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堞残阳-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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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的京师,青菜短缺,醇郡王在九思堂东暖阁里摆下了一桌席,以鸡鸭鱼肉晕菜为多,没有什么吃头,于是酒也喝得不太多。
先要讲的自然是董大全入值弘德殿教习同治骑射和载滢以皇帝堂弟负伴武之责的事,董大全当即便辞道:“禀王爷,恕卑职不能遵命之过。卑职去志已定,还求王爷放出京城。”
醇郡王对董大全不象对伍云起那样,耐心晓以进退得失,并以功名利禄说教。
对这个粗人,他只有一板脸瞪着眼睛道:“不是遵命,而是遵旨。懿旨下午便到领侍卫府,莫非你要抗旨不成?!”
“这……”
“来,喝下这一盅酒。”
醇郡王亲执壶柄,为他斟上一杯。
“王爷,这……”
“来吧,别这个那个的。”
醇郡王佯嗔道。
看着他喝了,方才说:“海明,别不识抬举吧。这么好的差使,多少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你倒推辞,是不是也太拿大了?啊!”
这话说得就很重了,里面蕴藏着不小的劲力。
倘若再辞的话,醇郡王便翻了脸也是很可能的事。
董大全知大局已定,不可挽回了。
想想一伍云起芦沟桥之约就要落空,一时百感交集,眼中竟盈满了泪水,他连饮几杯酒,平日酒量极大的,却醇了。
醇郡王深深惊诧,不知是何缘故。
做皇上的武教习,历来只有伯彦讷谟祜这样的王公贵族方可染指,一个领侍卫府的头等侍卫是得不到这种荣耀的。
董大全能有这份差使,还不是仰仗自己的信赖和举荐?
谁知他重义气一至于此,这岂不太过份了吗?
他连摇头,叹息不已。
董大全的心情,醇郡王是不能理解的,也是不可以理解的……
第五十一章
指立皇后、选定妃嫔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三。
这不是偶然的,是图个吉利,因为头一天是“龙抬头”的日子。
从这天起,那“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绵绵春雨便会悄悄降临人间了。
还有一层意思,这天正是十五番风信:蔷薇。
唐代几位名家曾有五言联句一首:
似锦如霞色,连春接夏开。(刘禹锡)
波红分影入,风带好香来。(裴度)
得地依东阁,当阶奉上台。(白行式)
浅深皆有态,次第暗相催。(刘禹锡)
满地悉英落,缘堤惜棹回。(白行式)
似著胭脂染,如经巧妇裁。(白居易)
奈花夫别计,只有酒残杯。(张籍)
天上的龙已经抬头,而当今被称作龙的化身的人间帝王却尚未抬头,但并非熟睡,因为他夜不成寐。
同治坐在被热地坑和铜炭盆烤得暖暖烘烘的养心殿东暖阁里,低头望着一件精美的工艺品呆呆发愣。
这是一个西洋玩艺——英国烧珐琅画钟。
据说是一位名叫马瑞敖的英国人制造的,由英国来华的使节作为礼品赠送给高庙乾隆皇帝。
倘若不是因为乾隆帝喜爱它,并且从那时起便摆设在这里,那么这座烧珐琅画钟的命运只怕与其它成千上万的工艺品和珍宝一样,至今被遗弃在内库里,落满尘埃了:因为钟上镶嵌着十多幅裸体人物画。
这座画钟高约一米,上部是椭圆形的钟表,由一截细长的颈子托着,立在长方形钟座上,周身铜质镀金,光彩灿烂,表盘的中心是一根长针,按西洋说法叫作“秒针”,它走得很快,每走一圈便是“一分钟”。
大盘面上还镶有四个小盘,上盘为分针和时针,表明时刻。
折算起来,西洋每昼夜为二十四小时,正合中国十二个时辰,两小时为一时辰。
左右平行的两个小圆盘各亦有一针,分别指明西洋日历和中国日历。
下面小盘,是音乐的机关,顺时针拨动,便有六支悦耳的乐曲顺序奏出,十分动听。
但是,同治对这些西洋的计时功能并不热心,他已习惯了中国传统的报时之声:北面钟鼓楼传来的钟鼓点和宫墙外更夫手中的梆子声。
他感兴趣的是钟座上的十多幅珐琅装饰画,他正一幅一幅地仔细看着,欣赏者。
西洋钟背面最大的一幅珐琅画上,半裸的路克雷西亚半躺在侍女怀抱中,金发分散,惨白的脸歪向一边,手臂无力地垂下来。
她被国王塔昆尼乌斯强行奸污了,悲愤地招来父兄,然后自杀身亡。
这时候,她的父亲和兄弟悲愤地站在她身旁,默默无语。
钟座上正中的一幅,是爱神维纳斯升浮图,她温柔地躺在海兽车上,从海中升出水面。
她身旁小爱神丘比特手持小弓箭跟随着她。
欧罗巴嬉牛图,是描绘天帝宙斯爱上了菲尼基国王阿革诺耳的女儿欧罗巴,变成了一头公牛,依偎在她身旁,欧罗巴不知牛是宙斯所变,将彩色的花环套在牛颈上,并舒适地倚在牛身上。
……
同治细眯着眼睛,注视这些画中女人的雪白的膀臂,以及毫不遮饰的丰满的乳房,呆呆地发愣。
他还不知这些西洋画是取材于古希腊神话和罗马神话,只是被画中那些不衣不饰的女人们的俊美胴体所深深吸引住了。
他痴望着,渐渐把目光从画钟移到手中的一份秀女排单上,眼前又浮现出经过多次筛选而最后留下的十个秀女的秀丽面容和盈盈倩影。
这十个秀女中,他只能选定四个,一个册立皇后,三个册立妃嫔,其她六人只好割爱,而他又个个舍不得——倘若他可以自主或者任性的话,必然是全部留下无疑。
现在不行,不仅是西太后不允,就是平日最疼爱他、最庞着他的东太后也是不会准许的。
于是他开始想像明日在御花圆钦安殿指立的情景来。
头一个是原任公爵裕诚的女儿,外祖父长麟很有名,是前任的大学士。
她个儿很高,身材苗条,招人喜爱,可惜年龄稍大,已经十九岁了,不过同治还是决定留她。
第二个是广州将军长善之女,长善与六叔恭亲王是姻亲。
这格格看上去很文静,每次选看都腼腆之极,面如桃花,惟年龄甚大,比裕诚的女儿还长一岁。
同治犹豫一下,亦决定留下了。
下一个是知府崇龄之女,与统治自己同庚。
她比前两人俊美得多,且知书达理,颇具文才,这他是从堂兄载澂那儿打听来的。他想,倘若月下花前,有此女陪伴着饮酒赋诗,对偶联句,也是件十分爽意的事,便又决定留下了。
至此,三个妃嫔的额数已满,下来该立皇后。
第四个正是刑部江西司员外郎凤秀之女,他皱起眉头来。
这个格格,西太后最喜欢不过了,近来谈话,一提到立后之事,西太后便暗示此女最懂得人的心意。
同治则早已暗暗与东太后商量过了,凤秀之女年方十四,年幼稚气,不宜立后的。
其实,就他本人心愿,还是很喜欢这个富察氏的——连身边长得清秀些的宫女他都喜欢,这样一个丽人又何尝能够不喜欢?
心有些乱了,这个富察氏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是非留不可的,当然不能立为中宫皇后,但放她出宫却着实不忍。
他开始变卦,先下狠心划掉了头一个裕诚之女佟佳氏,把富察氏排上。
再下来两个都是属龙的,皆与他同龄,咬咬牙搁过去了。
第七个就不必提了,再美也是不可留的,留下的话便很糟糕了。
因为第八个秀女就是东太后和醇郡王等诸皇叔们所属意的蒙古状元崇绮之女阿鲁特氏,他已决意立她为皇后,即便开罪于西太后,也得硬着头皮顶住。
而第七个秀女则是这阿鲁特氏的亲姑姑,侄女做皇后,姑姑做妃子,难道还不糟糕吗?同时也可能给西太后留个把柄,排掉阿鲁特氏而立富察氏。
后面两个,一个是知府德馨之女,一个是候补知府萨善之女,虽然模样儿都有好,无奈家势稍弱,且前面已经排满,同治只得将她们的绿头签恋恋不舍地搁在一边,还不住地摇头叹气。
看看将近卯初时分,觉出睡不成了,又实在困乏,同治便轻咳一声:“看茶。”
一个宫女应声进来,奉上茶盘,他端起盖儿碗,吹着热气呷了一口,一面愣愣地盯着那宫女又惊又羞的脸庞,感到有些异样。
半晌,他方才把视线移向茶具,最后停留在一双纤纤小手上……
同治如愿以偿了。
照晚上的想法,第二天指立了崇骑之女阿鲁特氏为皇后。
既已定局,慈禧虽然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应允,并于当天与慈安发布特谕,宣示天下:“皇帝冲龄践祚,于今十有一年,允宣择贤作配,正位中宫,以辅君德而襄内治。兹选得翰林院侍讲崇绮之女阿鲁特氏,淑慎端庄,著为皇后。特谕。”
为了照顾慈禧的面子,接下来就选定了凤秀之女富察氏为慧妃。
慈禧既为亲生儿子的不听话而伤心,又为她所喜欢的富察氏未被立后感到委曲,于是尽量弥补损失,翌日早朝面见恭亲王,说道:“慧妃名份既定,暂可不必更改,但是她的月例和年例,均照贵妃份例预备。”
慈安在一旁没有言声儿。
恭亲王心内也明白,但不值得争议,下来便如实转咨内务府,此后慧妃便以贵妃份例伺候,以示皇太后的“殊恩”。
再就是贝勒载澂竭力向皇上推荐的那个诗文满腹的可人儿,崇龄之女赫舍哩氏了,慈安、慈禧都对她印像颇好,均无成见,所以被顺利地定为瑜嫔。
再往下就不行了,慈禧刷掉了广州将军长善之女他他拉氏,理由是年已二十,大皇上三岁,忒不象话。
其实,她是嫌长善与恭亲王有姻亲关系,不愿皇上身边太多这样家庭的人,顶了地位拉氏位置的,连慈安也没料到这一手:慈禧硬是选了皇后的姑姑、崇绮的小妹阿鲁特氏,定为珣嫔。
侄女做皇后,姑姑做嫔位,这可真够叫人难堪的。
然而慈禧不管这些,她正是有自己的一套打算,才这样决定的。
这使人不由得从阿鲁特氏的封号“珣”字上,联想到同音的“殉”字,情形正是这样。
同治虽然老大的不愿意,但也不敢与慈禧争论,须知道,前面违慈禧心愿立了崇绮之女为皇后,她此刻正在火头上,倘若骂出“不孝”的话来,这样的日子里可就忒刹风景了。
他看看慈安,似乎也没有支持的眼色,只得低头忍了。
原定的一后、一妃、二嫔,至此算是选完了,慈禧却又有新花样儿,未与慈安商量便“加恩”,再给同治增选一名主位。
这格格也是十名秀女中人,姓西林觉罗氏,乃主事罗霖之女,与同治年龄一般大,属龙的,封为“瑨贵人”。
慈安没有说什么,反正皇后之立已遂她心愿,慈禧愿使使威风,就由她去吧。
同治也摸不透慈禧的心思,只得将一个荷包递到西林觉罗氏手里。
其实他倒乐得多一名主位伺候,不过表面上不便流露出喜悦之色来罢了。
大婚典礼的正日子由钦天监奏报吉时,选在九月十五,离现在还七个半月,时候尚早,被指立为皇后的阿鲁特氏仍回娘家住着等侍吉期,当天便出宫去了。
其她慧妃、瑜嫔、瑨贵人三位,就不能回娘家了,但也不留住宫中,而是奉旨与珣嫔一道在安定门板厂胡同皇后邸第的西所中暂居,等着九月与皇后一同进宫。
这期间,按照大婚仪程还要向皇后娘家送彩礼,包括纳彩礼、大徵礼、册立礼、奉迎礼等,九月十五日才在紫禁城内坤宁宫的东暖阁举行合卺礼。
当然,这些繁缛的礼仪在同治来说不过应应景而已,具体的安排自有礼部、内务府和其它各个衙门的官员去操持。
第五十二章
同治仍是每日早起随着两位太后听政,然后进早膳,上书房读书,中午歇息过了,下午或是仍在书房读书,或是跑马练箭,学习骑射。
他的心中却总惦着一件事——大婚的正日。
既然心中有事,本就好动的同治便更坐不住,不能用心读书了。
虽然,一天当中在书房里呆的时候居多,但因李鸿藻不能正常入值,林天龄又缺乏帝师的威严,管他不住,同治便浮燥起来,每每与载澂干引些无聊之事,闲扯谈的话题甚至深入到青楼瓦栏中,聊得眉飞色舞,神魂颠倒。
林天龄一进书房,碍着他们瞎扯时,同治就烦得很,总设法打发先生出去,好随意些。
相反,对于过去一向不很感兴趣的习武功课,他倒突然喜欢了,这样的课程,他可以冠冕堂皇地向皇太后奏请,出宫到西苑里去上,名义上是那里地阔场旷,利于跑马。
董大全负教习之责,载澂、载滢兄弟负伴侍之责的习武课,日益多起来。
这日,同治午歇起来,穿戴起行衣冠,打轿出宫,往西苑而来。
董大全、载澂、载滢并众太监们骑马相随。
西苑在紫禁城西边,也属皇城范围。
虽然它是附属于紫禁城的园子,可是推算起来,兴建时间却要比紫禁城皇宫早许多年了。
辽金时代,统治者就先后在这里挖池堆山,广建殿宇,形成了一座豪华的行宫。
元代的大都城,也就是如今的北京城的前身,还是以这里为中心修建的呢。
西苑以水为主体。
楼台亭阁等一组组建筑夹水沿岸而立,掩映于苍松翠柏之中,水体分为三块,自北向南象三块绿色的翡翠