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堞残阳-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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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赶早进京来看看,没想到也这么乱。”河南人心直口快,那个叫柳良图的黑脸汉子说。
董大全坐下来,望着窗外,没有说什么。
“董年兄,不必挂念。以伍年兄的武艺,制伏那抢车的小子易如反掌。”赵志申劝慰道:“等把那轿车截了回来,交与官府发落,自然脱了咱们的干系。”
董大全点点头,勉强一笑,举杯道:“赵年兄说得极是。来,咱们喝酒。”
于是大家碰杯,一饮而尽,边吃些菜肴,边聊从河南往京师来一路上的见闻,又谈论些武艺招数,很是投机。
洪钧一介书生,于武艺上丝毫不通,自然是插不上话,但他却不肯走。
他也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以为自己既然与伍云起同乡,又是新结识的朋友,人家打抱不平,音信杳然,自己就不该脱身而走,躲回房中歇息,见四安和来旺两个小厮互相叫酒,便笑着喝止他们:“这儿大人说话,你们别吵闹。”
董大全一身武艺,本不怕什么事,这几个朋友又十分仗义,很是高兴,便静下心来,等候师弟回转倚月楼酒楼来。
这时,隔壁那女子已将《胡笳十八拍》唱至第八拍,声音越发凄凉: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
为神有灵兮何事外我天南海北头?
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于殊匹?
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
制兹八拍兮拟排忧,何知曲成兮心转悉?
董大全听着,不由叹息,心中道:“这歌唱得虽是汉朝的事,怎么却似这女子亲身经历一般?方才洪文卿说有个什么阿古柏伯克侵占了新疆,莫非这女子真是从关外逃进中原,来到这京都的吗?”
又想着伍云起的安危,心中不觉又烦燥起来。
这时那个自称从乌里雅苏台来的汉子,起身到临近桌面上,悄声问一个刚从城里跑出来的人:“这位大爷,在下打听一下,那个受了重创的国舅爷可是慈禧皇太后的胞弟桂祥,桂老爷吗?”
那人一怔,翻着眼睛道:“是又如何?与你一个跑买卖的商人什么相干?”
“啊。”那汉子点头哈腰,一边作揖道:“我等贩运皮货,亦作药材生意,身上带有上好的金疮妙药,很想做一做这笔买卖。可是不知这巡检司衙门设于城中何处,还望大爷指点明白,在下感激不尽。”
“嗯。”那人显然是不以为然,满脸不悦地说道:“你进城打听去吧,我可不知道这倒霉的巡检司衙门在什么地方。”说完,扭过头自去与别人说话,不再理睬他了。
汉子挨了白眼,并不计较,仍是满脸堆笑,连声道扰,回到自己桌上,掏出银子来叫小二算了账,然后和那两个回人下楼去了。
董大全斜眼窥视这三个人的举动,似乎对自己这边并无妨碍,方才放下心来,又一扫屋角那张桌子,见两个彪形大汉似乎在商议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站起身,朝自己这边走来,他慢慢喝着酒,冷冷地望着那人,等那人先开口。
“这位大爷。”那人果然与董大全搭话:“在下龙振标,陕甘总督左制军帐下参将。”
陕甘总督左宗棠,董大全是听说过的。见这人自称是左宗棠的部将,一时茫然,站起来问道:“大人有何贵干?”
“方才大爷与令师弟出手截刀,可知已开罪于国舅爷否?”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在下原只想救人,并不曾想到会卷入国舅爷私事,现在方才知道。那又怎样?”
“令师弟飞车而去,倘若追不回那轿车,反招助匪行恶嫌疑,仁兄将向官府作何解释?”
董大全语塞,半晌方怒道:“有官司我们自然背着,与龙大人何干?”
龙振标一笑:“在下差使在陕甘,京畿的事自然不便管。只是担心此事有碍仁兄前程,方才多此一言。”
“龙大人打算怎样?给个痛快话!”柳良图斜眼望着这武官,显是要发作的样子。
“敝人有一事相求,不知诸位仁兄可愿帮忙。”他扫了董大全几人一眼,说道:“倘愿助在下一臂之力的话,官府那边自有敝人打点。”
董大全和柳良图听他这话,都是一愣,不由对视了一眼。
洪钧急拱手道:“龙大人,方才之事实属误会,在下等亦在后悔。大人有何吩咐但讲不妨,我等自然尽力而为。”
“那好。”龙振标笑了,说道:“你等除这位洪仁兄之外,皆是去年河南乡试新进,武功定然不凡,在下想请诸位协助捉拿几个探子,这也是一个立功报国的好机会。”
“可是方才那三个商人吗?”洪钧看董大全一眼,问道。
龙振标点首,说:“洪仁兄看来对西域之事颇有所闻,方才一席议论极是。浩罕国人阿古柏伯克侵我新疆,独立所谓‘哲德沙尔汗国’,实属可恶之极。如今,他为打探我朝廷动静,了解我大兵西进动向,特派人分三批入关,潜来内地,刺探军情。此三人便是来京师的那一伙儿。”
“为何还不拿住他们?”洪钧惊问。
“实非易事。”龙振标摆手,说:“此三人率了二十几个喽罗,假扮作商人模样儿,是第一批细作。那个汉人名叫何抚南,是已叛降阿古柏的总兵何步云的第三子,练得一身邪道武功,那两个回人,一个叫作艾西克,练黑砂掌的功夫,另一个名叫哈德曼,是腿上的门道。他们是关外西域有名的十大恶怪中的两个。我们自西安跟过来,几曾在客店暗试过,实在……”他有点脸红:“力不从心。本来,进到京师,招呼步兵巡捕营和兵马司协助捉拿,是极容易的事,只怕此三人趁今日这个绝巧的混乱机会,使什么怪药迷住国舅爷,甚或强行绑架,潜匿郊野,那就很难办了。……那守城的参将姓王,几年前供职京师是认识他的,此人武艺平庸,且好大喜功,实在指望不上,只好有劳诸位了。”
他这番话,把董大全等几个人都说得愣住了,天下竟有这样的怪事?
当下,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赵志申先就有点含糊了,进京应会试,本是要做官,图个荣华富贵,偏偏刚一来,人地两生,便要帮着这个鬼晓得哪儿钻出来的龙参将捉拿什么“西域十恶”,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万一……后悔不该听柳良图的话,过来与这位姓董的搭讪,结果卷进是非窝了不是?
一桩事未了,这又添上一桩。
柳良图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他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哪儿怵什么“西域十恶”?
只要有架打,他就来神儿了。
洪钧是个书生,无能为力,心里却很想怂恿董大全等为国家出力捉拿这几个奸细。
董大全沉吟不语,考虑最多。
他首先就得判断这龙振标的话可信不可信。
方才师弟伍云起就是沉不住气,贸然跳了下去,结果闹得他现在担忧。
这可不是寻常打报不平,牵扯到皇亲国戚,官府衙门,岂是闹着玩儿的?
他平日最是个火爆脾气急性子人,这时由于伍云起不在身边,反倒一时沉静了。
他得在这尘世上混生活,首先就得学着拿稳自己才行。
“方才你讲,他们分三批而来。”董大全头也不抬,以手指敲着桌子问龙振标:“那两拨人现在何处?”
龙振标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在路上拿了这批人中的一个喽罗,拷问出这些事情来。那两拨人是否已经入关,现在到了何地,均不知道。目下,只好先拿了这拨再说。”
他从窗口望着楼下,见那三个“西域来客”已令小二拉出了驮马,带着二十来个跟帮的往城门走去,便道:“再不动手,只怕有些迟了。”
一面从怀里掏出一封银子来,往桌面上一放。
董大全瞟他一眼,用手一推那银子,烦燥地说:“这个,您大人收起来。”扭头看看洪钧,终于拿定主意:“文卿兄,有劳你在此等候我那师弟,我等去帮这位龙大人一把,过会儿回来。”
洪钧忙拱手道:“遵命,董兄只管去,小弟在此等候。只是小心些最好。”
董大全一拱手,说声:“多谢。”站起身来往外走。
龙振标大喜,紧跟身后。
柳良图拉赵志申一把,亦跟着往外走。
来旺一拍四安肩膀,大模大样儿地说:“四安,你等着,哥哥拿坏人去。”连窜带跳地追了出来。
那坐在屋角的武官见告帮成功,便撩起帘子下楼去了。
众人出了倚月楼酒楼,那参将正带了兵勇们回来,自然是一无所获,并且因为天黑,怕中埋伏,故尔稍追即回,看见他们,那参将马上叫道:“那不是龙大人吗?”
龙振标拱手道:“王大人别来无恙,那些土匪往西山逃去了吗?”
“还不是清茶门那伙?又劫了国舅爷的内眷。”说着,跳下马来,叹气道:“唉,我这差使可真不好当了,怎么向上头交待?”
“桂国舅伤势如何了?”
“他府上那个姓马的师爷,把他弄到巡检司衙门里去了,方才我一时也不及细看,这会儿不定怎么样了。”
“怕是又有老兄的麻烦来了。”
“唉!”王参将又深叹口气,问:“龙兄不是在左督台帐下当差吗,有何公事进京来?”
“就是指的这个。”龙振标说。
指着已走进城门的那帮商人低声道:“那些人是打玉门关外来的探子,进京来打探朝廷动静,我从西安一直跟他们过来的。”
“啊?”王参将大惊:“有这等事?怎么还不下手拿了他们,要是混进京城去如何了得!”
“全仰仗王兄了。”
“好!”王参将很痛快,仿佛忘记了他方才与邢越拚斗损了兵刃的当众献丑,说道:“跑到太岁头上动土,当真狗胆不小,这怎能放他们进京城去。走,抓这帮细作去。”
龙振标微微一笑,冲董大全等使个眼色,随王参将往城门而来。
“关城门。”王参将催马上前,喝斥守兵:“谁叫你们放闲杂人等进城?”
小校答:“禀大人,那些商人说是有上好金疮妙药医治国舅爷,故尔放行。”
王参将喝令:“关了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守军本已惊恐,见王参将带本城兵马回来了,方才放心,这时王参将一吆喝,又紧张起来,急忙将城门关了一扇,闲杂人等都挡住,只放本城官兵和龙振标、董大全几人进去。
刚刚平静下来的小小拱极城,又要沸腾了。
第六章
马师爷和“黄面三郎”宁德轩、“铁臂和尚”齐盛隆守在昏迷不醒的桂祥身边,焦虑不安。
苏氏未能截回来,桂祥反倒身受重伤,看看命在旦夕,就要不行了,马师爷可真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正在这时,一个家丁来禀报:“外面有几个商人,从乌里雅苏台来京师做药材生意的,身上带有上好的金疮止血镇痛妙药,听说国舅爷受伤,特地前来献药。”
马师爷听了大喜,急忙说道:“快叫他们进来。”
那家丁答应一声,急匆匆地出去叫人。
一直坐在一旁,未敢言声儿的孙巡检,站起来献媚地说道:“这下可好了,国舅爷有救了。”
马师爷瞪他一眼,怒冲冲地说道:“你少废话,听参吧。”
孙巡检涨红了脸,吓得直哆嗦,结结巴巴地解释:“禀大人,守城之责……归……归王参将,下官……”
“出去。”马师爷嫌他罗哩罗嗦地念叨,在这儿碍事,不耐烦地挥手令他退出。
孙巡检一哆嗦,连忙起身,一边作揖,一边退出去了。
家丁果然带着一个汉人和两个回人进来,都是羊毛大氅,商人打扮。
马师爷迎出来,拱手道:“有劳诸位大爷。我家主人身受重创,特需止血之药,因事出突然,在下并未随身携带,正好几位送药上门,真是感谢不尽……”
“好说,好说。”那个叫何抚南的汉子点头哈腰,道:“敝人能为国舅爷效犬马之劳,实属三生有幸。”
“那好,就请赐药。”马师爷急急地说。
何抚南从腰间解下一个小葫芦来,拔出塞子,倒一些黄色粉未在纸上,说道:“就请大人将此粉未敷于伤口之上,即可止血镇痛,还有里面的这些小粒儿,是内服的。”
说着捡了一颗填入口中,咽了下去。
马师爷忙接过那葫芦来,转身往里走,一面吩咐家丁:“赵成,伺候客商老爷们,看座看茶。”
赵成应着,伸手请何抚南等进屋里坐。
何抚南命那些跟帮的:“你们在前院里等着。”然后和艾西克、哈德曼两人随后进房里,在太师椅上坐下来。
马师爷顾不得与他们客套,命黄面三郎和铁臂和尚将临时乱缠在桂祥身上的那些浸透血的布条儿撕开,往剑伤上敷药,又命赵成:“快点找黄酒来,要烫一下。”
孙巡检虽然害怕,终忘不了讨好国舅,早已令人将黄酒温了送来,等在廊下,见马师爷咋呼着要黄酒,忙进屋奉上。
马师爷接了,看那送酒的小僮一眼,说声:“去,叫你主子备辆轿车,里面要铺得舒适些。”
小僮叩头,起来飞也似地跑出传话去了。
何抚南放下茶碗,走到马师爷跟前,看着他给桂祥敷药,轻声问道:“可有刺中要害地方吗?”
马师爷道:“左胸这一剑较重,离心只差一寸许,再往里些就悬了。”
何抚南咂嘴,骂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