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锋-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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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子,回来吧,早晚要回来的,部队里你比我们熟,老爷子退了,也没有你上去的位置了。等个三五年再回来和现在回来有啥区别?那时候回来,安排不能安排两说,你一把年纪,困难肯定更多。听哥们儿一句话,你上过战场了,对国家的义务尽到了,回来吧,到了地方搞建设,当警察,一样是给国家作贡献。”
“咳,”王刚不知道说什么,索性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懒得动么。”
“借口,刚子,借口!本来不想劝,邓警察开了个头,我也说,你现在在山里是做啥呢?浪费时间啊,时间是啥?钱!”刘秋林痛心疾首,看着王刚表情不痛快,“好,我庸俗,咱们不谈钱。你说你保卫祖国,是吧,好,你自己想想,祖国要你们在山里保卫么?你们都是董存瑞,现在有碉堡给你们炸没有?冷静想想啊,刚子,和平年代了,咱们没用了——你不谈钱,不说像美军一样,但至少要能把生活过下去,过得好一点啊!要不然现在谁答理你?谁愿意成天加班?谁愿意长期的两地分居?谁愿意在山沟里数上几年甚至十几年几十年星星?谁愿意叫人称作'傻大兵'?谁愿意背一屁股债上养老下养小?如果把这个当职业看,咱们本身就是一种吃亏;从事实看,本身就是在奉献。一个月就一千块钱,老婆下岗,上有四位老人,下面还有孩子,在大城市怎么活啊?军人也是人啊。咱们牺牲过了,奉献过了,醒醒吧,刚子。”
王刚只是默默地摇头,不说话。
邓海叹了口气,再次把酒杯举了起来:“得了,劝不回来。喝一杯,散了吧。”
三只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
王刚站起了身,整了整军帽,嘴唇动了一下,好像想说点什么,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轻轻叹气,摇了摇头。
我留在了部队,很快就要提职了,但是随着战争的远去和和平的到来,作为军人,我却仿佛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在驻地的荒山上,我孤独到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见,但是我很安心,我知道我一直走在百千万钢铁洪流的行列中,前进在通向远方的阵列里。
我们沉默着。
闲下来的时候,我常常想起过去的事情,老家的江边还有和我当年一样大的孩子想戏水;铁路的道口外还有中年的父母赶回家给孩子做饭;凯锋,风林,海波,还有整个S军被裁撤掉的兄弟们在看着我,所以,我还要站在自己的岗位上,我知道自己不会真的孤独。
第三章10
军区首长要来了。
六连一片忙碌。
每个人走路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一排长有机会就扯着王刚和焦义安打听:“首长什么时候来啊?”
“我哪儿知道,自己上团里打听去!”王刚没答理他,走了两步又回头,一排长还跟着,气得没了脾气,“一排长!”
“到!”
“这点事儿你这一个月里都说了多少遍了,回去把自己的事儿做好!首长来不来都一样!”
“是!”一排长挨了训还步履轻盈满脸喜色,几乎是蹦着走的。
连部办公室里,焦义安抱臂坐在办公桌上,守着一台电话机,满脸忧郁。
“怎么了?”王刚拿起挂在门后的毛巾擦手。
焦义安站起来,绕过王刚,走到门口看了看,把门关上了,然后又去看窗户,确定了没人,才凑到王刚跟前:“团里电话,首长不来了。”
“啊?”王刚愣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准备了一个月?”
焦义安拼命作手势,叫他轻声。
“等了一个月,盼了一个月,说不来就不来了?”
“嗯,”焦义安叹气,“怎么跟连里交代?团长也说了,营长也说了,这么多兵,一辈子没见过将军啊,还是在这山沟里,傻等了一个月……”
王刚叹气。
焦义安说话了:“连里这边,我来交代吧。六班是重点,你明天去料理吧,那帮小子服你。”
王刚默默地点头,看着窗户外边。连部大院里的董存瑞雕像下,两个小兵说说笑笑地路过,脸上充满了希望和快乐。
烈日下,六班的兵整整齐齐站成一排。
王刚看了一会儿,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他一笑,气氛就轻松起来:“六班长,今天谁扫锅炉?脸上都挺干净么!”
“嘿,”六班长不好意思地笑了,挠挠后脑勺,“连长,咱们班在这山沟里,一年不出去一次,团长都不认识了,现在军区首长要来,娘的,将军啊!咱们一天洗三次脸,内务每天上,整整一个月啊!连长,格斗咱也练了,你说首长什么时候来啊?”
“这个……”王刚有点尴尬,“咱们进屋说。”
六班的宿舍,兵们似乎预感到不妙,都围了过来,看着王刚。
王刚坐在床上,叫兵们都坐下。
没人动。
王刚看着他们。
一个兵给他盯得不好意思,指着床单:“连长……”
王刚一看,床单铺得平平整整,被子棱角分明,像是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一下就明白过来:“不舍得坐?”
点头。
“坐!”
“是。”几个兵委委屈屈地坐在了床上,都只坐了半边屁股。
王刚狠了一下心:“同志们,我今天来,不是给你们好消息的。”
兵们看着他,没说话。
“昨天连部接到通知,军区首长不来了。”
六班的兵全都低下了头,一股极大的失望在屋里蔓延开来。
“连长,咱们天天洒水扫地,一天两次啊!”一个兵指着地上。
“一个月睡觉没盖被子,穿着衣服睡,就怕把形状搞坏了……”另一个兵的声音带着哭腔。
“同志们……我知道你们等了很久了,但是工作不是做给领导看的……”王刚声音越来越小,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一个兵默默地站了起来,路过桌子,挥手把桌上的杯子拨到地上,然后走到自己床边,又一把把被子掀了下来。
六班长从床上蹦了起来:“你干什么!”
那个兵抱着棱角分明的被子坐在地上,眼睛红红的。
悲伤的气氛感染了更多的人,一个兵摘下墙上的笛子,咔嚓一声掰断了;一个兵一把搡开了自己的被子,一头趴在了床上。一屋子兵歪七竖八,六班长有点紧张地看着王刚,手足无措。
王刚摇摇头,站起来,走到门口说了一句:“慢慢想,想通了,我在外边等你们!”
午后的阳光下,王刚静静地站在了六班门前的空地上,一动不动。
六班长看了一眼屋里,叹了一口气,也追了出去,在王刚身边站好了。
一片云彩飘了过来,六班长脸上滴了一滴水。
下雨了。
傍晚。
暴雨倾盆。
宿舍里早已重新清理整齐。
王刚面前站着整整齐齐六个兵,冒着大雨。
“同志们,”王刚一个个看着眼前这些兵,心里一酸,回过了头,“同志们……”
再也说不下去了,六班的兵们静静地站着,雨水中眼光闪动。
王刚又看了一遍他们,大吼一声:“六班长,点名!”
“是!”
“董存瑞!”
“到!”七个人的声音。
“老班长董存瑞在解放隆化的战斗中壮烈牺牲了,让我们踏着他的足迹奋勇前进!”
“唱歌!”
炸雷一般的声音响起。
一朵朵白色的水花在七个人脚边溅起,七个喉咙里吼出的歌撕开了茫茫雨幕:
“永生的士兵,英雄的团队,战旗下不朽的名字董存瑞,
舍身炸碉堡,热血铸丰碑,前赴后继百折不回,战功写满千山万水,
踏着英雄的足迹走,代代高呼董存瑞,
灿烂的群星,钢铁的团队,战旗下行进着千万个董存瑞,
继往开来无坚不摧,战歌响彻白山黑水,
舍身为国团队魂,同为战旗添光辉。”
第三章11
暴雨倾盆。
203团的动员大会已经渐渐进入尾声。
团首长在做最后的动员:“这次抗洪抢险,是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咱们是董存瑞生前所在部队,老班长在看着我们!党把最光荣的任务交给咱们了,没有第二句话,天塌了也得完成它!练兵吃苦为什么?拼死战斗为什么?咱们好多同志都牺牲了又为什么?这回我把命都交出来,轻伤不下火线,打死也别把我拉下战场,就把我当成一块土,填到大堤上,死!也要把洪水堵住!”
台下的方阵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王刚和周围的兵互相看了看,悄悄低下了头。
我已经提职到203团2营担任副营长了。这次抗洪任务中,我负责和其他两个干部留守团部——看家。
暴雨中,齐装满员的军车整装待发,一辆辆地开走。
王刚和另外两个干部,冒着雨把人和物资往车上送。
最后一辆车也开走了。
团部大院变得空空荡荡。
那一个月里,我们留守干部轮班守在电视前边看新闻,想从电视里得到一点前线的消息——对,前线。
我到203团来的几年里,邓海和刘秋林不止一次和我聊过,说和平年代里,军人淡出了大家的视野,不再是社会的主流了,叫我再寻出路。我想告诉他们,我是不可以走的,有很多人在看着我。军人,是在国家危难之时站出来流血牺牲,而和平时又退居二线的人,其他的人可以作浮在海面上的浪花,会时高时低,但是军队就是大海,厚重而沉静,真正决定这个社会和国家生存的就是这些人。
一个干部蹦了起来,指着小电视激动地大喊:“快看快看!咱们团!咱们团!红六连!红六连!”
王刚从外边跑进来。
镜头扫过一片泥泞中的一列士兵,军装已经沾满泥水,辨认不出本色。六连的兵赫然就在其间,眼中血丝分明。
话外音在介绍:
“……沈阳军区某部董存瑞生前所在连队在大堤上坚持十三个昼夜,保障了大堤的安全。军区首长得知这一情况后,专程前往这支英雄连队所筑堤段进行慰问……”
六班的兵像在泥水中捞出来一样,看见将军挨着过来握手,把手在裤子上拼命擦,裤子上早已浸满黄泥浆,哪里擦得干净?
手被将军握住了。
“怎么样?坚持多久了?”
“没……没多久……”小兵有点紧张。
抬头看见将军的笑,小兵突然有了勇气:“报告首长,不管多久,都能坚持下去,死了,当成一把土,也要填在大堤上!”
“我要你们好好活着!”眼前的小兵很年轻,脸上沾满泥水却挡不住疲惫的神色,将军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你很不错,我给你敬个礼!”
眼泪刷刷地流,把脸上的泥巴都冲出了两道沟,将军伸手替他抹,根本抹不干净。
小兵咬紧了嘴唇,此时,他已经完全忘了,忘了在山上驻守的苦闷,忘了等不着首长的失望。现在,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小兵,在父亲一般的关怀下,任凭眼泪在脸上恣意流淌。
我们的泪水好像太多了,但这绝非是因为软弱,而是成长的代价。
第四章1
小事听领导,大事凭良心。
省军区大院里,独立营教导员陈帆一脸悲哀。
除了没有枪,他身上的装备已经挂得满满当当了。背后的背包里是铺盖卷,左右斜挎着水壶和帆布小包,给武装带紧紧扎着,连杯子和毛巾都系上了。
两个军官在他边上站着送他,替他掸了掸两毛二的肩章上边并不存在的灰尘,想装出一点伤感的样子,又有点忍不住笑:“教导员,过去了也好,提职。那边还清闲,不像咱们练牲口似的训练……”
另一个兵接口:“听说在预备役,闲得打扑克都能累死你……有空多回省城玩……”
两个兵的安慰一点效果也没有,陈帆的脑袋更低了。
警通营的营长带着两个红袖箍兵从他们边上经过,本来已经走过了,又好像想起了什么退了回来,歪着脑袋仔细看了看,是陈帆,没错。
警通营营长是山东人,黑脸膛大嗓门:“陈教,这就走了?”
陈帆脑袋一低,边上的两个军官也叹了口气,算是回答。
黑脸营长挠了挠脑袋:“陈教,有个事儿我一直没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