出于好意,倒没有想过她会起那般歹心,正要开口质问,吴芮怒气冲冲闯进后宫。
杜鹃心中有鬼,吓得面如土色,毛苹得知许易的事,知道自己招来虞公,已经酿成大祸,所以面色也很不自然:“陛下如何这般气怒?想是有人惹怒陛下。”吴芮气得眼睛发红,巴掌扬得老高,到底没有落下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易兄为我吴氏呕心沥血,尔何至于如此歹毒?”
毛苹早已泣不成声,半晌才呜咽道:“臣妾罪该万死,招来那般妖孽。倘若易兄稍有不测,臣妾愿以命相抵。”妻子哭得花容失色,吴芮心肠不觉一软,语气缓和了许多,却依旧沉痛:“你素来和善纯良,告诉孤王,是何人教你使那般歹毒计策?”毛苹惊得嘶声发问:“如何歹毒?如何计策?易兄不是中邪了么?”吴芮眉头一皱:“易兄那日受你招待,吃下两块糕点便至如此,且所中乃是苗域蝎毒,非是什么邪魔。”
毛苹迅速站起身,口中厉声嘶喊着,双手抓起跪在一旁发抖的杜鹃:“我与夫君待你皆不薄,王太后更待如己出,事事宠信有加,如何这般害人?”杜鹃被毛苹反常的举动吓了一跳,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立即豪不示弱地与她撕作一团。寝宫里哭得惊天动地,外面的宫人侍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好奇地探头观看。
吴芮顺手扯下帘帐,上前分开妻子和杜鹃,低声喝道:“还嫌不够热闹么?要等孤王积薪烧死你这妖妇才满意么?”杜鹃这才吓得不敢出声,眼神满含惊恐:“陛下,我——”吴芮声气缓和了一些:“你为何要这样对待丞相?还用那般歹毒的手段?是何人教你的?你与丞相有何深仇?今日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